現在還不到畢業季,這一批校招的學生簽了三方後,也都要明年夏天才能入職。就算是畢業早的,也得等到五六月份。


    有些學生倒是會提前過來實習,但和老師打報告請假,準備東西等怎麽也要好幾天,而一般碰到周四周五之類的,即便準備好了,也會在家多玩兩天,周一再過來上班。所以在我周五看見陸重非時,確實是有些驚訝的。


    隻是不是在公司裏,而是在路上。


    那是臨近公司的一個路口,陸重非被單車撞倒在地,隨身攜帶的文件材料撒落一地。


    我開車從那個路口過,在車身與陸重非平齊之時,與踉蹌著撿東西的他四目相對。


    他看見我愣了一下,然後我的車就開了過去。


    說真的,我很不喜歡陸重非。


    他和江铖太像了,哪怕是被人撞倒在地這種事情,他垂眸彎腰收拾東西的樣子,都很曾經的江铖像到極致。


    不是臉,而是氣質。


    我很難說明那種讓人煩躁不安的感覺,我瞥向後視鏡——這次後視鏡裏,可以看到陸重非了——他一聲不吭地收拾著東西,撞他的人在一旁賠罪,他似乎輕輕搖了搖頭。


    然後他終於收拾完東西,一瘸一拐向前走,而後撞他的人攔住他似乎想說什麽,被他拒絕了。


    我的車越開越慢,而後歎了口氣,方向盤一轉,把車開到了陸重非跟前。


    傷害我的是江铖,不是他。


    我放下車窗,對有些反應不過來的陸重非道:“上車,我送你去醫院。”


    陸重非下意識拒絕:“不用了,我身上有些髒,前麵就是公司了,我今天急著去報道,一會兒就遲到……”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煩,有些不悅地敲著方向盤,語氣自然而然不會太好:“上來。命重要還是報道重要?你自己不要腿了瘸一輩子,你以為一個還沒報道的公司會要你?”


    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打開車門,小心翼翼地坐上車來。


    “謝謝……”他窘迫道,“要不您先送我到公司,我請了假之後自己去醫院?我傷的不重,晚一點去沒關係的,到時候耽誤了你……”


    “你實習在哪個部門?”


    “啊?”他愣了一下,道:“我在研發部。”


    我沒有再理陸重非,在等紅綠燈的間隙給研發部負責人打了電話:“喂?我是莊聞。嗯,有個事,你們今天是不是有個來實習的叫陸重非?嗯對,我今天開車出門,在公司門口不小心蹭了他一下,以防萬一我陪他去個醫院。嗯,應該沒大事,就是可能要耽誤點時間,和你說一聲。嗯,好。”


    陸重非趕忙道:“怎麽是您撞的我?和您沒關係的,您……”


    “說你,別您您您的,我大不了你幾歲。”我轉彎從另一條道開去,看著前方對他道:“如果你不想被公司裏的人當成八卦聊,說你被我baoyang了,那今天就隻能是我撞的你,明白嗎?”


    他閉上了嘴慢慢轉回頭,似乎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還行,不算太蠢。


    我對陸重非的情緒有些複雜,我一方麵因為他和江铖太過相像而不喜歡他,可一方麵又唾棄自己這種無端生怒的感覺,對陸重非有些歉意。


    我說不清楚我這趟送他去醫院,是我透過他看到了當年那個一貧如洗卻從不肯低頭的少年江铖和陪在他身邊的我自己,想起我們曾經的掙紮與苦痛,還是出於這莫名其妙的不喜歡裏延伸出來的莫名其妙的歉意,希望做點彌補。


    我說不上來。


    但陸重非無論如何都是無辜的,他不應該因為我這種糾結,而陷入公司的非議。不然本來我送他去醫院這樁善事,最後在別人嘴裏變成了老總baoyang實習生的醜聞。


    為了不讓這個事被更多無關的人知道,我沒有去成安醫院,而是選了最近的一家公立三甲醫院,同樣也不是舒原賢工作的那一家。倒不是刻意避開,而是舒原賢的醫院確實太遠了。


    我替他掛了號陪他拍了片,這是我曾經陪江铖做慣了的事,但陸重非受寵若驚,不住地向我道謝。我最開始還會說不用這麽客氣,後來就隨他去了。


    陸重非所幸隻是被單車撞了一下,骨頭什麽的都沒事,就是一點皮肉傷,我和陸重非取了藥出來的時候,一個上午已經過得差不多了。


    我問陸重非要回家嗎,陸重非猶豫片刻,拿出手機認認真真給他未來的上司發了道歉信和情況說明,得到肯定後鬆了口氣,又對我道謝:“謝謝您……你,實在是麻煩了……”


    “送佛送到西。”我問了他家的地址,然後道:“你以後走路小心點就好。”


    他有些不太好意思:“我充電器出了點問題。早上的時候手機沒電了,所以鬧鍾也沒響,差點遲到。我怕第一天報道就遲到領導對我印象不好,再加上麵試的時候……所以忍不住就急了點。”


    我聽著他的解釋,可有可無的應了一聲。


    我把他送到小區門口,他解開安全帶,然後捏了一下手機,有些緊張地把上麵的二維碼遞給我:“那個……今天醫院看病的錢,你加一下我微信,我轉給你,可以嗎?”


    這些錢對於我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麽,但我和陸重非不過萍水之交,看他那樣敏感到因為覺得自己之前摔在地上有些髒,全程坐車都不敢靠我椅背,一直挺直著腰的樣子,我要是不收他的錢,他怕是會內疚十幾年。


    所以我掃了二維碼,加了好友。


    他有些欣喜地收回手機,直接在車上轉了賬:“好了,錢轉過去了,你收一下。”


    我懶得為了這幾百塊錢掏手機點收款,道:“嗯,我一會兒收。”


    他把手機放回口袋,突然道:“已經到飯點了……我家附近有家店特別好吃,作為感謝,我中午請你吃飯吧。”


    我並不驚訝,卻也不打算接受,於是隨便找了個借口:“中午約了朋友,下次吧。”


    其實沒約,這幾天舒原賢都很忙,微信裏不停跟我歎氣說“勸人學醫,天打雷劈”,今天中午這個時間他還沒問我要不要一起吃飯,估計又是太忙了。


    誰知陸重非卻如同聽不懂我的敷衍一般,又不死心問道:“那晚上呢?”


    我這回終於看了他一眼。


    他抿著唇,看起來有些緊張。


    我偏開眼睛:“晚上要吃健身餐。”


    如果是舒原賢,大概這時候會開始撒嬌了,但陸重非顯然不是會撒嬌的性格,這樣追問一次已經是他臉皮的極限了,他垂眸掩去眼底的失落:“那……行……”


    我張了張嘴,又閉上。


    其實健身餐是假的,我從不吃那種東西,覺得太難吃。


    陸重非下了車,而後站在小區門口朝我微微彎腰道別。


    我的車慢慢開遠,後視鏡裏的他始終站在那裏,一直等到一切消失在轉角。


    要不是性別不對,他簡直想目送丈夫上班的賢惠妻子。


    我曾經也做過這樣的夢,那時候我為了給我和江铖對賺點生活費,於是業餘時候會跑出去兼職,有時候披星戴月出門,天亮時分才歸。


    那時候我在夜色中一步步離開家門的時候,就會希望一轉頭,江铖就在後麵送我。


    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隻是一聲微信新消息提醒,但因為我剛剛在走神,被新消息一驚,忍不住猛踩了一下刹車。


    車發出刺耳的聲音停住了。


    幸好這是一條比較偏僻的路,隻有一來一去兩條道,現在路上沒有車,隻有偶爾路過的行人。


    我拿出手機,是陸重非發來的消息。


    陸重非:我剛在網上搜了一下,老吃健身餐也不好,偶爾可以換換口味的


    陸重非:或者你什麽時候有空了和我說,我請你吃飯(笑)


    我躺在椅背上發呆,一直到後麵有車開了,摁了好幾下喇叭。


    我回過神,踩下油門。


    離開這條路前,我給陸重非回了一條消息。


    莊家:知道了。那如果今晚我沒其他事的話,就一起吃飯吧。


    那天是周五,看起來很平常的一天,我開著車,音響裏是常聽的頻道,我把聲音調得不大,隻把他當做一個背景。


    因為一切都太平常了,哪怕我決定和陸重非一起吃個晚飯,也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所以我本以為,一切就像小溪流一樣,會平穩順遂地流向我目光所視的前方。


    因為我前麵的所有人生,都是這樣的。


    包括曾經江铖結婚或離婚,我其實都設想過。我設想了無數個結局,但因為莊聞隻有一個,沒有辦法每個結局都嚐試,所以在我做了很多個選擇後,走到了現在這個地方。


    所以我自然而然地猜測,以後也會這樣。


    我會走向我猜測過的人生道路中的一條路上,生活偶爾起伏,但又終歸平靜。


    但人生不是遊戲,從來沒有固定結局。


    第24章


    我之前和研發部的負責人說是我不小心把陸重非蹭了,所以才送他去醫院,這已經是這個情況下能控製流言蜚語不亂飛的,我所能想到的最好解釋了。


    但即便如此,我下午去上班的時候,研發部的負責人還是跑過來找我,旁敲側擊問我和陸重非是不是有什麽關係。


    我一時半會並沒有想好該怎麽回答他。要說我和陸重非有關係,這簡直是笑話,我和他不過見了兩麵而已。


    但如果說沒關係,我想起晚上一起吃飯的約定,又有些許說不上來的不自在。


    不過我終究臉皮還是厚的,把他遞給我要簽字的文件往桌上一放,瞥了他一眼,反問道:“什麽關係?肇事者和受害人嗎?”


    研發部負責人並不是長袖善舞的類型,被我這麽一懟梗住了,“額……”了半天沒個下文。


    “行了,別想些有的沒得,在你們眼裏男女之間就沒有正常關係了是嗎?”我有些心煩,幹脆把他的小心思給直接點了出來,“那照這樣,你明明隻是簽個文件,結果現在在我辦公室待這麽久不下去,我們是不是也有點什麽?”


    研發部負責人瞬間臉就綠了。


    他可記得我和江铖還是夫妻關係,畢竟我們明麵上還沒有離婚。而且他大概最開始猜測,也猜測陸重非可能是我的遠方親戚什麽的,根本沒往感情方麵想。


    畢竟我愛江铖,愛到卑微的人盡皆知。


    他見我越說越偏,趕緊道:“莊總誒莊總誒……您這麽亂曲解我意思我可就冤枉了……”


    “知道了。”正巧電話響了起來,我懶得同他扯皮,揮了揮手,讓他下去了。


    我已經說了沒關係,如果下麵還非要傳那就傳吧,讓陸重非自己苦惱去。


    雖然近一兩年我離開業務崗位後電話少了不少,但工作時間來電話也依舊是常事,隻是今天來電話的人,有點不太一樣。


    是尤山峻。


    我答應送他的英語課早在承諾的當天就送給他了,這些天晚上都在尤山峻那上拳擊課,他明顯看得出來心情很好,給我上課時原本的招牌職業微笑都真誠了許多,但即便如此,我們並不能算有多好的交情。


    至少,沒有交情好到在工作時間突然打電話。


    ——除非他是想投訴那個老師教得不好。


    這句冷幽默冒出來的時候,我的驚訝程度並不低於突然接到尤山峻的電話。因為我其實很長時間沒有這麽好的心情了。


    我接了電話,尤山峻那邊傳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喂?莊小姐你好,我是尤山峻。不好意思莊小姐,這個時間給你打電話,沒有打擾到你吧?”


    “沒事。”我道:“我現在沒有在忙,有什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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