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小姐,我可以請您幫個忙嗎?”


    我麵色平靜,仿佛對一切一無所知:“怎麽了?”


    “您最近資金……緊張嗎?”從他張嘴的艱難程度,就感受到了他內心的猶豫不決:“我想……向您借點錢。”


    “哦?發生什麽事了?”


    “我家裏出了點事……”


    尤山峻大概是不知道自己好看,也不知道自己神色中帶著期待的時候有多迷人,他這麽看著我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不問緣由直接給,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


    隻是可惜了,我終究還是個狠心的女人。


    我道:“我最近賬上流通的錢也不多……”


    騙他的。


    “但是如果你很急需的話,也可以調一些出來。”


    準備放鉤子。


    “不如你先和我說說理由?”


    接下來,看尤山峻的誠意。


    雖然我騙了他,但他最好不要騙我。


    第36章


    即便是個蠢人,也知道在提了這種請求後,對方會問這個問題。因此在我問話說出口後,尤山峻隻是有些緊張,並沒有慌亂:


    “我家境……其實算不上很好。”他捏著自己的衣角,大概因為在說一些很難為情的事情,所以指節都因為用力而發白:“我爸媽過世之後,我就一直跟著我的姑母生活。她嫁了一個賭鬼……”


    話說到這裏,基本上所有人都能猜個大差不差了。


    尤山峻在這個方麵並不太擅長表達,又因為尷尬,一些話顛三倒四地說,但總體理下來,簡單來說,就是姑母以養育之恩,脅迫尤山峻替他姑父還賭債。


    哪怕這養育之恩不如不要,畢竟尤山峻父母初一過世的,而他義務教育一結束就出來打工了,統共在他家住了不到兩年。


    對於他算得上糟糕的過往,我並沒有發表太多的看法,畢竟我演技有限,沒什麽空浪費精力。


    因為他和我說的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不過他還算忠厚,並沒有把什麽都說出來博同情,比如他之所以那麽早離開家,就是因為他姑父喝醉後就會打他姑母和他。


    因為給他錢他就不會對姑母動手,所以尤山峻一直給他送錢。


    為了不被姑父打,尤山峻選擇了學拳擊。


    但他也不是什麽全然的所謂聖母好人,更不是什麽傻白甜,所以他還會根據他姑父上個月的表現來給他姑父錢,允許他忍不住手癢的時候小賭一把,這麽多年也算是風平浪靜。


    萬萬沒想到,看似平靜之下,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他姑父早幾年不安分借了一筆錢,一直沒敢告訴他們,等到債主要上門來了,他們才知道這回事。


    當年幾萬,現在已經滾成了近百萬。


    姑母跪下來求尤山峻救救他姑父,說保證這次事情之後,不會再問他要一分錢。


    可尤山峻拿不出這麽多錢,而債主已經不能再等了。


    其實我該抱有憐憫之心的,可這樣的事我實在見太多了,為了一己私利把全家拖入苦海,最終踉蹌一生,不知道活成了個什麽東西。


    而被拖累的人,太多太多了。


    曾經我住的那棟破舊的小樓,鄰居家的哥哥姐姐,就是被這樣的父親毀了一輩子。


    我沒有答應尤山峻這錢借還是不借,隻是問他:“你怎麽保證這次之後,他不會再問你要錢呢?”


    尤山峻愣了一下,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回話。


    我輕聲道:“我的用詞可能會有些不太禮貌,但確實像這樣的人,沒有道德和良知可言,更別提那百分之一可能悔過的機會,這樣的人在你斷了他的經濟來源後,他不會感恩你曾經幫他還了一百萬,隻會恨你為什麽是個白眼狼,以前在他家吃他的用他的,現在還不給他養老。”


    尤山峻並不是傻子,他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欲言又止,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


    “我不想把我們之間的事情算得這麽冷漠,但親兄弟也要明算賬,更何況我們目前的關係,還沒到我必須要借錢給你的這一步。”


    我垂著眸,說的話冰冷而精確:“借錢不是做慈善,既然借錢給你,肯定是需要你還的,哪怕十塊二十塊,隻要說的是借,那就肯定得考慮對方能不能還。”


    “我……”尤山峻想說什麽,可還是停了下來,道:“您……您繼續……”


    我點頭:“你的債務並非來自於你自己,而是你那個糟糕的姑父,你不解決掉他,你就可能會有第二筆、第三筆、甚至伴隨一輩子的債款,你連幫你姑父還債都還不完,你怎麽還我這一筆錢?”


    我越說他越難堪,以至於我每說一句話,他的頭都要往下低一點。


    一直低到不能再低了,我輕歎一聲,語氣從冷漠,慢慢變成了關心:“當然,這是從借錢方的角度來說。作為朋友,比起你還錢,我更關心的是,你能不能從這樣的生活中解脫出來。”


    “我不知道……”尤山峻始終沒有抬起頭,但我看見他緊繃的咬肌,那裏正顯示著他的憤怒與無助。


    他反複念叨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抬起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我比他白不少,他古銅色的皮膚襯得我的手多了幾分蒼白,手掌下蓬勃流淌著的,是年輕男孩子的荷爾蒙。


    “你別害怕。”我彎下腰,用眼睛找到了他的眼睛。


    四目相對時,我笑著彎起了眸子,輕聲安慰道:“我可以幫你。”


    “幫……幫我……”尤山峻英俊的臉上浮現出了幾分迷茫:“您要……怎麽幫?”


    “自然是用一勞永逸的方式。”見他已經逐漸抬起頭來,我鬆開放在他肩上的手直起腰來:“具體的比較難和你解釋,總之這段時間,你不要和你姑父或者姑母任何一個人見麵,手機號碼也換掉,不要讓他們找到你們。”


    尤山峻有些猶豫地搖頭:“他們知道我在哪上班的……”


    “那就請假。”


    “他們也知道我住哪。”


    “那就換個地方住。”


    略帶點苦澀的笑容出現在尤山峻的嘴角:“莊小姐,我知道您很想幫我,但這個方法對於我來說,的確很難做到……”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口解釋:“住的地方其實還好解決,酒店我住不起,在別的地方再租一間更加不可能,非要去別的地方的話,倒是可以在青年旅社湊活幾天……


    “主要是工作……我們這邊是不能隨便請假的,必須要出勤達到多少天才可以拿到底薪。而底薪其實也沒多少,主要是上課時的課時收入費。幾天的課時收入費就是好大一筆錢了,而我們現在不缺教練,競爭很激烈,一旦我休假超過三四天,可能原本跟著我的學員就去找其他教練了,這樣我就更沒機會賺錢還錢了……”


    他誠懇地分析著自己當下的狀況,我一直安靜聽著,一直等到他說完了,我才笑道:“既然你借錢時想到找我求助,為什麽這個時候不想呢?”


    尤山峻有些窘迫:“這個涉及到工作還有住的地方……可能會……打擾您……”


    我笑著搖搖頭:“既然解決辦法是我提出的,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自然我也會考慮到。”


    “您的意思是……”


    “工作方麵不用擔心,你們這邊不是有外出教學嘛我記得,不過會貴一點而已。”


    等到他點頭,我繼續道:“既然如此,這幾天你就選外出教學,去我那兒教我,這樣課時費你也賺了,外出上課自然也算出勤。”


    “至於住的地方更不用擔心,住我那兒就好了。”


    我發誓,他絕對是想到過這一點的,因為在我提出這個解決方案時,我在他詫異的眼神中看到了幾分喜悅。


    他很聰明,在我提出這個方法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這個可能。


    隻是他在等我提。


    我並不討厭這點無傷大雅的小心機,所以當天晚上我就陪他換了手機卡,簽了外出教學單,然後開車送他到了某個郊區的別墅裏,因為那個別墅一樓我劃了很大一塊地,做了一個專門用來運動的地方,裏麵就有拳擊台。


    我把車停在了車庫,帶著尤山峻走了出來。


    我其實,很多年沒來這個地方了。


    我和江铖房產很多,之前洪正信還開玩笑,說哪天要是真開始征收房產稅,我兩交稅都能交破產,所以我其實不大記得我到底有哪些房子。


    但留在我記憶中最深的,一是那棟我和江铖住了好多年的別墅,第二個,就是這個。


    哪怕我隻住了匆匆兩晚。


    這棟別墅,是當年我和江铖第一次想要結婚時,我特意建起來的新房。


    我們老家那邊挺講究這個的,說兩夫妻結婚一定要有新房,在房子裏要貼滿紅雙喜,這樣就代表這段新婚紅紅火火,未來可期。


    我說不上信還是不信,就是覺得能祝福我和江铖的,我都喜歡。


    江铖當然不會浪費時間陪我折騰這種東西,隻是我非要做他也懶得攔,於是任由我買下了這棟別墅,花費了無數精力和時間裝修、重新設計。


    我對這棟房子熟悉到如同江铖。


    在去群山島舉辦婚禮的前一天,我親手把房子貼滿了紅雙喜,然後在我改了好久的設計圖才定下的定製穿衣鏡前,小心翼翼地穿上了那套江铖送給夏恬箐,卻陰差陽錯穿在我身上的婚紗。


    我在這裏隻住了兩晚,第一晚就是新婚前一夜,第二晚就是從群山島回來後,江铖還在醫院陪夏恬箐,我在穿衣鏡前看著那個婚紗坐了一宿。


    然後在新一天的黎明到來前,我一個人,揭下了滿屋子的紅雙喜。


    我太久沒有回來了,所以對這兒又熟悉又陌生。


    我推開門,漂浮的灰塵在路燈照射的光下流動了起來,幹幹淨淨的窗戶上,已經找不到曾經的紅雙喜留下的痕跡。


    “看來定期打掃的人偷懶了。”我不在意地用手在鼻前揮了揮,試圖將這些灰塵扇走。接著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手機,讓人過來打掃。


    大概自知有愧,打掃的人來得很快,一邊收拾還一邊看我眼色,似乎生怕我辭退他。


    不過大掃除是不可能的了,我隻讓他掃了給尤山峻住的客房,收拾了一下屋子裏的被褥,然後讓他明天再過來整體清理一遍。


    等做完這些事情一個小時就過去了,我看了眼時間,已經不早了。


    “你好好休息。”我放下手機,對尤山峻道:“這附近交通還好,隻是畢竟還是有點偏,不開車的話得往前走一段路做公交,如果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你姑父的事這幾天你都不用太擔心,等後續有什麽情況,我會聯係你。到時候我如果上拳擊課就直接過來找你,一般會提前半個多小時通知你,你準備一下就好。”


    我想了想,好像沒有其他要交代的了,正準備說再見,尤山峻卻突然紅著臉叫住了我:“那個!莊小姐!”


    我看著他。


    他黝黑的瞳孔裏寫著害羞,剛毅英俊沒有絲毫女氣的臉上卻帶著一絲小女生才有的嬌羞。


    意外的是,這並不違和,甚至十分……讓人心動。


    “莊小姐……”他鼓起勇氣,開口道:


    “很晚了,要不您……今晚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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