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相雪露回到宮中的時候,連太後都很驚訝,問她怎麽才待了一日不到,便回來了。


    她笑著解釋道,自己已經找到了心中所求,無需神佛再予以助益。


    此次之後,她意識到,有些心魔夢魘,求佛無用,求道無門,隻能靠自己來解。


    若是內心一直困守其中,恐怕誰也不能幫她走出來。


    終歸,半年之期說長也長,說短也短,隻要她能在這個期間守住本心,一切就可迎刃而解。


    與此同時,嘉朝一年中最盛大的節日之一——花朝節,也即將拉開序幕。


    花朝節起源於建朝之初,因元顯皇後喜愛鮮花,皇帝故在每年八月之始,初秋季節,於宮中及京城以百花裝飾,舉行盛大節慶。


    整個節慶要持續三天三夜,在此期間,不設宵禁,傳聞在此時若登上皇宮中的高台,便可看見星河霄漢,萬家燈火。


    全天下各地運過來的美麗花朵匯聚京城一地,爭奇鬥豔,繁花似錦,其熱鬧繁盛甚至不下於年節。


    今年,太後大感精力不如從前,又因相雪露此時陪伴在身側,便直言讓她多參與宮務,適時搭把手。


    花朝節期間,要在宮中設宴,彼時宴請群臣,還要利用各地的珍稀花朵,對宮廷各處加之以布置裝飾,事項繁多,耗費精力甚大。


    縱使有女官加以協助,相雪露還是覺著,頗有些忙不過來。


    連帶著這幾日,也沒有去教過燕王。


    慕容曜好似也被什麽事務牽絆住了,最近一些時日,都未來過太後宮中請安。


    直到花朝節前一日的下午,慕容澈一個人跑來了寧壽宮。


    小孩子一天一個模樣,躥個子極快,相雪露半月不見,就感覺他好像快齊自己胸前。


    遠遠地看見她,慕容澈就奔了過來,到了近前才刹住,爾後用一種幽怨又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她:“皇嫂說好了教我丹青的,卻好久都沒來看我。”


    相雪露也頗覺歉意,半蹲下身,想摸摸他的頭,但轉念一想,慕容澈已經大了,便又收回了手,說道:“不是皇嫂不想來看你,是被諸多事務纏身,實在無暇。”


    “以後日子還長,總有機會教你的。”


    “皇嫂以後會都住在宮裏嗎?”慕容澈圓溜溜的眼珠子一轉,忽然道,“我前幾日聽太後娘娘說,皇嫂以後會長伴她身側,那是不是我以後也可以時常見到皇嫂了。”


    “這……皇嫂隻是暫時住在宮中,陪伴太後,太久遠的未來,現在是說不準的。”她思索了一下,隻能這麽回答。


    “為什麽呢,住在宮裏多好啊,不但可以經常看見太後娘娘和阿澈,還有吃不完的好吃的,為什麽要離開呢?”慕容澈眼裏滿是困惑不解,他望著相雪露,一副一定要她給出一個答案的架勢。


    見他用一副這種神情望著自己,就像被拋棄的小狗一樣,非要從主人那裏尋求到結果。


    相雪露也不忍心糊弄或者欺騙這個真誠的孩子。


    “因為,皇宮歸根結底隻是陛下的家呀,裏麵住著陛下的母後,妻妾和子女,其他人不過是裏麵的暫居者而已,遲早都是要離開的。”


    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看向這個在皇宮裏仍顯得有些過於單純稚嫩的孩子。


    “陛下登基不久,後宮空置,成年的皇子公主已經出宮見府,如今宮裏不過隻有寥寥幾位貴人而已,所以總給人一種宮中無人的感覺。”


    “但今年年末便是三年一次的大選,彼時後宮必定充盈不少新人,待到明年,或許就會有皇子皇女誕生,待到那時,宮中便不是現在這般安寧了。”


    “皇嫂一介親王孀婦,平白住在宮中,已是容易遭人非議,屆時若是陛下大婚,娶了皇後,我就更不好住在宮裏了。如今也隻是中宮空懸,我才能幫太後協理宮務。”


    說到這裏,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太後說過的一句有些奇怪的話。


    “雪露,如今讓你幫哀家處理宮務,以後也會更加得心應手些。”


    當時她沒有多想,隻覺太後的意思是以後再協助她的時候,會更加地容易上手。


    但現在想來,未免有些不太合理。畢竟這六宮之中,可能最遲一年,便要迎來新的主人了。


    她心中暗忖,應隻是太後一時說錯了話吧。


    思緒回到現在,相雪露看到有些呆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慕容澈,不由得湧上些心疼,她安慰他道:“雖說燕王殿下,日後也要出宮開府,但如此一般,我們反倒能尋常相見了,福禍所依,大概便是如此。”


    這句話讓原本怏怏的慕容澈重新煥發了活力,他在相雪露的身邊轉了好幾圈,然後停下來摸著自己的小下巴,故作老成地說:“那我一定得住得離皇嫂近一些。”


    說完,便自己先笑了起來,相雪露的心情也被他所感染,跟著微笑。


    慕容澈這次來,除了纏著相雪露,說了好多天的話,再就是和她約在晚上於宮門口相見,說是要帶她一同遊覽花朝節京城盛景。


    相雪露原本不同意帶他一個孩子出宮,但慕容澈卻說自己已經得到了太後和皇帝的許可,出宮有人保護,毋須她擔心。


    她這才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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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膳過後,她換上便服,提著一盞小宮燈,來到了兩人相約的地方。


    因著慕容澈說自己帶了人,所以她並沒有叫上什麽護衛,隻是一個人前來的。


    慕容澈提前來了,原本就站在原地張望,望到了她,便開始急切地揮手,示意她趕緊過來。


    他今晚雖然穿得也是便裝,但裝扮得很是規矩,看起來像王母座下的蟠桃童子一般可愛討喜。


    隻是,他身邊空空蕩蕩的,看似不像是帶了護衛的樣子。


    相雪露小跑著過去,到了近前,微微蹙眉:“就我們兩個人嗎?”


    花朝節上人員繁雜,尤其到了晚上,更是人山人海,他們一對婦孺,很容易在人潮中被衝散。


    若是因此出了事,便得不償失了。


    因著剛剛小跑了一段距離,說這話的時候,相雪露的額上沁出了一層細細密密,晶瑩剔透的薄汗。


    如同雨後花枝上的嫩葉,在燈火的映照下,顯出閃爍著碎光的露珠。


    她正欲從袖中抽帕拭汗,旁側便有人遞過來一張幹淨雪白的帕子。


    相雪露下意識地接過,在額上輕沾細拭,擦到一半,才猛地頓住,想起這裏除了她和慕容澈,並沒有什麽宮人。


    她半僵著脖子慢慢轉首回去,不期然看到一個在此時最不願意見到的身影。


    慕容曜一身深紫窄袖直裾錦袍,端的是極為修身,寬肩窄臀,挺拔如鬆,墨發僅以一銀冠簡單束之,少了些帝王的王霸之氣,更多了些世家公子的貴氣風流。


    不知道他是何時出現的,相雪露發現他的時候,他正在靜靜地凝視著她,這令她越發局促起來。


    所幸有慕容澈來活躍氣氛,他笑嘻嘻地跳過來:“皇兄平日事務繁忙,這次他好不容易才應了我。皇嫂,這下你不用擔心了吧。”


    相雪露無奈地想,這可真是安心,驚動天子本人陪他們出門,能不安心麽。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國朝發生了什麽大事。


    難怪太後能那麽輕易放心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出宮。


    慕容澈貼在相雪露身側,和她一同往前走著,悄悄地說:“若是我們二人出門,帶上些護衛,必定張揚,恐怕玩樂都不能盡興。”


    “若是皇兄在,那就不一般了,紫衣衛都會跟在暗處,經過的地方皆經過嚴密排查,有暗哨緊盯,既安然又沒有危險。”


    看他還未長開的小臉上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相雪露:……感情您老還挺會算。


    三人坐上一輛馬車,馬車的外形經過修飾,去掉了一切能表明身份的紋飾,看起來甚是低調,路人見了,肯定以為至多是一戶富貴人家出行。


    決計不會想到坐在裏麵之人的身份。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輛馬車算不上寬敞。


    相雪露挨著慕容澈坐,慕容曜最後上來,便隻能坐在她的正對麵。


    她隻要一抬頭,就會對上他的視線,於是甫一上車,她便半側著身子,隔著珠簾,看著馬車窗外的風景。


    裝得是若無其事,隻有微紅的耳珠泄露了她真實的心情。


    “皇嫂?”一道低醇的聲音響起,顯然不是慕容澈。


    聲音在馬車壁內回彈了幾個周期,相雪露才溫吞地扭過頭:“……陛下您請說。”


    她以為慕容曜多半是要與她閑聊一些事情,路途無聊,十分正常,她也做好了準備,想好了一萬種回複的話術,力求做到處變不驚。


    卻聽他隻是幽幽地將目光移到她的袖口,道:“皇嫂用完以後,可方便將帕子還給朕。”


    相雪露呆怔了片刻,待到反應過來,臉頰在一瞬間染上了天邊渲染千裏的紅霞。


    第18章 18   難怪能生出這樣俊俏的小公子……


    若不是熟知慕容曜的秉性,相雪露簡直以為他是在故意為難自己。


    但即便不是如此,她還是甚感羞窘。


    方才那方帕子,她沒注意便接過,已經被她擦了又擦,沾上了自己的汗珠。


    後來隨手塞回了袖子裏,卻怎麽也沒有想到,還會被慕容曜要回去。


    她用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有些忸怩地說:“方才那方帕子已被臣婦弄髒了,陛下若是緊著用,臣婦可以先將自己的帕子給您用。”


    “朕不急著用,隻是那方帕子,是朕母後為朕所繡,所餘隻有幾件,故而才格外上心。”他耐心地為她解釋著原因。


    相雪露抽出帕子,看到帕子下方的角落裏,果然以簪花小楷,繡著一個“曜”字,一時間,臉紅得更加厲害,手拿著帕子,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慕容曜的生母,元貞皇後,在他幼年時便已去世,這張帕子,或許真是她留給他少許的念想之一,意義非凡。


    但……


    靠近那個字周圍的一片布料,被少許的汗水洇濕,留下了明顯不同於周邊的色澤。


    這要她如何將之還給他。


    她腦中空白了片刻,才勉力找出一句話來:“陛下,不如臣婦先將您的帕子帶回去,洗淨晾幹以後再送還給您,您看這樣可好?”


    慕容曜今日很好說話,他略一點頭,朝她溫溫一笑:“就按皇嫂說的來罷。”


    相雪露這才舒出一口氣,將帕子塞回了袖子。


    隻是再不能像之前那樣坦然處之,隻覺袖子那裏很是有些發燙,整個人坐在鋪了軟綿絨墊的馬車上,卻如坐針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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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快靠近京城主街的地方,三人下了馬車。


    這裏的人已經是來往如織,馬車再往裏走,便是寸步難行。


    華燈初上,路邊的商鋪紛紛擺起,令人眼花繚亂的商品羅列其中。遊人與親朋們一同暢遊街上,不時駐足停留。


    相比其他年節,花朝節的京城更加美麗,雖然還未到正日子裏,但是各地已經預備好了節慶的氣氛。


    放眼之處,無論是商鋪酒樓還是路邊小攤,都會以鮮花作飾,裝點門麵,講究點的,一走進店內,便仿佛置身繁花盛景。


    路邊更是花團錦簇,擺放著禮部從各地搜羅來的花植,將整個街道都鋪陳成了一條花之路,浸潤在淡淡的香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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