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雪露不情不願,但鼻端又聞到了葡萄清甜的香氣,於是微微張開口,咬住了葡萄的前端,沁涼而又馥鬱的味道傳了過來,她忍不住將剩下的一並嚼碎了。


    慕容曜似乎很享受這個過程,覺得很有趣,上了癮一般,再次重複了上述的過程,相雪露也隻有配合他,一顆又一顆地吃著。


    葡萄的滋味很好,心中的滋味卻有些奇特。


    她什麽都看不見,隻能看到眼前白色的,朦朧的光影,然後便是感覺他的指尖抵上自己的唇,微涼沾著些葡萄的蜜汁。失去了視覺,觸覺和味覺等知覺就被無限放大了。她隻覺得這個過程漫長得要命。


    他明明什麽也沒做,隻是單純地喂她葡萄,她卻覺著,他身上散發著一股危險的氣質,醞釀著即將到來的風雨,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更為致命。


    “我飽了,陛下。”她的睫毛在布帛裏顫顫著,如同纖細的蝴蝶羽翼,美麗而又脆弱,“我們去做些別的吧。”再怎麽別的直接一些的,也要好過這種漫長的折磨。


    慕容曜眉鋒微動,他放下剩下的葡萄,光華璀璨的琉璃做的輕薄托盤落在桌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如你所願。”


    ***


    這幾日雖然是回到了宮裏,但相雪露也沒有忘記還要去感謝欠顧南亭的人情。


    他對雪瀅幫扶甚多,她甚是感念,雖然知道他也不是為了得到報答,也不缺什麽東西,但她還是托懂行的人尋了一把上好的佩劍,裝在了劍匣裏,預備著登門拜訪的時候一齊送給他。


    這幾日細細準備了一番,相雪露打聽過了,顧南亭今日一日都在府中,於是午膳過後,便乘車直出了皇宮。


    顧南亭雖然如今尚年少,但是功名已不輸許多老將,因此在京城亦有自己的將軍府。隻是多年在西域駐守未歸,因此直到前段時間,將軍府才被徹底地修葺規整完畢。


    相雪露站在府門口的時候,暗歎道,雖然這府邸尚新,但該有的儀製和威武,確實一樣不少。


    她來的時候,顧南亭已站在了府門口迎接。兩人自是一番寒暄。


    熟悉了一些以後,顧南亭問道:“先前大半年,都聽聞阿姐在瑤璋行宮中修養,現下身子有好些了麽?”


    “之前的時日過長,我還擔心會不會是什麽嚴重的頑疾,心有憂切又不敢隨便打擾到衛國公,便隻能在二小姐那裏偶爾旁敲側擊地問問。”少年將軍收斂起了寒氣肅殺,聲音溫潤得像早春三月裏的風。


    相雪露僵了片刻,搖首道:“你看我現下不是好好的麽,早就無什麽事了。”


    “那便好。”相雪露眼見著他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兩人一邊跨過門檻,走入府門,一邊說著話。


    顧南亭微轉過他那張精致英氣的麵容,半麵臉被陽光照成了金黃色,他淺淺一笑,是完全的少年之氣:“阿姐這些年長居京城,便沒有想著去別處看看麽?”


    “日月山河,博大遼闊,大嘉水土,風情萬種。我也是前些年去了西域,以及其他一些地方,才見識到了世界與生命的廣闊,對往後的人生都有了新的認識。”


    “阿姐這樣的女子,若是常年困頓在京城,甚至困於後宅,便有些可惜了。您從前還與我說過,若是有機會,要走遍大嘉的大好河山,閱盡人間繁華。”他言語之間,盡是諄諄之意,十分真摯。


    相雪露聽他提起,卻是完全不記得自己從前有說過這方麵的話,她甚至有幾分驚奇,她這樣的人,竟然也有想過離家遠遊這等對於京城世家的小姐來說,遙遠又超脫禮製的事情嗎?她有些不太敢相信,但是又見顧南亭語氣篤定,不似作假,內心又有些動搖。


    她蹙了蹙眉,覺著自己什麽時候有了空閑和機會,一定要把這些搞不通的細節弄清楚。


    “以後有機會再說吧。”她微斂下眸子,“現下被諸多事務纏身,還沒有那些空閑。”她隻是象征性地客氣地一說,因為她如今對自己以後的人生,也是茫然的,看不清的,未來會如何,發展成什麽樣子,她完全預測不了。


    兩人此時剛踏進府門沒多久,顧南亭正引著她往待客的正堂走,卻突然聽到一陣馬蹄聲急促地從府外傳來。


    隨後是一道響亮的聲音:“晉王妃在此嗎?”


    相雪露聞聲轉身望去,隻見一紫衣衛,正跨過府門,朝她小跑著過來,到了她麵前大約半丈的距離,撲通一聲單膝跪地。


    “這是……”她還未將話完全地問出來,便見他恭敬道:“王妃娘娘,陛下急詔。”


    相雪露怔住了,她如何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收到慕容曜的入宮急詔,畢竟,她前腳才踏出宮門口沒多久。


    她擰了擰眉:“陛下有說是有何事尋本王妃麽?”


    紫衣衛依舊恭敬地低頭俯首,話語間的語氣都沒有一絲波動,一板一眼地道:“陛下隻是下了急詔,讓您速速回宮,並沒有提及具體的事。”


    相雪露看到這副架勢,估摸著此時不回去怕是不行了,隻得歎了一口氣,轉首對顧南亭道:“顧將軍,今日實在是不好意思,您也看到了,我這是不得不走了。還未好好拜訪您便要離去,實在是遺憾。”


    別說屁股都沒有坐熱,她這是腳都沒有站熱,茶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就要走了。


    她隻得讓侍女趕緊將她備好的禮物拿出來,交給了顧南亭。


    微微一笑道:“這是我為顧將軍備的薄禮,感謝你這麽多天對吾妹的照顧。”


    顧南亭一怔,很快地反應過來,接過了那個長長的匣子,他微低著頭看了一眼,眼睛裏閃爍著細碎的光,隨即仰首朝她露出一個燦然的笑容:“教二小姐並不算是負累,隨手為之罷了。她亦很有天賦,我很樂意去教。”


    “南弟在此謝過阿姐的禮物了。”他認真鄭重地對她道:“阿姐所贈之禮,南亭必珍之重之。”


    相雪露看他如此重視的樣子,倒是慶幸自己頗費了一番功夫去尋找到了這件禮物,也算是沒有枉費心思。


    她再次與他作別,便踏上了回宮的馬車。


    在回去的路上,相雪露滿心眼裏都是疑竇,她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麽事,讓慕容曜這般急著找自己回去,今日他這般行事,似乎有點不太符合他的風格,慣常裏不緊不慢,掌控自如的風格。


    進了宮以後,她便一路直奔紫宸殿,剛踏進殿門,便見到了慕容曜立於半麵光影之下的身影。


    見他麵色有些沉鬱,她的眉心跳了跳:“這是怎麽了?”


    慕容曜抬眼望了她一眼,隨即伸手拉過她的手腕,向前大步走道:“綿綿需要你。”


    她被他這句話弄得一頭霧水,但是又聽到他提及了綿綿,語氣好似還很不對勁的樣子,不敢怠慢,跟著他的步伐小跑著往內殿走去:“她怎麽了?”


    他不語,隻是握著她手腕的手微有些重,看上去似乎真的很急切。


    於是她也不再多問,心想他或許現在聽不進去,隻是盡量跟上他的步子。


    直到走到了綿綿居住的寢殿,看到了她,相雪露才驟然一驚:“這是怎麽了?”


    綿綿平日裏白嫩的臉蛋此時滿是紅潮一片,她的眼睛好似哭過,很是有些腫脹,她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和臉頰,沾上了一手汗意和淚痕。


    慕容曜走近了些,在一旁低低地說道:“今日下午,可能是餓了吧,便開始哭了起來,誰哄都沒用,也不肯喝別的。後來半晌尋不著你,便越發止不住地流金豆豆,直到哭累了,才暫且停歇下來。”


    他略有些疲憊地按了按眉心:“朕實在是無法,才喚你過來,若不然,她待會緩過了勁,怕是會繼續接著哭,時間一長,脫力都算是最輕的後果了。”


    “朕派人去尋你,才知道你出了宮,去了顧將軍府上,情勢緊急,顧不了那麽多,才下了急詔。”


    相雪露聽著他這般說,又看了看女兒委屈可憐的小臉,不由得憑空升起一陣心虛。


    有那麽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就像那種傳說中不負責任的母親一般,拋夫棄女,自己一個人出去尋歡。雖然慕容曜和她並沒有什麽關係。


    這般想著,聲音都弱了幾分。她輕輕地抱起孩子,低聲說道:“那我先把她抱去一邊喂。”


    她走到了旁側,看到女兒被喚醒,有些迷蒙又有些驚喜,爾後露出委屈的表情,靠過來進食的時候,她的心裏又軟又自責。這般小的孩子,的確時時刻刻都需要有父母的照看。慕容曜在這期間付出的精力,可比她多太多了。


    相雪露在內心很是反省了一番。


    喂飽了孩子,她抱著她出去,發現慕容曜微鎖著眉頭斜靠在一旁,看到她們出來,才站直了身子。


    他輕聲問道:“她睡著了嗎?”


    相雪露點了點頭,綿綿飽了以後,也是真的累了,很快便耷拉著眼皮睡了過去。


    慕容曜這才好似輕籲出一口氣。綿綿的事情解決了,他複又將目光投到她身上:“今日耽擱了你出宮要做的事,問題不大吧?”


    相雪露搖搖頭:“綿綿的事情要緊。我那件事說來也不算什麽大事,隻不過是顧將軍這段時日一直在教導雪瀅學習劍術,為表感謝,登門拜訪罷了。”


    “事出情急,那時我才剛剛進府,未來得及說上幾句話,不過臨走之前倒是順利地把備好的薄禮送給了他。”


    “哦。”慕容曜微微挑眉,“什麽禮物?顧將軍那等人物喜歡的東西也必定不同尋常,皇嫂早說的話,朕還可以為你參照一番。”


    相雪露笑了笑:“也沒什麽,我未想太多,想著他多年征戰沙場,最需要的便是隨身佩戴的寶劍,便派人廣尋了一番,得到了天下聞名的鑄劍大師青濯在多年前鑄造的一柄寶劍。”


    青濯其人,行蹤詭秘,已是多年不見身影,上次出世還是十幾年前,但其在鑄劍一道上天賦卓絕,但凡其出世,隨之而來必有一把名劍降世。


    慕容曜的眸子略暗了暗,他微微笑道:“皇嫂的確是費心了。青濯大師的劍,是天下多少人都想得到的,竟能尋到送給顧將軍,真是十分厚重。”


    相雪露聞言,笑得更加真切了,她也覺著自己送對了東西,十分滿意:“陛下了解這方麵比我多,那站在陛下的角度,覺著顧將軍可會喜歡?”


    “自然喜歡。”他唇角的弧度亦隨著她的笑意同時加深了幾分,“男人,哪有不喜歡的?”


    “那我總算沒有送錯。”她感歎道。


    “如此這般,對麻煩他產生的歉意才會少一些。”


    慕容曜不動聲色地道:“皇嫂日後是想讓令妹在武道之上有所精益嗎?”


    相雪露突然被他問到,愣了愣,不好意思道:“倒沒有那麽高的追求,隻是小妹喜歡,唯愛此道,便想著多培養一番她這方麵的能力,她自己亦能開心。”


    “其實朕也覺得,令妹在此方麵乃可造之才,聽聞先前令妹酷愛騎馬,但找不到合適的場地?”他問道。


    “的確是這般,京中的那些跑馬場,大多都是男孩子,不太方便,亦不太容得下雪露這般的閨門小姐,偏她又很喜歡,臣婦之前很是有些頭疼。”相雪露沒有否認。


    慕容曜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皇嫂怎麽不早與朕說呢,這又不是什麽難事。”


    “平素裏,禦用跑馬場也沒什麽人,空著也是浪費,與其白白閑置,倒不如讓二小姐來練習。”他溫和地對她說,“皇嫂要是覺得可以,朕明日就可以讓人打開跑馬場,屆時整片場地,全供二小姐一人奔馳。”


    “紫衣衛下屬的,亦有不少這方麵的人才,還有朕為太子之時的武道師父,最近亦有閑暇。他們均可前往教導二小姐。經驗豐富,顯然會對二小姐大有益處。”


    “皇嫂,您覺得呢?”他微偏著臉,看著她。


    相雪露完全震住了,她未想到,慕容曜一開口便是這麽多豐厚的條件,而且樣樣都十分令人心動,為了妹妹,她甚至都不好拒絕。


    她微微動了動眉:“陛下,這等小事,最後還勞得您費心了。”她似有些為難地磨了磨唇瓣,“欠了陛下這等人情,臣婦都不知道該如何償還了。”


    “理所應當的。”慕容曜倒是不覺得什麽,他的眉峰微聚,眼眸有道暗光劃過,“二小姐,怎麽說也算是綿綿的小姨了吧。”


    “至於償還的話,皇嫂總是太客氣了。”他淺淺笑了笑,用手指輕輕叩擊著桌麵,“若是當真要償還,便送綿綿一份禮物吧。”


    “順帶捎給朕一小份。”他看著她,頓了頓,“當然,最好是你親手準備的。”


    第72章 72   多半是男人的問題


    相雪露呆了呆, 似是沒有想到慕容曜會這麽說。


    綿綿如今還這般小,送她什麽禮物,她又有什麽喜歡的嗎?還有什麽叫順帶捎他一份,他難道會喜歡綿綿用的東西嗎?一個是青年, 一個是嬰兒。


    但他都主動提出幫雪瀅了, 這個甚至都不算報答的禮物實在算不得什麽。


    於是, 她輕咬了咬唇, 應了下來:“好。我回去準備準備。”


    此時,孩子已然被哄睡,相雪露遲疑了片刻,想著現下已經用不上她了,便提出了告退。


    慕容曜卻眸光流轉,對她道:“過些日子, 朕要下江南南巡,攜部分官員及宮中人,皇嫂這幾天可以去預備著收拾些衣物及用物了。”


    相雪露驟然一驚, 麵上都是掩不住的驚訝:“南巡, 具體是在什麽時候?陛下怎突然有了此意?”前朝也不是沒有帝王攜朝廷下江南的, 甚至還有每過幾年便有一次的,但那都是一些生性活泛,喜愛遊覽的皇帝。


    慕容曜怎麽看起來,也不是如此的性子。


    “應該是在十日之內。”慕容曜說, “此次南巡, 主要目的是為了查清元朔元年的江南貪腐一案, 還有彈壓經營多年,愈發自傲的嶺南王。”


    他這般一解釋,相雪露才覺得合理了許多。她剛才還在納悶, 怎麽最近一個兩個的都想拉著她去遊曆天下,前有顧南亭想縱馬天下,清樽對月影,後有慕容曜想攜朝廷之眾,登船舫下江南,在蒙蒙雨霧之中,行於煙柳畫橋,風簾翠幕(1)。


    原來是她想多了,人家是有自己的正事去做。


    想想也是,按照慕容曜一貫的風範,他怎麽會是那種貪圖享樂,還拉著她一起去的人,他是勤勉於政,守製肅正的帝王,再多的計籌都是為了嘉朝大業,怎會囿於一時貪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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