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他的下頜抵在她的發間,溫溫淡淡地說道,“今夜朕有事,又不忍負與卿之約,便現下來了。”


    他略有些涼意的手輕輕撫上了她的麵頰:“皇嫂沒有什麽問題吧?”


    相雪露感受到他手心的涼意傳到了自己的臉頰,漸漸又傳到了自己的脖頸,乃至於心口。


    他的手約莫是剛剛淨過,才有著這般的溫度,明明不是很冷,但是她卻莫名地瑟縮了起來。


    隻是在這種境況裏,她越是瑟縮,便越是貼近他的懷抱。


    “陛下,我們現在在船上。”她試圖冷靜,但牙關仍忍不住輕微地顫抖。


    他對她的話表示認同:“是的,我們是在船上。”


    相雪露補充道:“百官,宮中之人,或許都在附近,隨時可能會經過。”


    慕容曜柔和地說:“但朕在這裏,他們不會過來,皇嫂是熟知朕的,對朕的行事,還有什麽不放心呢?”


    她沉默了半晌,再次出聲提醒他:“陛下忘了?顧將軍負責此行的守衛,為了陛下的安危,他必是寸步不離。”


    誰知,他的聲音更是柔緩了幾分:“那便更好了,有顧將軍的護衛,朕才能安枕無憂。”


    他輕輕地拉起了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語氣纏.綿:“皇嫂有個問題,就是做何事都有些猶疑不決。”


    “有時候,要是不要想那麽多,許多事就迎刃而解了。”


    ***


    顧南亭謹守職責,不僅安排了衛兵在各處值守,自身也是一刻不敢鬆懈,身先士卒四處巡查。


    天色漸暗,他走過一個轉角,恰好走到了相雪露的房門口。經過的時候,他略微抬眼看了一眼,隻覺得裏麵安靜得奇怪。


    也許她不在房間裏。


    第二次經過這裏的時候,房門被緩緩地打開了,他看到她扶著門框,慢慢地走了出來。


    他禮貌地上前一禮。


    相雪露似乎是沒想到會遇見他一般,麵上的神色有一瞬間的變動,隨後恢複正常,靠在了臨水的欄檻之上,迎麵吹來的江風將她的一些沒有綰好的碎發吹得輕輕漂浮了起來。


    “顧將軍。”她輕咳了一聲,露出了一個微微的笑容:“這麽巧,今日又見著了。”


    顧南亭瞧她額角染著汗意,將那處的頭發亦染濕了,她半邊身子都靠在了欄杆上,似乎是倦於支撐身體。


    “王妃是出來賞景解熱麽?”此時不比在顧府中,各種勢力的人都可能會出現,四處也都可能有旁人的眼線,因此他隻是叫她禮節上的稱呼,王妃。


    看起來,相雪露似乎是出去散步了一番,剛好乏了出汗了,便在此地吹風消汗,又因腿走累了,隻能微靠在欄杆上。


    相雪露沉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自己的語言,她輕咳了一聲:“是的。”隨後立即抿緊了唇。


    顧南亭這時候忽然聞到了一陣似有似無的香味,他有些奇怪,往旁邊走了幾步,那氣味又莫名消失了。他隻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沒有多想。


    轉頭回去,見她側身對著他,看著河岸的風景,用手捂著胸口。麵上的神色看不清,隻是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不動。


    “王妃可是身體不適,要不要臣叫太醫過來。”他微蹙起眉,她看上去好似一副胸悶心口疼的樣子。


    “我無事。”片刻之後,傳來她蒙著一層薄霧的聲音,“顧將軍先去忙自己的吧,我待一會兒就回去。”


    見她堅持,顧南亭也不再多說,向她抱了一拳,提步離開了,


    直到顧南亭的軍靴叩地的聲音逐漸遠去,微弱,相雪露才轉身過來,快步地走回房間,“砰”地一聲緊關住了門。


    她靠在門的後麵,因方才步伐太快,大口大口地喘息,她摸到了自己胸口被浸濕的衣料,閉了閉眼,牙關磨著,低聲自語道:“慕容曜……”


    ***


    船隻日夜皆可行,且行駛勻速,綜合下來,倒比坐馬車快了不少。他們在運河上行了十日,便到了枝城。這幾日在船上的生活與之前在宮中有諸多不同,相雪露很是覺得新奇。心情也確實舒暢了不少。隻是,有一點,甚至比宮中時還要更規律了。


    枝城的太守早已預先恭候在了岸邊,帶著一堆烏壓壓的人。待慕容曜下舟,自是一番五體投地,三跪九叩,恨不得親自為其抬輦,恭恭敬敬地將之迎回了太守府上。


    太守府最好的院落自然是留給慕容曜。事實上,因先前幾朝的習慣,嘉朝的每個主要城池的長官府邸上,都會留有供京中貴人前來入住的地方,平日裏也不住人,隻是定期派人灑掃布置。


    相雪露居住的院落也很是精致貴重,看得出來,太守對她亦是絲毫不敢怠慢。入住的頭一天,慕容曜和太守以及枝城的官員於書房談事,閉門未出。相雪露一個人在院中轉了幾圈,便把該看的都看完了,有些無聊,想到了出門轉轉。


    江南自古就是繁華之地,在慕容曜登基以後,嘉朝越發河清海晏,尤其江南,現在已是非常太平安穩的地方了,相雪露去枝城的主要街道,也不用擔心出門遇到什麽危險。


    將綿綿一個人留在府內,她有些不放心,想著她自出生到現在,都沒有出過門,便抱著她,帶上幕籬,和青檸綠檬一起出了太守府。


    對於江南盛地,她慕名已久,心向往之,此時尋到了得之不易的機會,自然很是興奮。之前,除了聽說江南之地風景秀美,山水環繞,亦是聽聞了此地繁盛之至,市列珠璣,戶盈羅綺(2),關於其街道上的集市,她很早便想去看看。


    街邊集市上的商品果然不負她的期待,各式各樣的,從西域到東海,從北疆到南嶺,應有盡有,不乏許多新奇之物。


    她看得眼花繚亂,一度見著了什麽都想買,比幼童還要好奇,惹得青檸綠檬偷笑連連。隻不過,畢竟出來的隻有她們三個人,手中還要輪流抱孩子,就隻是略微買了一點,沒有買太多。


    路過一處商販時,她被吸引住了目光,隻因為這個商販頭帶著個兜帽,遮住了大半的臉龐,鋪子上擺放的東西也是稀奇古怪,看不出來是做什麽用的。


    她停住了腳步,看見角落裏有個小小的紙牌,上書著“助孕秘笈”。


    “這位姑娘,是想買些什麽?”這個神秘的商販開了口,他的嗓音深處仿佛含著一股濃重的風沙味,他的目光隨著相雪露的目光移了過去,露出了然的神色:“是想求子麽,之前抱歉,是我稱呼錯了,這位夫人。”


    相雪露疑惑地拿起了鋪麵上擺放的一個小瓶子,這個瓶子是一個小巧的彩色琉璃瓶,閃著各色光芒,漂亮而又精致。裏麵似乎裝著粉末,輕輕搖動,便可以聽到沙沙的聲音。


    “那是來自遙遠國度的求子秘方,拿回去服用,會很大概率地增加懷孕的可能。”商販沉著地解釋道。


    “遙遠的國度,有多遙遠。”相雪露問道,“你都沒有說清楚是哪裏來的,客人怎麽敢放心購買。”


    商販微微笑了笑:“出了玉門關,向西行進一千裏,到達西域,再穿過那無邊無際的炎熱沙漠,繼續前行,便是那遙遠的國度。比西域諸國更遙遠的地方。我這麽解釋,您明白了嗎?”


    相雪露自然不可能明白,但是她也不會就這麽承認。於是她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拿起那個小琉璃瓶,問:“吃了會有什麽副作用嗎?”是藥三分毒,何況還是這種看起來很奇怪的藥。


    “不會有什麽異常反應的,夫人。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現場試吃一勺,絕對不會對身體有什麽異常作用。”他信誓旦旦地保證。


    相雪露神使鬼差地問他了一句:“那你能保證效用麽?”


    現場一時間陷入了詭異的沉默,直到被他撲哧一聲的笑聲打破了:“夫人,您真有趣。”


    兜帽半遮住了他的眼睛,但她依然可以看見笑容擴散到了他的整張臉,是一張英俊的,邊緣鋒利的,男人的臉龐,她下意識裏覺得有些奇怪,或者說,江南的商鋪個個都是臥虎藏龍,隨便的一個路邊上的看上去不怎麽賺錢的小商鋪,也可以遇見這般麵容規整的商販?


    她的疑惑還未來得及擴大,便聽他接著先前的話,道:“我是男人,試吃一勺至多保證對身體無害,至於是否有助於懷孕,我可試不出來。”他這般說完,又笑了起來。笑聲裏夾雜著粗獷的沙礫,有一種莫名的韻味。


    相雪露本不覺得有什麽,這般被他一說,反而感到有些窘迫了。她思來想去,還是不太敢買這種來路不明的藥,但是問了他這麽多問題,又不好意思空手而走,便問道:“你這裏還有沒有旁的,效用與其類似的東西賣。”


    那戴著兜帽的商販看了她一眼,摸了摸下巴思索:“本來這種東西就少見,還要效用相似的其他物品,我想想……”


    相雪露本就是客套一說,也沒指望他找出什麽真正有用的東西。沒想到,他倒真的在抽屜裏,桌案上的各種大小不一的方形木盤子裏翻找了起來。


    找了許久,他找出來了一本小冊子,隨意翻看了一下,然後合上,滿意地遞給了她:“這個,隻要十貫,物美價廉。”


    小冊子的封皮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上麵寫著相雪露看不懂的文字。十貫對於她來說是可以忽略的小錢,掉在地上都不一定會去撿的那種,她想著,多半是那種醫術,或者是指導人如何療養身體的指南,便都沒有翻開,就徑直把錢付給了他。


    錢貨兩訖後,兩人滿意地作別,商販突然來了一句:“夫人,據我所知,您這個年紀,若是有這方麵的難題,大多數,都是男人的問題。”


    相雪露頓住腳步,剛準備說些什麽,懷裏的綿綿不知道何時醒了,胡亂伸手抓了一下,恰好扯開了她麵前的幕籬,輕紗向兩邊散去,綿綿一下子就暴露在了外界。


    那商販亦是一愣,顯然沒想到她懷中還抱著一個孩子:“這是?”


    相雪露有些尷尬地說:“這是我的女兒。”


    兩人同時間想起先前關於不中用的男人的話題,俱是一齊又一陣沉默。


    片刻後,他似乎為了打破尷尬,輕咳了一聲,想要說些什麽,就多看了綿綿一眼,誰知,這一看,便停住了。


    第73章 73   衝擊


    “夫人的孩子看上去養得很好, 長大一些定然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這個商販笑了笑,說道。


    聽到外人誇獎自己的女兒,相雪露自然也高興,她微抿了抿唇, 爾後道:“隻可惜生她的時候早產了, 一直擔心因此留下什麽後患, 便倍加細心地養著。”


    “早產?”他的神色看上去很是驚訝, “您是說這孩子是早產生下的?”


    “是啊。怎麽了?”相雪露有些不解地問他。


    這個神秘的商販停頓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著語句:“恕我直言,夫人,你這個孩子看上去真的不像是早產的,至少與我見過的早產的嬰兒相比,她顯得太過健壯了。”


    相雪露怔了怔, 又低頭看了看孩子,此時綿綿醒了,正好奇地往四方張望, 她看著她黑色的圓溜溜的大眼睛, 充滿活力, 的確很健康。


    “這……”她遲疑了一會兒,“或許是出生以後養得好,當時確實是早產了。”


    她想著,這個有些古怪的商販, 再怎麽說也不是郎中, 更比不上宮中的太醫, 並沒有把他的話上心。


    “是嗎?”他似乎仍有些驚訝,但見她這麽說,也沒有繼續堅持了, “或許是我看錯了。”


    綿綿醒了,不知道她待會會不會鬧騰,出來的時間也夠久了,相雪露不再多待,拿著方才花十貫錢買到的小冊子,與他作別以後,便踏上了回太守府的路。


    和侍女們一起邁過太守府的門檻時,她往旁邊不經意地一瞥,恰好看到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帶著三個戴著帷帽的女子一同進了府,觀她們的衣著,不太像是太守府原本的人。


    她們腳步輕緩,身姿曼妙,默不作聲,隻是沉默地跟著前麵的人,入府之後的前一段路徑都與她重合。


    她下意識地升起了一絲好奇,便將孩子先交給了綠檬,悄悄地跟在了她們的身後。


    這幾個女子走過了回廊,石橋,竹林,池岸因道路寬敞,她又是不遠不近地跟著,因此也未被發現什麽。


    直到走到了一處水榭,才一一走了進去。那個管事模樣的人停住了腳步,沉聲道:“你們現在這裏好好待著,若是貴人有召,再待你們前去服侍。”


    說罷,他便將門微微合上,轉身離開了。


    相雪露等他走了,才慢慢地從一旁走出來。腦子裏仍舊有些轉不過來,去服侍貴人,那貴人指的是誰,她們看樣子,個個都是妙齡女子,這服侍定然不是簡單的服侍。


    她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慕容曜的身影,隱隱猜到了什麽。然後莫名浮現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煩躁。


    其實這些下麵的官員,為了討好京中來的貴人,此等行為,已是再尋常不過。事先在府中備上那麽幾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萬一有貴人剛好有需要,又看中了呢,剛好在其麵前討了巧,總歸是一本萬利的好事。


    慕容曜那向來在此方麵冷淡的性子,應當也不會注意這些吧。


    她這般思索著,開始邁動步伐,原本準備走回去,可是此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忘記了來時的路,不由得有些苦惱。


    正當她站在原地左右張望試圖弄清路線的時候,忽然有個年紀不大的,小管事模樣的人走過來了。


    他正是朝著水榭的方向而來,走到了近前,見著了相雪露,不由分說地便拉住了她往旁邊走。


    邊拉她便道:“姑娘快些,府裏的貴人有急召,那邊的人正在催呢。”


    相雪露呆了呆,反應過來以後掙脫開了他的手:“你說誰有急召。”


    “不知道,好像是這次府中來的大人物。哎呀,我們這種小人物怎麽會知道這些細節呢,這次恰好選到了你,是你的福分,改日若是因此榮華富貴了,可不要忘了今日是誰帶你去的。”他笑嘻嘻地說。


    相雪露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難道真的是慕容曜召美人前去服侍他,這與他從前表現在外的形象也太不符合了。不過仔細想想,她又有多了解他呢,從前她以為他是那種徹底的無情無欲之人,在某方麵冷淡得如雪山上萬年不化的冰水,可後來還不是與她……留下的印象也並非……


    她心中有個急於得到答案的疑問,於是便真跟著那小管事穿過了許多地方,甚至走過了花園中的某些小徑。然後,在一個明顯的分界線,小管事停下了腳步。


    相雪露一抬眼,前方便是被衛兵重重駐守,也是這次京中來人主要居住的地方。有個年歲不大的太監站在此處等候,她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曹秉德的徒弟,劉顯公公,雖不是最近身服侍的,但亦是慕容曜的身邊人之一。


    她的心中突然一沉。她要見的人,必然是慕容曜了,莫非,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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