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伎們還是首回看見這樣的客人,豪爽地付完了錢,沒賞完表演,就又揮揮手離去了。但如此對她們也沒有什麽害處,於是皆是麵帶著笑容送相雪露離開。


    待她離去以後,一群人聚在了一起,短暫地議論了一下。


    “方才那位,好像不是尋常人家的娘子,看她的談吐氣質。”一位樂伎低語道。


    “大抵是什麽高門世家出來玩的。不過先前還以為是個未出閣的小娘子,看她的年歲也不似很大。隻是後來見她那般,才吃了一驚,按照我的見過的一些經驗,她應當是有孕了。”另一位回道。


    此話一出,其餘的幾人都驚了驚,平日裏招待慣了客人的她們,也未想到還會碰上出門來這種地方遊曆的孕婦。


    不由得擦了擦冷汗,想著還好未在她們這裏出什麽事,要不然以那位大抵的門第,家中的人怕是不會放過她們。


    相雪露離開了畫舫以後,就急急地回府,也沒有心思繼續遊玩了,青檸綠檬跟在她的身後,想起她方才的反應,有些心慌,但也不敢多問。


    她回去的時候沒有走路,而是乘坐著馬車,慢慢駛回了府中。剛回到自己的院落,準備叫來太醫,門邊上邊轉進來了一個影子。


    她有些訝然地抬起頭,見是慕容曜,微微長大了嘴:“陛下,您怎麽來了?”


    慕容曜一身銀絲滾邊的玄色窄袖龍袍,冷肅的顏色顯得整個人都略有些淩厲的氣質,卻在見到她的時候,周身的氣息明顯收斂溫和了不少。


    “瞧你出去了大半日,之前又許久都沒有見到了,便等你回府的時候見上一麵。”他不疾不徐地解釋道。仿佛他口中的許久不是一天而已一樣。


    “今日去哪處遊玩了,朕對枝城的名勝略有熟識,或許還可以與你一說。”他微笑道。


    “沒什麽……隻是隨處轉了轉。”她可不敢與他說自己去了哪裏。更不敢說,往常的她定然是不會去那種地方,但就是因為昨日看了他的藏書,才一時有了頓悟,勇氣上頭。


    “是麽。”他的眸色深了些,笑意卻不著痕跡地淡了淡。


    “對了,陛下,我要與您說件事。”相雪露微微地低下了頭,兩隻手絞著衣角,“剛好您也來了。”


    慕容曜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忐忑,以及她沒有表露但卻無處不在的緊張,低眸道:“是什麽?直說便好,無需顧忌。”


    她悄悄抬頭,極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低了下去:“陛下,我似乎又有孕了。”


    她說完了這句話以後,便止了下來,等待著他的反應。


    但是片刻之後,還是未聽到他的聲音。


    相雪露複又抬頭看向了慕容曜,隻見他眸色沉冷,仿佛覆著一層薄冰,唇微微地抿著,好像在思考著什麽。


    “怎麽了,陛下?”她有些困惑地問他。


    他聽見她的聲音,反應過來,麵色恢複了尋常的模樣,很是溫和地對她說:“你有找太醫診過嗎,還是身體上感覺到了什麽。”


    相雪露搖了搖頭:“還未來得及宣召太醫,隻是感覺身體上有了明顯的變化,和上次的很相似。”


    慕容曜笑了笑:“那便先傳太醫來看看吧。”


    相雪露對此沒有什麽異議,自然是同意了下來。帝王親自宣召,太醫來得非常快,進來的時候提著藥箱小跑著,顯然以為是發生了什麽急事。


    太醫進來以後,氣喘籲籲地給他們行禮,慕容曜揮手道:“不必多禮,快來給晉王妃看看。”


    太醫上前,為相雪露診脈,並未耗去太長時間,他便診治完成,往後退了兩步,恭敬道:“回陛下,王妃一切皆好,身體並無異樣。”


    “並無異樣。”慕容曜聲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你確定?”


    太醫將頭垂得更加低了:“微臣敢擔保,王妃的身體一切皆好,與之前並無不同。”


    慕容曜的麵上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出來:“可是王妃出現了懷孕才有的症狀,這要作何解釋。”


    太醫的身體一震,他抬頭,飛快地看了這兩位兩眼,聲音壓得更加低:“勞煩王妃娘娘詳細描述給微臣聽聽。”


    相雪露此時又驚又疑,甚至還有些懵,她沒有絲毫隱瞞地將自己的症狀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太醫,看著太醫低頭沉思的表情,心中有些發沉。


    太醫似乎思索了半天,仍有些猶疑不決,便提出再次為她診脈,診完過後,他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麵上已有幾分肯定的神色。


    “王妃娘娘,微臣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太醫說道。“您這種症狀,雖然少有,但亦在醫書裏麵有所記載。”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沉了沉聲音,接著道:“您大約是出現了假孕症狀,這種症狀通常出現在求子心切又久久無果的婦人身上。因日思夜想,久而不得,遂產生了心理暗示,從而導致明明沒有懷孕,身體卻表現出來對應的懷孕狀況。”


    此話一出,四下皆寂靜了。等了半晌,慕容曜率先出聲:“那會對王妃的身體有什麽危害嗎?”


    太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陛下放心,這倒是沒有,隻要緩解下來心中的壓力,很快就能恢複如常。”


    “好了,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他淡淡發話。


    太醫腳步極快地離去了。


    室內又恢複了隻有兩個人的情景,不過此時的氣氛顯然與先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相雪露低著頭,好半天都沒有說話,她此時感覺的最多的不是失望,而是難堪。竟被自己鬧出了一場烏龍,還不知道慕容曜會如何想自己。


    慕容曜抬眼看著她,慢慢地邁步朝她走去,抬起手輕柔地撫在了她頰側靠近脖頸的地方,用著盡量溫和的語調說道:“不要著急,放平心態。”


    過了半晌,見他還是不語,他微歎了口氣道:“這才沒過去多久,再正常不過,尋常人家中求子,也未有一兩個月便起效的,綿綿有的巧,這回便慢些,也正常。”


    相雪露仍是垂著首,過了一會兒才悶悶開口:“你是不是想說,讓我繼續配合你,不要著急。”


    她知曉他說的都有理,但她卻不能等閑視之。因為隻要一日未有孕,就一日結束不了這裏外不一的日子。若他們真是眾人眼中的嫂子與前小叔的關係就好了,偏偏他們不是,但是表麵上還要繼續扮演這個違和的人設。


    有時候她走過人群密集的地方,走過那些朝臣,世家或者皇室宗族之人的旁邊,都會覺得他們仿佛看出了什麽,視線如同無數根針一樣往她身上直紮,雖然她知道,這多半是她的心理作用。


    昨日看了那些書,她對這方麵的羞恥倒是淡了很多。但她的境況與書中的那些情景又分明不同。


    慕容曜並不喜歡她,隻是秉持著一份責任,以及從前作為叔嫂時的交情,她又如何能繼續與他扯上不清不楚的關係。再者,與書中那些事例不同的是,大嘉朝的絕大部分地區,現在仍然不是能接受一些驚世駭俗之物的地方,人們普遍遵循先聖留下的教導。


    他又是嘉朝的帝王,不是尋常百姓,可以不顧體麵,由著自己的想法來,這樣一想,似乎如何都是一個死局。


    他們的關係可以持續一時,但是不能也不會持續一世,既然一開始就是個錯誤的開始,那應該趁早結束才對,在雙方的利益關係都理清以後。


    她這邊心緒複雜,慕容曜卻說起了別的:“皇嫂怎麽會這般想呢,朕會在這種時候說此等話嗎?”


    他薄笑了一下:“未免也將朕看得太過不近人情了。”


    “朕想說的是,明日事務基本處理完了,有了閑暇,聽聞積翠山上的風光此時正好。皇嫂不是最近在探索枝城的名勝麽,剛好,明日朕可以陪皇嫂登山遊覽一番。”


    他輕輕捏了捏她有些緊繃的胳膊,幫她緩解肌肉:“時常為一件事緊繃著也不好,該適時放鬆放鬆了。”


    第75章 75   心想事成


    積翠山位於枝城邊際, 倒是少有的不在城郊外的名山,上麵坐落著千年古刹,伽藍寺。因此從城中過去並不算遠,相雪露也就沒有拒絕讓慕容曜帶自己同去。


    經曆了昨日的那一番心情高低起落以後, 她很需要去一個寧靜莊聖的地方, 來平複一下自己的心境。


    兩人這次是微服出行, 因此隻是乘了馬車去, 為了更加隱秘,更好護衛,他們坐著同一輛馬車。


    但是行駛過程中相雪露都安謐得很,慕容曜見她一副並不想主動說話的樣子,便也未出口,一路無話。


    沒行駛太久就到達了目的地。今日不是尋常裏來供香捐香油錢的日子, 其實人遠不及鼎盛時期。但仍有許多香客在此地下了馬車,登高上山。


    相雪露自然也沒準備讓人幫忙,打算自己親自一階一階地爬上去。隻是轉首看到慕容曜也不太打算例外, 而是緊跟在她身後同行。


    略微起了一點訝意:“陛下也準備自己走上去嗎?這石階也不是很低, 恐怕要耗費不少氣力。”


    她此話一出, 隻見他的眸光不輕不重地掃了過來,唇角似乎彎起了一個微末的弧度:“不知皇嫂可還記得,朕曾經曆過行伍生涯。”


    他清淡地說完這句話,又移開了視線。


    相雪露被他這麽陡然一點, 也想了起來, 一時間甚至微有些尷尬, 她一時都忘記了,這位帝王,乃是經曆過沙場風霜的。若論體魄, 可能許多保護他們的護衛都不及他。


    她默不作聲地加快了腳步。


    兩人似乎在暗暗較勁一般——當然這隻是相雪露單方麵自我揣度的,因為他們不知不覺中都加快了步伐,以至於很快就登到了山頂。


    山頂上的人,比山腳下的人還要多了許多,他們沿路上來的時候已經領略了不少風景,此時站在了山巔之上,更是可以看到大半個枝城的繁華。


    相雪露目光隨意一轉間,發現山頂之上的結對男女十分多,遠遠超過了一般寺廟的比例。她看著他們或相持而行,或含笑對望,一起攜手走進廟中,微有些奇怪。


    慕容曜似是知道了她內心的想法,說道:“珈藍寺除了因立寺已久,名僧廣集而聞名內外以外,最有名的一點就是它以求姻緣靈驗而著稱。”


    此話一出,現場的空氣沉默了會兒,相雪露半晌才說話,前幾個字的音色還微微有點緊:“是麽?我倒是一向不信這些,男女姻緣什麽的,上天都說不準,豈是去寺廟裏拜一拜就可以求得的。”


    慕容曜也似附和一般地順著她的話微微點了兩下頭:“是這個道理,終究是,事在人為。”


    她這時詭異地想起了自己那個已經去世快一年的便宜夫君。大婚之前,她從未想過會與他走到一起,大婚之後,她也沒有想到這場露水姻緣說斷就斷了。如露花倒影一般消逝變化得極快。


    她原本以為,與慕容昀的婚姻至少也會維持好些年的。但是在他的身上,反倒體現的最多的不是人為,而是天命,上天不假以天年,他也便隻能英年早逝。草草了結這在人世間的牽扯。


    這般想著,她已經不知不覺走了一段距離,原本是預計著去山頂西側的賞景台的,如今倒不知道是沒走到還是走過了。


    這時,有一個年紀不大,還帶著稚氣的,未足十歲的小沙彌立在旁側的門檻邊,脆生生地對她道:“施主可是來求姻結緣的,在旁邊買一注香就可以進殿供奉哦。”


    相雪露這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走到了一處寶殿的大門前方。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是來求姻緣的。”她雖是這般說,但那個小沙彌卻很是不相信的樣子。


    他微微歪頭道:“可您若不是來求姻緣的,為何會與那位施主一路同行呢?您二位好像也甚是親昵熟識。”


    “您放心,若是有情人或者眷侶一起求緣,最多加收二十錢的香火費,不會太多的。”小沙彌越看越覺得相雪露故意不承認,是因為不想多交香油費。


    僵持之下,慕容曜很是適時地走了過來,他略略一掃,好像就明白了此時發生的事。於是微微一笑,從袖中掏出錢袋,直接拿了一錠銀子給了那小沙彌:“這是我捐的香火錢,就以我們二人的名義。”


    小沙彌想不到他會這麽豪爽,連連接過稱謝,又是念了一段祝佑他們的佛偈,最後目光在二人之間遊移了一下,雙手合十,微微躬身道:“祝二位情緣天定,今世相持相依,如比翼之鳥,連理之枝。”


    他念的時候,情感很是真摯,年紀雖然不大,祝福倒是像模像樣的。


    慕容曜笑意微深,注視著他離去。


    直到小沙彌走遠了,相雪露才扯了扯慕容曜的袖子,語氣裏不免有一絲嗔怪:“陛下為何要那樣說,叫他誤解了。”


    “旁人怎麽看的,有何重要。”慕容曜慢悠悠地道,“無論朕怎麽解釋,他估計也不會信,就懶得費那般功夫去解釋了。”


    相雪露一時有些啞然,但是不得不說,慕容曜沒什麽毛病。


    見他坦然的樣子,她也想到,他們之間還有何是沒發生過的,今日隻是被外人誤解了一下,又算得了什麽。


    這時,右前方出現了一個非常高大的古樹,引人注目的不是樹的古老巨大,而是上麵懸著無數紅色的絲絛,隨風飄揚,還有許多男女在站在樹下,手持著絲帶正用細杆懸掛上去。還有的正相互持筆,著墨寫下字句。


    在這深山古刹旁,背後就是繚繞的雲海和枝城的全景,配上依偎的璧人,一時間的確美不勝收,但相雪露看著,想起此時自己身邊的慕容曜,卻覺得很是有點尷尬。


    她輕咳一聲,對慕容曜道:“看也看得差不多了,我們下山吧。”


    慕容曜緩緩將目光移向了她,淡淡笑了笑:“來都來了,不如逛完再走。世間聞名的地方,可不是誰一生中都有機會來的。”


    於是相雪露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往別處走。走了沒多久,年輕的男女漸漸地少了一些,她微舒了一口氣。


    卻轉眼見到有一些年紀稍微大一些的婦人出現在附近。她略微觀察了一下,發現她們都是朝一處去的,那裏似乎是一座觀音廟。


    她微有些疑惑,這時候,旁邊一同走著的一位婦人向她搭話:“你也是來拜觀音的?”


    相雪露怔了怔:“啊?”


    那婦人看上去二十五六歲的樣子,頗為羨慕地說道:“你真是幸運,夫君還親自陪著你爬山拜佛。不像我,明明求的是他們家的子,最後倒是我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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