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子?”相雪露抓住了她話中的關鍵信息。


    “對啊,此時來珈藍寺的,除了那些求姻緣的小年輕,剩下的不都是來求子的。這裏的送子觀音常年通靈得很,若是得了佛緣,還可以帶一尊回去。”


    “隻是你不像我,看上去還這麽年輕,便要來求子了麽?”她四下打量了相雪露一下,有些不解道。


    說罷,她看了看前方:“啊,現在人還不是很大,我們快些過去。”說罷,便拉著相雪露的袖子,快步朝前走去。


    相雪露未想到她這麽熱情不怕生,一時沒有防備被她拉著多走了兩步路。待她反應過來以後,本來想掙脫,但是轉眼想到求子觀音?就像慕容曜說的一樣,來都來了,信不信是一回事,順便又是另一回事了。便跟著她往前走去。


    此時真正在排隊上香的人並不多,相雪露原本排在那位婦人的後麵,誰知等到一半的時候,一位年輕的僧人走了過來,他來到相雪露的麵前,微低頭道:“施主,弘法大師有請您過去。”


    她呆了呆,還沒想出弘法大師到底是誰,便聽到她身邊的那位婦人驚歎道:“竟然是弘法大師,他尋常不是不怎麽問事的麽,今日怎的……”


    她一邊感歎,一邊回首對相雪露道:“你可要趕緊抓住這個機會,不要錯過了。”


    那位僧人做出引路的姿勢,相雪露下意識回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慕容曜,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便當真提步跟著那僧人。


    似乎感受到了她心中的忐忑,那位僧人微笑著安撫道:“施主不用太擔心緊張,就在前麵,很快便到了。”


    他這般話一說完,很快就繞進了一處偏僻無人的殿門,走進去沒多久,到了一處小佛堂。相雪露打量著四周,知曉這應該是觀音大殿的後殿。


    僧人不再進去,而是望著她,示意她走進去。她不知不覺放慢了步伐,走進去後,見一老僧打坐於一個小佛像麵前,唇中低低地念著經義。


    聽到她進來,老僧轉過身來,對她作揖道:“阿彌陀佛,施主遠道而來,必能心想事成。”


    相雪露的聲音緊了緊:“大師是指什麽?”


    弘法大師微笑道:“您本身就受觀世音菩薩的庇護,不用同前來的香客一般,苦心禱告。”


    “您的孩子,必然騰龍萬裏,有改變國朝命運的大造化,而這一切的命數早就定下。”


    弘法大師一番朦朧的話,反而把相雪露說得更不明白了,她含蓄問道:“您說我不必拜求子觀音,意思是我的孩子,自然有命數中的造化?不必我刻意心急,它自然會水到渠成?”


    弘法大師沒有正麵回答她,隻是閉目又念了一句佛偈,爾後道:“紫宸星宮,否極泰來。”


    相雪露費力思索了一下他的這句話,意思難道是,她的孩子,將來要繼承大位,而所謂的造化,或者轉機,正是在看似沒有希望的時候。


    這句話聽上去似乎很符合她現在的境況,努力了好些時日,卻是一點效果都未曾看見過。而轉機就萌發在這種希望渺茫的時候?


    她倒是希望真的如此,不過私心裏,她並不太希望,她的孩子會是弘法大師口中的那個紫微帝星。那意味著得到許多的同時,要承擔更多。得到的過程也許會曆經無數艱險,甚至是殘酷的鬥爭。她不太希望她的孩子被卷入這種帝王家的紛爭,隻願最多做個閑散王爺。


    看似弘法大師也不準備說些別的了。她正欲謙恭地道謝,然後離開,卻見弘法大師從旁邊拿出了一封信,遞給了她。


    相雪露接過來看了看,愣住了,不是因為別的,隻是因為寄信人是容家人——晉王的母家,容貴妃家族中人。


    第76章 76   莫測


    相雪露嫁給晉王的時候, 容貴妃就已經幽居擷芳殿了,因此婚後和這個婆母實際上沒有任何接觸,對於容家人,更是幾乎算得上是一無所知。


    此時突然提到外人提及容家人, 才想起容貴妃的母家好像就是江南大族之一, 主家就在枝城。


    她打開信封之前, 抬眼看了看弘法大師, 卻見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慈和,平靜地回望著她:“老僧隻是代為轉交。”


    相雪露也懶得顧忌什麽,直接就當著弘法大師的麵拆開了那封信。信紙被展開,開頭是慣常的麵子話,提到故晉王,扯一下舊緣。後麵才寫到了正事。


    她微微有些訝然地挑起了眉, 事先的確沒有想到,容家人寫這封信,竟是想求她幫忙, 與容貴妃一見。


    說是請她幫忙探望一下容貴妃, 看看她的境況是否還好, 順便幫助傳遞一下容家人對她的關切。


    相雪露合上了信紙,此事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隻是見一麵,並不做別的什麽, 所以說或許不難。但是容貴妃這幾年, 明麵上說得好聽, 是幽居,實則與被軟禁並沒有什麽區別,可能就隻比冷宮好一些, 隻保留著明麵上的尊號。


    在如此境況之下,去見她,確實可能有點難度,尋常人恐還會引起帝王猜忌,相雪露猜測這也許是容家人找她幫忙的原因。


    她此時細思起關於容貴妃的過往,竟然發現留下的記憶並不是很多,印象裏關於她最深的記憶,就是她是一個很華貴的女人。略微帶著些傲氣與自持,倒是和晉王的性子差得較大。


    關於她當年為何突然自請居於擷芳殿,主動交出宮權,閉殿不出,外界也是眾說紛紜,不過目前還沒有什麽比較統一且聽起來很合理的說法。而且那都是先帝時期的事了,現下慕容曜對她是什麽態度,還尚不清楚。而她若是想要見到容貴妃,便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慕容曜。


    本來先前知道慕容昀在私底下做過的一些破事以後,她是懶得去管關於他的一些事的,但是這回有點不同。她本身也對容貴妃存在一定程度的好奇,此事倒是勾起了她內心的一些想法,起了探究的心思。


    關於一些陳舊的,隱秘的往事,恰恰就是她模糊的記憶中缺失的。


    於是她便收下了這封信,正色對弘法大師道:“勞煩大師回複容家人,我已知道了他們的意思。有機會再行聯絡。”


    此事,事情已經差不多該說的都說了,相雪露便與弘法大師道別,一個人走出了佛堂。


    剛出殿門,就看到了慕容曜站在那裏,他背對著她,微低著頭,正和藺瑒低聲交談著些什麽。


    見她出來了,他結束了談話。換上一副溫和的,關心的神色:“大師有和你談什麽嗎,你在裏麵待了不少時間。”


    相雪露被他問得莫名有幾分心虛,微微側開了臉:“沒說些什麽,陛下也知道,佛法造詣深的法師們,總是會多談一些經義人生。”


    慕容曜看了她一會兒,忽道:“若是有什麽問題,可以來直接問我,或者尋求幫助。”


    相雪露心髒一跳,幾乎在一瞬間,還以為他知道了些什麽,於是有些勉強地笑道:“多謝陛下關心,有需要的話就勞陛下多費心了。”


    慕容曜不再多說些什麽,兩人略轉了轉,就下山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兩人又走陸路去了鄰近的城池和另一個大城宋城,原本還有一些預定的地方沒有去,卻因為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被打斷了。


    京中的太後突然病了,似乎還不輕,有逐漸加重的趨勢。


    相雪露收到消息後,向慕容曜提出了想要即刻返程的請求。


    他很快地允了下來,不過他說:“朕也與你一同回去吧。太後是朕繼母,綿綿有也要跟著你。”


    相雪露很驚訝道:“那您在江南的事情怎麽辦?”


    慕容曜微微笑了笑:“江南貪腐之案的調查,朕這些天裏已了解了不少。到時候朕會留下指定的調查官員以及欽差大臣,並無什麽影響。至於嶺南王,關於他,最近朕也有了思緒。”


    “你不必擔心朕,安心做好你的事便好。”


    有他這般說,相雪露緊繃的神經鬆弛了一些,此次回京以後,若是有他在,太後那裏有什麽問題,她也不用全部承擔,六神無主。


    她深吸了一口氣:“那便多麻煩陛下了。”


    他又笑了起來,很是輕鬆的樣子,絲毫不將這種麻煩掛懷:“小事而已,你我之間,何談這些。”


    ***


    回去的時候,沒有來的時候的人數龐大,也故意隱蔽著風聲,避免途徑的官員大張旗鼓地接待。一路急行,風向天氣亦很不錯,很快就回到了京中。


    一回到京城,相雪露就直奔皇宮,重新回到寧壽宮,這裏的氣氛與她離去的時候大有不同。


    整個宮殿都是一副淒清的氣氛,倒不是物質之上有所欠缺,而是這裏的宮人,此時都帶著一股愁苦之色。


    相雪露問過了太醫,知道現在太後臥病在床,但還可以見人,便輕手輕腳地走進了她的寢殿。


    一進殿中,就看到了她蒼白的臉色,同樣無什麽顏色且幹枯的唇。


    從前的太後,雖然性情淡泊,不愛畫濃妝,但是也會精致地梳妝一般,氣色向來都十分年輕。


    此時,卻好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歲,發絲中甚至出現了幾根白發。


    相雪露嚇了一跳,快步走上前去,半蹲在了她的床側,輕聲問道:“姨母,您這是如何了,近來還好嗎?”


    太後聽到了她的聲音,有氣無力地轉過了頭,看著她,慢慢地說道:“你放心,一時半會還死不了。姨母還要看著你妹妹成家呢。”


    她費力的抬手,安撫性地拍了拍相雪露的手。


    相雪露見她還有安慰自己的氣力,微微鬆了一口氣,又接著問道:“您怎麽突然這樣了呢,明明雪露走的時候,您還是好好的啊。”


    太後聽到了她的問話,有些沉重地吐出一口氣,看著床帳半響,輕輕地搖頭:“忽然就這樣了,哀家也不知道。太醫院現在還在研究對策,也不是很清楚。”


    相雪露沒問到什麽,又見太後正是需要休息的時候,便沒有多做打擾,隨意說了兩句就告退了。


    後來的幾日裏,她一直都趁著太後精神稍微好一些的時候,卻探望她。瞧著這幾日裏情況穩定了一些,她才有空想起容家人的囑托。


    擷芳殿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是重地,周邊有著森嚴的金吾衛守候,尋常人別說進去了,靠近一些都會成為被懷疑的對象。


    相雪露的記憶中,晉王婚後也就去見了容貴妃一次而已,還是得了慕容曜的許可。


    於是相雪露也去求了慕容曜的準許。


    慕容曜看上去倒是沒有什麽明顯的反應,隻是多提了一嘴:“你確定真的要去見容氏嗎?”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若有若無的目光投過來片刻,像是一種隱隱約約間微暗的雲層。


    “是的,臣婦突然想起自婚後還未與貴太妃見過麵,也算是有那麽一些緣分,此次想見見,也是存了盡最後一些婆媳情分的想法。”她的話說得滴水不漏。


    “皇嫂想去,自然沒有問題。”慕容曜將手中的奏折放下,“不過——容氏她最近一兩年有些瘋癲,朕怕傷了皇嫂。”


    這倒讓相雪露有些驚訝,她從來沒有想象過從前心高氣傲的容貴妃,瘋癲起來後會是什麽樣子的。


    不過轉念一想,一夜間從高位跌落,在擷芳殿中幾年不出,便是正常人,也會是有幾分抑鬱的吧。


    相雪露斟酌著開口:“臣婦到時候盡量小心,和她保持些距離。門外便是金吾衛,真出了什麽事,也可以很快叫人進來,陛下不用過多擔心。”


    她感覺到慕容曜的目光集中在她頭頂好一會兒,最終凝成一束,他淡淡開口:“那你便去吧。”


    他今日似乎很忙,此事了結以後也沒有與她多說,隻是讓人拿來了同行擷芳殿的令牌,便又翻起了折子。


    相雪露感覺到他幾天的情緒變化得有些快,像是天邊莫測的天氣一般,讓人窺見不著真實的想法。不過她此時也沒有心思細想他的神態語言。接過了令牌後就告退了。


    她沒有多做耽誤,上午拿到了令牌,下午就去了擷芳殿。


    擷芳殿,在先帝時期,曾是盛極一時的宮殿,那時候元貞皇後已逝,容貴妃儼然便是後宮中,無論論寵愛還是位份,都無人能及的對象,這裏曾在每日清晨,都有宮中成群的妃嬪美人來拜見貴妃。衣香鬢影,聚集在殿門,泠泠笑語都可以傳到好遠。


    此刻見到,腦中卻隻浮現出冷清,荒涼,枯寂幾字來。


    隻有沉默而麵無表情的金吾衛盡職盡責地守衛在四周。


    相雪露遞了令牌,很快便順利地通過了守衛。


    走進殿門,隻有一個年歲不大的小宮人在這裏掃灑,她衣著極樸素,甚至有些單薄的感覺,就知道這擷芳殿中的日子,並非那麽好過。


    見了她,她略微有些驚訝,微瞪大了眼睛,相雪露向她簡要地說明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小宮人似乎更驚訝了。


    她扶著掃帚,指了指後麵的宮殿:“貴太妃午睡方起,此時應該就在偏殿中。”


    說完後,她頓了一下,不忘提醒道:“不過奴婢不知道她現在情緒怎樣,王妃若是進去,可要多加小心。”


    相雪露這時注意到了小宮人的後脖頸處,又兩道明顯的抓痕,於是心裏也提了提。


    她走進殿內,殿內此時並未點燈,許多窗子被關了起來,因此有些昏暗。但即便是這種黯淡的光線,也可以看到這裏的許多裝飾與陳設,皆是十分珍美,仿佛華光瑩瑩的珠玉蒙了淡淡的灰塵一般。


    可以想象到這裏從前的情景,但一想到現下這個宮殿裏的主人,從從前的風光無限,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又是很有些唏噓。


    她循著小宮女的指示,在宮殿的東偏殿裏找到了容貴妃,彼時,她正半靠著軟榻之上,望著頭頂的天花板。


    相雪露的腳步聲讓她緩緩轉過了眼睛,她眯起眼睛,在相雪露的臉上停頓了好一會,開口道:“你怎麽來了。”


    相雪露看得出來,容貴妃認得出自己,她剛想說什麽,便聽容貴妃又說道:“慕容曜不親自來,你便替他來看我的笑話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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