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她買這些藥材,建這家藥圃,是防止那官宦子弟將藥材以低價收購後,像前世一樣,借機哄抬藥價。


    可霍平梟畢竟往藥圃裏砸了這麽多的銀子,阮安並不想讓這偌大的藥圃坐吃山空,一年到頭來,毫無利得。


    阮安今日和這裏的管事查驗藥櫃裏的熟成藥時,卻聽得那管事咳嗽了幾聲。


    管事見阮安看向他,神情羞慚地解釋道:“醫姑放心,我這都是老毛病了,每逢秋季,就容易這樣,並不是癆病。”


    阮安將烏木藥箱推了回去,溫聲道:“你這病應當是溫病,雖不算什麽大毛病,但也得多注意休息,可有飲過去秋燥的方劑?”


    溫病是常見的季節病,夏日患,便叫風溫和暑溫、春日患,則叫做濕溫、而像藥圃管事在秋日患的溫病,便被醫家稱為秋燥病。*


    夏季天氣炎熱,溫病很容易變成瘧、痢、痹、疸等傳染病,秋燥病雖屬溫病,但卻沒有太大的傳染性,不如伏暑或濕溫這種受人重視。


    管事回道:“倒是飲了幾劑沙參麥冬湯,隻我這秋燥病並不算嚴重,每日總飲苦藥,終歸怪難受的。”


    聽管事這麽一說,阮安忽地想起霍羲今晨還像他提起,說是高氏也患了不算嚴重的秋燥病,有些肺熱,她也不怎麽願意喝苦藥,還是他二叔霍長決來勸過,才不情不願地飲了幾劑。


    這溫病雖看似是小疾,如若耽擱了治療,也容易釀成大病。


    隻是多數人都不願意因小疾飲苦藥,更不會將溫病放在心上。


    思及此,阮安心中突然有了個絕妙的主意。


    藥圃裏的許多藥材,其實都可以製成香露,譬如豆蔻、雄黃、廣藿、細辛和木樨。


    香露有部分的藥用,而自古以來就有芳香辟穢這一說法,它們都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治療和預防溫病的效用。


    尤其是針對溫病這種小疾,完全可以用這些更能讓人入口的香露將苦藥替代。


    隻是香露的提煉工序異常的繁瑣,要將大量的香料和藥材一起精純,普通的百姓可吃不起。


    但是長安世家的那些貴婦們,最喜歡這些新奇的玩意兒,如果她能將這些香露做精做好,再起些風雅的名字,保不齊就會受到她們的追崇。


    她們在這些事上,通常都會一擲千金,出手闊綽得很,若是那香露的要價不夠高昂,長安的世家貴婦們可能還不屑於去買。


    正巧她的另一層身份是定北侯夫人,自然比尋常的藥圃主人更有圈子和人脈。


    心中有了主意後,阮安立即便讓管事去采買一批爐甑,用以來日提純香料和藥物,製成專門預防和療愈溫病的香露。


    而她接下來要做的,自然是在歸府後,將那幾個香露的配方寫出來,還要再給它們起幾個風雅且不失貴氣的名字。


    回到相府後,阮安連麵上的妝容都沒卸,徑直走到書案坐下後,便開始提筆將一路所想的香露方一一寫下。


    這時,茯苓進來,遞了她一個請帖。


    阮安接過後,垂眼一看,發現要宴請她的人家,她並不相熟。


    茯苓恭聲解釋道:“夫人,高夫人同撫遠侯府的葛夫人自幼相熟,想必就是因為這層關係,她才要邀請您去參加她們府上幼女的笄禮吧。”


    阮安點了點頭,待打開那紙紋繁複的請帖後,竟發現,裏麵還夾了個信函。


    她頗感驚詫,待將那信函拆開,讀了番上麵的內容後,阮安的心中更覺費解。


    這懷遠侯府的葛夫人,怎麽還要她去做笄禮的正賓啊?


    雖知做及笄貴女的正賓,是件麵上極有容光的事。


    可阮安滿十五歲那年,壓根就沒人給她辦過及笄禮,她對這些貴族的禮俗毫無經驗。


    況且,如果是要做這侯府小姐的正賓,這回她再去這懷遠侯府參宴,可就不能像往常一樣,吃吃瓜果,喝喝茶水,糊弄其事了……


    第50章 我都許給你


    遠郊大營, 赤紅的軍旗正迎秋風獵獵作響。


    霍平梟坐於通體墨黑的烈馬金烏,獸首兜鍪下的眉眼深邃矜然,他親自率領數十名騎兵, 以此來為在鴛鴦陣前打頭陣的兵員講解著破陣之法。


    “錚——”一聲。


    待他猛地用陌刀挑起了盤桓著鋒利狼筅的倒刺後, 低聲命道:“這時該挈腳架上,再試一次。”


    說完,霍平梟“唰”一聲將陌刀收回,冷淡看向持著狼筅的那幾個兵員再度嚐試抵禦著騎兵的進擊。


    今日的這場訓練到底是實操實演, 跟在霍平梟身後的將領個個驍勇善戰, 絲毫不懼那些形狀猙獰可怖的狼筅。


    眼見著其中一個騎兵即將騁馬跨過防備較為鬆弛的盾兵, 站於那盾兵身旁的狼筅兵反應迅速,立即用狼筅及時將躍馬的騎兵阻攔。


    電光火石之刹, 那狼筅上的倒刺即將鉤破騎兵戰馬的皮肉, 霍平梟豕突躍馬而至,他單手利落挽韁。


    另手則揮起那把通長一丈的陌刀, “嗙”一聲,空氣中遽然劃過刀鋒的凜凜寒光, 帶著能撞裂疾風的勁氣,轉瞬間, 那把看似無堅不摧的狼筅便被男人一砍而半。


    戰馬雖逃過一劫, 卻還是受了驚, 前蹄離地,仰起頸子,淒厲地嘶鳴了數聲。


    持著狼筅的兵員眼睜睜地看著手裏隻剩半截的兵器, 神情驟然一駭。


    “休息一會兒。”


    霍平梟低聲命完, 冷淡垂眼, 看向地上的狼筅。


    這種凶狠的兵器光從氣勢上, 就能震懾住想要躍馬破陣的騎兵,上麵的倒刺更是能令敵人聞風喪膽。


    但能在戰中扛起狼筅的步兵需要有極其良好的身體素質和臂力,且要經由好好地訓練,否則,它們手中的狼筅非但起不了攔截騎兵的作用,更無法和盾兵配合得當,反倒會傷及自己陣營中的兵員。


    被霍平梟將手中狼筅砍斷的兵員在持著水囊飲水時,提了嘴:“都說這鴛鴦陣無堅不摧,更無人能破,可在戰場上,如果遇見將軍這樣的敵將該怎麽辦?”


    另個兵員不以為意地回道:“這陣法是將軍自己完善的,當然能尋到破解之道,再說,西宛的那群蠻子怎麽能跟將軍比?”


    “這倒也是。”


    孟廣見霍平梟縱身下馬,走到他身前,無奈道:“侯爺,眼見著咱們就要率兵去打西宛了,軍中這幾個月,都折損了多少狼筅了,現讓將造庫的人打根本就來不及了。”


    霍平梟在訓軍時當然有張有弛,但卻架不住有兵士在他的威勢下心生膽怯,如今這年頭戰馬和騎兵都是最寶貴的。


    身為主將,霍平梟不希望在自家軍營中還要見血,況且他一貫體恤自己的兵士,自然會在發生意外時,及時將他們救下,是以男人在這幾月中,已經用那把陌刀砍斷了十餘個狼筅。


    副將曹緯提議道:“東郊陳郡公的軍營中,肯定還有幾十把狼筅,他們是駐衛京師的軍隊,根本就不用衝鋒陷陣,一時也用不上狼筅,派幾個人去他們軍營借唄。”


    霍平梟淡淡地瞥了曹緯一眼,懶聲回道:“是得去他們軍營借一趟。”


    孟廣又說:“可陳郡公能借給我們嗎?”


    雖說霍平梟現在的官位是大司馬,掌管著大驪國的兵馬調配,可陳郡公這人向來與霍平梟的關係不睦,且皇帝有意為了製衡霍平梟的軍權,有意縱任陳郡公的行徑,當真是塊難啃的硬骨頭。


    雖說去陳郡公的軍營,能最快地借到狼筅,但兩軍怕是會因這件小事再起衝突。


    這廂孟廣正擔憂著,卻聽霍平梟淡聲命道:“先去他軍營借一趟,如果那老頭不借,本侯再想別的法子。”


    *


    到了下午,大將營帳。


    霍平梟正和副將在沙盤旁研究地形,商議著進軍路線。


    ——“侯爺,孟將軍回來了。”


    帳外兵員的聲音打斷了眾人的談話,霍平梟長手持著小型的赤色令旗,他微微覷眼,沉聲命道:“讓他進來。”


    “是。”


    孟廣大步流星地進了軍帳後,沒料到裏麵會站在這麽多副將,他無意打斷了眾人的談話,便對著其餘的副將一一聊表了番歉意。


    霍平梟放下手中令旗,問道:“借到狼筅沒有?”


    孟廣的語氣帶著難以自抑的興奮,回道:“借到了。”


    這話一落,營中其餘的將領皆麵露驚詫。


    孟廣又說:“陳郡公借了我們二十個狼筅,現在都在我們軍營裏,他還說,侯爺在出征前如果還有缺的兵器,都可以往京衛軍中借。”


    霍平梟冷峻的眉目也是微微一變,他不解地問:“那老頭沒吃錯藥吧?怎麽跟變了個人似的,這麽容易就借給我們了?”


    孟廣這時走到霍平梟身前,刻意避著其餘的軍將,將聲音壓得很低,同他解釋道:“其實陳郡公的原話是,借咱們狼筅都是看在嫂子的麵子上。”


    “因為嫂子救了他愛女陳貴妃和他外孫一命,不然他是不會這麽輕易地就將兵器外借的。侯爺,看來這次是嫂子幫了咱們呢。”


    ******


    傍晚,霍平梟回到侯府。


    無意幫他解決了棘手之事的小妻子,卻在正廳中一臉憂慮地來回踱步,霍平梟倒是甚少得見阮安這般束手無策的急切模樣。


    他走到阮安身前,低聲詢問:“怎麽了?”


    阮安掀眼看向他,將收到撫遠侯宴貼的事同他說明了原委。


    “笄禮對一個少女來說,是最重要的日子了,可不容有疏忽,這懷遠侯夫人怎麽還選我做正賓了?”


    瞧著她那副慌亂無措的模樣,霍平梟突地意識到,阮安不僅連自己生辰是何年何日都不清楚。


    在她十五歲那年,也定然沒有人給她置辦過像樣的及笄禮。


    十五歲那年,阮安正好在南下遊醫,還要扮成個老婦的模樣。


    阮安的師娘和師傅都去世後,她好像在一夜間,就從懵懂溫純的少女被迫成長,既要照顧同樣變成孤兒的孫也,還要在朱氏將孫神醫的遺產都吞占後,想盡各種辦法貼補家用。


    可在那幾年中,沒人照顧她,更無人會疼惜她。


    本就活得艱難的她,卻還在那麽小的時候,懷上了他的孩子。


    阮安沒注意到霍平梟看她的目光有了變化,隻訥聲又道:“這事問婆母也不好,畢竟房姌十五歲那年,父母還在世,再怎麽說她也是房家的姑娘,在蜀中時肯定也是舉行過笄禮的。”


    “不行還是得請個嬤嬤來,讓她來告訴我,這正賓到底該怎麽做。”


    阮安說完,卻覺霍平梟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


    他雖在看她,可男人好似並沒有在認真聆聽她到底講了些什麽,那雙沉黑如墨的眼裏,蘊著的情愫不明。


    “好。”


    霍平梟嗓音低沉地應了她一聲。


    阮安略微鬆了一口氣,決意將人家姑娘的及笄禮放在心上,不能糊弄其事。


    她還沒試過誥命夫人的服飾,宮人送來的碧羅冠子看著也挺重的,為了不在侯府的笄禮上出差錯,她這幾日得盡量熟悉它的重量。


    手頭上突然多了兩件待解決的事,阮安不準備在這兒多耽擱時間,剛要回書房將未完成的醫稿寫完。


    霍平梟卻突然喚住她:“阿姁。”


    阮安頓住腳,她輕抿柔唇,悄悄地在心中想,雖然霍平梟已經喚過她小字無數次了。


    可每一次,在聽他喚她阿姁時,阮安的心跳都會不受控製地漏個幾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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