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平梟突然喚她,語氣低低地,又向她承諾:“我早晚會讓你以自己的身份,以嘉州鈴醫阮姑的身份,再嫁我一次。”


    ******


    日暮西沉,街市的景象逐漸熙攘。


    阮安準備帶著兩個藥童步行去大慈寺,她想讓霍平梟回府,霍平梟卻不肯先回。


    男人一定要慢悠悠地騎著那匹大宛馬,從一側的禦街跟著她和田薑田芽。


    霍平梟的氣度本就矜貴不凡,皮貌亦如神祇般俊美奪目,引得周遭路過的百姓都在看她們,惹得阮安的心中屬實窘迫。


    阮安初來長安時還聽旁人說起過,定北侯在禦街打馬,算是這長安城的二景之一。


    她無奈轉身,仰首看向高坐於馬背的他,勸道:“侯爺還是先回侯府吧,您又不信佛,幹嘛陪著我一起去啊?”


    霍平梟籲了一聲,用強勁的掌骨勒住了韁繩。


    馬停下來後,他瞥眼說道:“大慈寺的那個虛空主持,可是個俏和尚。”


    “俏和尚”這三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後,聽上去不僅不正經,還有些酸溜溜的。


    霍平梟的麵色逐漸冷沉,語氣尚算平靜,又道:“且他,也算是蕭家人。”


    阮安抿唇回道:“可我一定要想辦法得到那些曼陀羅。”


    霍平梟有些聽不得這三個字,他微微覷目,語氣幽幽地問:“你要那毒花做什麽?”


    阮安語氣堅決地同他解釋:“當然是製成麻沸散,給你手底下的兵員用。我聽魏元講,你們軍營裏還是挺缺這種藥物的。我記得嶺南那一戰,你軍中的許多兵員其實傷的都不重,卻沒得到好的照料,也沒用麻沸散緩解痛苦。他們的傷若是治好了,再好好將養將養,就又能上戰場了。可到底還是因為沒有麻沸散,影響了士氣。”


    大宛馬的墨色馬尾往上揚了揚。


    霍平梟亦再度挽僵,低聲道:“既如此,那我就更該陪你去了。”


    曼陀羅畢竟是佛教聖花,霍平梟怕阮安此番不能輕易地將它們得到,如若那些和尚不同意,他自然要對寺裏施壓。


    男人要一並前行的態度也很堅決。


    阮安沒再拒絕,卻又叮囑:“好吧,不過你雖然不信那些寺裏的講究,到了那兒也別胡亂說話,尤其是在佛祖和菩薩的麵前。”


    “成啊,老子都聽你的。”


    他懶懶散散地再度揮鞭,再度在官道上以極慢的速度騁馬,跟著阮安他們。


    田薑田芽這對雙生子一左一右地跟在阮安身旁。


    卻覺身後的這個侯爺,瞧著桀驁不馴,氣勢淩人的。


    可無論阮醫姑同他講什麽,他好像都會聽從。


    *******


    一行人到抵了佛寺,這個時辰,寺裏已經沒什麽香客了。


    等來到普賢院,站於小院的方丈卻合掌告知阮安,道:“虛空主持不在大慈寺,亦不在長安。”


    阮安的神情即刻染上了低落之色。


    霍平梟以為這方丈要拿虛空不在做為推托,更不肯讓他們派人擷取寺裏的曼陀羅花,沒好氣地問了句:“那他在哪兒?莫不是還俗了吧。”


    阮安立即朝他搖了搖首。


    方丈笑了笑,沒因霍平梟的不恭態度氣惱,語氣依舊和藹:“不過在他走之前,已經提前料到了阮醫姑您會為了曼陀羅來尋他,這寺裏的一切都歸他所管,主持說,如果您想要這裏的曼陀羅,那這十八棵花樹,都盡數贈予您,且不收任何金銀。”


    阮安難以置信,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她弄不清虛空為何能料出她想得到這些曼陀羅花,還將它們都送給了她,分明這一世,她隻同他接觸過一次。


    不過這麽順利地就得到了這些樹,阮安的神情還是難掩興奮,立即對霍平梟道:“侯爺,這回我們終於可以大批量地製麻沸散了。”


    霍平梟將眼底的那抹錯愕斂去,隻淡淡地回了她一個嗯字。


    阮安的眼睛明澈又溫朗,在他的麵前未掩什麽心事。


    且他若不在,她的一舉一動,他也都有隨時派人盯著。


    她沒怎麽同這個和尚接觸過,那這虛空又是怎麽猜出她心中的想法來的?


    回侯府的這一路,霍平梟的心中仍對寺中發生的事情充滿了疑惑。


    據蕭聞離開安仁坊,也已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等進了書房,霍平梟斜倚在圈椅的椅背,長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轉玩著手中的玄鐵流鏢。


    身著夜行衣的暗衛匆匆來此,恭聲稟道:“侯爺,敦郡王在去了平康坊後不久,二公子也帶著街使去那兒巡邏了。”


    “知道了,退下罷。”


    他拇指微頓,停下了轉玩流鏢的動作。


    這一次,也應該是身為京兆少尹的霍長決,最後一次在這長安城裏立功了。


    孰謂婦人柔弱,一顰一笑,猶勝千萬甲兵。*


    他亦比誰都深諳這個道理。


    好戲才剛剛開始,這一次,蕭聞是要栽他手裏了。


    第79章 一箭三雕


    【三更合一】


    長安夜漸深沉, 平康坊華燈初上。


    行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衣袖霎時就能染上女子胭脂和香露的翳膩之香,四處分明透著股莫名的靡亂和腐朽之氣, 卻又讓人更想沉溺在這銷金窟裏一醉方休。


    這地界兒的秦樓楚館無需特地招攬生意, 聽曲的款客絡繹不絕,這其中不乏達官顯貴。


    於居住在這裏平康姑娘們而言,商賈巨富和初在官場嶄露頭角的新科進士遍地都是,沒什麽好稀罕的。


    瓊漿苑內的一處軒室卻被布置成了書齋的模樣。


    拱月形落地花罩兩側的紅木高幾上, 規規矩矩地擺著插貯著清雅玉蘭的瘦腰瓶花, 熏爐中則焚燒著沉斂寧和的檀木篆香, 與平康坊浮華奢麗顯得格格不入。


    蕭聞右臂的鞭傷已被醫者包紮完畢,正慵懶地斜倚在矮榻之上, 腰間的帶扣略微開解, 酒過多巡之後,男人已然薄醉, 姿態也愈發放鬆恣意起來。


    他畢竟出身皇族,生母也是因為有幾分姿色才被皇帝臨幸, 是以持盞豪飲時,舉手投足間頗帶矜貴氣度, 麵龐亦是俊逸風流。


    坐在他身旁的女子並未同瓊漿苑裏的其他姑娘般濃妝豔抹, 反是穿了襲深灰色的長袍, 將玲瓏的曲線盡數遮掩,墨發也隻簡單地綰成了道姑頭,斜插一顆青玉簪。


    如此女冠裝扮, 瞧上去卻絲毫不顯寡淡, 反倒透著股禁欲的美感。


    女子淡妝素抹, 連名字都格外出塵, 喚作清玄居士。


    清玄的五官並不精致豔麗,容貌在這遍地都是美人的平康坊裏亦不算上乘,卻頗擅詩文,出口成章。


    她經常跟春闈裏的進士切磋經義,骨子裏那種清傲孤絕的氣質,也引得無數男子為她傾倒。


    清玄比這裏的頭牌還要難見,有好多公子哥兒在這裏一擲千金,卻還是得不到她的垂青。


    “聞公子,您飲些清茶解解酒吧。”


    清玄說著,亦親自為蕭聞斟了盞茶,麵容清冷如雪魄。


    蕭聞將腰間的束帶往清玄的額前敲了下,接過了這女道姑遞來的茶水。


    他在皇帝麵前一直不受重視,雖然早就過了加冠之齡,皇帝卻仍沒給他定下親事,但凡是家世顯赫的公侯世家,也看不上他這個不受寵的皇子。


    縱然處於如此境地,蕭聞也不想隨意尋個低門女子,將她聘為正妃。


    這平康坊的多數女子,無論生的多美,蕭聞卻都看不太上,獨獨覺得這清玄道姑氣質出塵,那如寒梅般清冷的傲骨,更讓身為男子的他極有征服欲。


    蕭聞幾月前成了清玄最大的款客,原也考慮過,不如給她換個身份,將她納進王府中做妾。


    可轉念一想,如清玄這般清冷禁欲的女子,正是在這娼家風塵窟中,才因著與這裏的強烈反差,別有一番風韻。


    外麵鶯歌燕舞,姑娘的眼神們亦如秋波柔遞,使勁渾身解數地零沽賣笑。


    她卻捧著書卷靜坐默讀,似是無論發生什麽,都與她無關。


    如此,更令蕭聞對清玄欲罷不能。


    蕭聞剛要開口,讓清玄為他撫琴一曲。


    “篤、篤、篤——”


    軒室外突然響起敲門聲,隨即,瓊漿苑裏的大媽媽對裏麵說道:“清玄,有個貴客點名要見你,你收拾收拾,趕快出來。”


    蕭聞聽罷,麵色陰沉地從榻上坐起了身。


    他因著醉意而頭腦昏沉,眯著眼睛,厲聲道:“讓他滾!”


    “聞公子……”


    大媽媽說話的語氣有些發顫。


    蕭聞平日在前朝隱忍不發,無論在哪兒,他都會被人處處壓上一頭。


    就連霍平梟這個郡侯,都能仗著軍功拿鞭子抽他。


    內心早就壓抑良久,來這瓊漿苑,見清玄道姑是他為數不多的消遣。


    清玄這裏是他每逢失意,來找尋溫柔和慰藉的地界兒,自然不想讓不知從哪兒跑來的阿貓阿狗,將他難能的寧靜給攪了。


    蕭聞睨眼,又對那老鴇斥道:“爺每次來你們這兒,不是給足了銀兩?那麽多銀子早就夠我將她贖身了,這裏誰不知道,清玄早就被爺給包了。你讓那人有多遠滾多遠,不然爺對他不客氣。”


    這裏的秦樓楚館,往往是世家公子哥兒們逞富、大講排場的地界兒。


    單拿瓊漿苑這裏來說,客人隻要進了這裏的大門,就要掏一筆不小的資費,是謂進門費。


    而這進門,僅僅算是第一步。


    想要見如清玄這等的頭牌名伶,還要在進院、升階、登堂、進軒、坐久等各個環節再掏多筆的銀子。*


    蕭聞在此之前,已同清玄透過自己的真實身份,這裏的大媽媽亦早對他的權勢有所覺察。


    可外麵的人仍要在這時攪局,堅持要見清玄,那便說明這人的身份更不簡單,總不至於要去以卵擊石。


    清玄會出了這其中的緣由,款款起身,對蕭聞道:“聞公子,既如此,那我就出去見一見這位貴客。”


    蕭聞還未斂飭好衣物,卻站起了身,將她攔住。


    “你不必出去,我去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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