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霍平梟來這兒,還真是為了軍務,沒存旁的心思。


    負責掌管各項軍餉的吏員都被霍平梟盤詰了一番,她離他的位置不遠,恰能聽見男人說話的聲音。


    霍平梟治軍的風格極為嚴謹縝密,對軍中後勤的各個環節,也把控的極為嚴格。


    阮安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剛要隨著那兩個老軍醫再爬上牛車。


    卻聽那道磁沉偏冷的聲音,離著她身後的方向更近了些。


    “哪個是管藥材的軍醫?”


    霍平梟的話音甫落,阮安纖瘦的背脊微微一僵,卻見已經坐穩的老軍醫紛紛衝她使著眼色,那名金瘡醫還勸慰她道:“小夥子,跟大將軍說話的機會極為難得,有的小兵隨軍多年,連上將的背影都見不到一麵,你可真算是幸運的。大將軍問什麽,你就答什麽,別緊張。”


    阮安依言,頷了頷首。


    霍平梟平素同她相處時,總是吊兒郎當,嬉皮笑臉的,讓她經常會忘了,他是率著幾十萬大軍的大將軍,此番隨軍,她才對他的身份更有了些實感。


    阮安從牛車爬了下來,走到男人身前。


    霍平梟微微垂眼,看向她後,低聲命道:“過幾日就入冬了,等到了大營後,記得先將藥材盤點一番,再命膳食兵熬幾大鍋禦寒防風的湯藥,派人將它們分發下去,保證每個主力兵都要飲下。”


    阮安即刻學著別的小兵回話的方式,揚聲,嗓音嘹亮地回道:“標下得令!”


    她與霍平梟的身量相差較大,說話時,因著還向他行了個軍禮,所以低著腦袋,並未看清他此時此刻的神情。


    在看見姑娘那副認真的模樣後,男人的唇邊幾未可察地多了絲淺淡的笑意,卻轉瞬即逝。


    等霍平梟一行人離開後,阮安再度爬上牛車,卻聽其中一個老軍醫稱讚她道:“小夥子,有前程啊。”


    阮安不解地看向他,卻聽他捋須又道:“第一次見大將,就這麽淡定自若,屬實難得。我看你在定北侯麵前,並不怎麽緊張,不得了不得了,真是後生可畏啊。”


    聽完這話,阮安故作赧然地搔了搔後腦勺,謙虛地回道:“先生謬讚了。”


    卻在想,適才麵對霍平梟時,她確實不怎麽緊張,更不會怕他。


    不僅不怕他,她還敢咬他,前天晚上,她還咬了他一口呢。


    ******


    到了大營,阮安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兵士,將藥材搬到了專門存放它們的軍帳之中,帳內比阮安想象的要寬敞許多,裏麵還放置著兩張較為寬敞的矮榻。


    她住在這兒,也負責看管和分配這些藥物,定期巡防失火。


    那十幾萬石的糧草很難被統一調配到大營中,藥材的價值更珍貴些,所以人力畜力也基本先可著藥材用。


    還有許多押後的糧草沒被送到大營中,霍平梟在邏國和劍南的交界處布防了許多軍鎮,每個軍鎮大抵有五百到一千名兵員駐守,分散著整軍的兵力和糧草,這些軍鎮既能起到巡查之用,也是軍中有意外發生時的重要保障。


    阮安帶著哨兵用銀針檢查完水源後,方才回到所住的營中,天色漸黯,雖然軍營各處都有用來照明的篝火台,阮安在行夜路時,卻還是看不太清眼前的景象,甚而險些在石子地上栽了個跟頭。


    她患的這眼病並不罕見,民間俗稱它為雀蒙眼,患了這種病的人,在夜裏的視覺會變得極差。


    阮安七八歲時,孫神醫和她師娘就發現她患了這種眼疾,便經常買些羊肝和雞肝讓她吃,孫神醫說,吃些肝髒類的肉食對雀蒙眼這種疾病極有療愈之效。


    可阮安吃了幾個月後,夜視不佳的毛病還是沒有好轉的跡象。


    孫神醫便說,她的生父或是生母,也一定有這種病狀,如果這病是從他們身上遺傳下來的,那八成就是無法痊愈了。


    阮安常年服用明目地黃丸,倒也沒因著雀蒙眼這疾病,太影響平日的生活。


    不過,近來她的視力好像又變得差了些。


    思及此,阮安無奈地搖了搖首,她隨身帶著的行囊裏也有明目地黃丸,準備在回帳後吃個幾顆。


    等進了帳內,裏麵燭火通明。


    阮安恢複了視力,梅殊已然領來了軍糧。


    梅殊是另一個負責給兵員診脈的醫者,被安排與她同住一帳。


    阮安瞧著他的肌膚,倒是比尋常的男子細膩許多,且他的身量也跟她差不多高,瞧上去年紀不大。


    軍糧有易於存放的囊餅,還有臘肉和燉菘菜,瞧上去還挺豐盛的,阮安約莫著,霍平梟還是給她開了個小灶。


    梅殊見她進內,語氣熱忱道:“安醫師,天色不早了,快來用晚食吧。”


    阮安嗯了一聲,待走過去後,梅殊還遞了她一塊被水沾濕的帨巾,讓她淨一淨手。


    阮安覺得梅殊的心思異常細密,且作態也比較拘謹,心裏已然起了疑惑。


    再一垂首,見梅殊的那雙手也生得白皙纖細。


    這手,也絲毫不像是男子會有的一雙手。


    見著阮安已然麵露狐疑,梅殊笑著解釋道:“夫人,我也不瞞您了。”


    夫人?


    阮安聽到這個字眼後,已然大抵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


    梅殊的神態有些不太好意思,接著同她解釋:“我也是女兒身,魏管事在侯爺的示意下,將我安插在了軍營裏,是來給您打下手的。”


    阮安這才釋然,回道:“原來你也是女扮男裝。”


    也是,依著霍平梟的這種性子,她僅是同虛空說了幾句話,他都如此吃味,壓根就不可能放由她跟一個男子同吃同宿。


    得知了梅殊也是女兒身後,阮安在她麵前也放開了些。


    兩個姑娘年齡相仿,又同為醫者,自然談起了彼此的經曆。


    阮安得知梅殊出身蜀中世醫家族,後來梅家落魄,她便和寡母幼弟在藥堂做事。


    蜀中卻然有個世代行醫的梅氏家族,阮安並未對梅殊說的話產生懷疑。


    梅殊這時又問:“我是嘉和六年生人,不知夫人是哪年出生的?”


    從梅殊的這個角度,恰能看見阮安左耳之後的那顆紅痣。


    她定睛又將這痣看了看,耳旁劃過阮安溫柔的聲音:“我是嘉和二年生人,不過我自出生就是孤女,並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在何月何日。”


    聽到“嘉和二年”這四個字時,梅殊的眸色微微一變。


    阮安抬眼看向她後,梅殊的神情已恢複如常。


    “原來夫人竟比我大四歲,可您的樣貌生得幼美,我還真看不出來您的實際年歲,還以為您才十幾歲呢。”


    阮安腆然一笑。


    二人用了會子晚食後,帳外突然傳來一個通稟兵士的聲音:“大將軍身體不適,還請軍醫去主帳給他把把脈。”


    聽到霍平梟身體不適後,阮安即刻撂下了碗筷,同梅殊告了辭,提著藥箱就和那兵士往主帳走去。


    阮安走後,梅殊的表情卻變得愈發凝重。


    這定北侯夫人有夜視不佳的毛病,讚普也有。


    出生的年份,是嘉和二年。


    再就是,左耳之後,有顆紅痣。


    這三點,竟全都對上了。


    ******


    另廂,主帥大營。


    阮安剛一進帳,便見霍平梟已然好整以暇地站在她身前,眼角眉梢間透著些微的恣然,神色瞧著有些不甚正經。


    男人還未卸甲,她看不遠處那沙盤上的痕跡,覺得他好似剛跟部將議完軍務。


    她方才恍然,霍平梟的身體應是沒有什麽不適的地方,而是尋了個借口,想她過來。


    霍平梟沒開口,阮安亦沒立即說話,反是環顧著四周,那副機警的神態看在男人的眼裏,頗像隻躲著捕獵者的兔子。


    “行了。“


    他說話的語調略帶慵然,懶洋洋地又說:“這裏沒有別人在,我讓守夜的仆侍都出去了。”


    在大營中,軍醫每夜都會來為重要的將領把脈問診,隨時照看著他們的身體情況。


    況且,就算他真的身體不適,也不會打草驚蛇,讓別的兵員知曉,以免影響軍中士氣。


    阮安略微鬆了口氣,得知霍平梟無事後,愈發覺得此地不宜久留,便訥聲道:“那我就回去了,將軍早些休息吧。”


    “等、等。”


    霍平梟拖長語調,卻突然用大手扣住她纖瘦的肩膀,又問:“你是不是來月事了?”


    阮安心跳驀地一頓,他怎麽知道的?


    莫不是她身後……


    霍平梟低哂一聲:“不是你想的那樣。”


    阮安紅著小臉兒,回身仰麵看向他,卻見他瞥了瞥眼,又道:“老子聞出來的,你來月事時,身上的味道不一樣。”


    聞出來的?!


    阮安明澈的杏眼驀然瞪大,可她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卻隻聞見了藥味。


    霍平梟是狼麽?嗅覺怎麽這麽靈敏?


    他到底是怎麽聞出來的?


    第36章 晉江正版


    霍平梟這人, 說話經常過於直白,適才同她說的那句亦是,總是臊的她無言以對。


    阮安赧然地避開眼, 同他錯開視線, 說話的聲音更低弱了些:“我這次,真要回去了……”


    霍平梟將輕覆在她肩頭上的修長大手移下,阮安本以為他就這許她離開,未料沒走幾步, 手卻突然被男人牽住, 有熟悉的觸感隨之將它包覆, 溫熱又微糲。


    他握她手的力道雖不重,可憑她的氣力, 卻無法將其輕易掙開。


    “阿姁, 留下來陪我。”


    男人的嗓音低沉,質感偏冷。


    阮安內心有些動搖, 婚後她在他的麵前雖然矜持居多,可無論男人央求她什麽, 她都是不會拒絕他的。


    可阮安到底顧及著和邏國的戰事,無奈回道:“不日內就要跟邏軍開戰, 你別因為一些綺念, 影響到作戰的狀態……”


    霍平梟沒說話, 幹脆攫著她纖細的手腕,往身前擁帶,他仍穿著甲胄, 是以男人有意克製著力道, 沒讓姑娘細嫩的肌膚觸及到甲胄上的鱗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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