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增畢竟是他手底下的家臣,而今阮安難能對一位少年有了興趣,看這架勢,應是想將他養成麵首。


    蒼琰則麵無表情地把玩著手中酒盞,淡淡地往一臉驚愕的丹增那兒瞥了眼,半晌,方才收回視線,朝著蒼煜頷了下首。


    這個妹妹,兩年前剛見麵,就誆了他十萬兩銀子。


    現在又看中了他培養了多年的家臣,就跟他的冤親債主似的。


    不過他就這一個妹妹,既然看上了丹增,那就賞給她解悶吧。


    站在丹增身側的青年們眼睜睜地看著,皇木薩的婢女走到丹增的身前,並將她的那串珠旒戴在了他的脖子上,縱是隔著一層儺麵,也遮掩不住他們眼底的羨慕和嫉妒。


    他們看著丹增受寵若驚的表情,看著他顫著聲音跪地謝恩,和他看向皇木薩時,那透著膜拜和傾慕的眼神。


    丹增有什麽好?


    也就是他幸運,隻有他摘下了麵具,露出了那張俊俏的臉,正巧趕上皇木薩興致高,才將丹增看中。


    不過就是生了張好臉蛋,身量卻及不上他們這些已經成年的男子高大威猛,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他憑什麽能得到皇木薩的垂青?


    有的青年因著嫉妒,甚至攥緊了拳頭。


    好在皇木薩想養幾個麵首,就養幾個麵首,他們以後還有表現的機會,這個丹增絕不會得意太久。


    ******


    散宴後,蒼煜單獨將蒼琰留下。


    想起適才贈完珠串後,阮安又讓丹增給她倒酒,還難能露出了笑模樣。


    自從她被他們的暗樁從劍南帶回邏國後,阮安就沒在他們的麵前笑過,還想了好多方法逃跑、亦或是買通仆婢通風報信,最後自然都被識破發現,沒能成功。


    阮安笑起來的模樣,姝美至極。


    那丹增不過是個春心萌動的少年,見著這樣一個大美人對他微笑,不禁心神蕩漾,將酒水都弄灑了,阮安卻也沒怪罪他半句。


    思及此,蒼琰還是覺得這事詭異的很,不禁問道:“父親,您應當是見過蜀昭王的,丹增的樣貌跟蜀昭王很像嗎?”


    蒼煜微覷眼眸:“霍平梟像隻狼一樣,外表也生的凶佞,丹增和他哪裏有像的地方?”


    霍平梟稱王後不久,很快率軍向東擴張,短短一年多的功夫,就占據了黔中、山南一帶。


    驪國皇帝蕭崇想造舟船去揚州看瓊花的念頭也因此被打消,不過蕭崇也沒放棄折騰,又靡費甚眾,準備在洛陽再造一座華貴的行宮,準備遷都洛陽。


    而蕭崇想遷都的原因,也是霍平梟在東擴途中,順便占了運糧的河道,為了洛陽的含嘉倉,他也得遷都。


    霍平梟雖然隻帶走了三分之一的兵,可剩下那三分之二的驪軍也不能都派去鎮壓霍平梟,畢竟東宛和西宛仍有隱患未消。


    雖然驪國的朝廷對外宣稱,霍平梟是叛臣賊子,卻又沒有能力將他割據的政權殲滅,隻能任由其野蠻生長。


    霍平梟手底下的軍隊,是支虎狼之師,個個驍勇善戰,以一敵百,同他們的君主一樣,骨子裏都尚武,打起仗來銳不可當,別的州郡的大將都對這位戰神談之色變。


    蒼琰持盞,調侃道:“不過這個丹增確實是個模樣俊俏的少年,許多貴族女郎都很傾慕他。”


    蒼煜冷嗤一聲,回道:“那也配不上你妹妹,你妹妹一時起了興致,把他當條狗養養,解解悶也就罷了。”


    說著,他啜飲了一口酒水,又道:“不過有這個丹增取悅她也好,免得她再動逃跑的念頭。”


    ******


    雪頓節後,阮安經常帶著丹增出席各種場合,所有人都認為,她對這個少年麵首極為寵信。


    隻有丹增自己清楚,皇木薩雖然隔幾日就會於夜晚召他入寢宮,是要命他給她繪象。


    皇木薩在私底下與他相處時,極有分寸,人也端莊矜持得很,從不會對他做逾矩的事。


    她要求他繪的這幅人像的尺寸,長寬各為三分之一丈,按說這種大小的畫,憑他的天賦和技巧,一夜就能畫完,皇木薩卻讓他拖了一個月。


    這一月中,每次他畫完一部分,她都會讓他在寢殿裏用些點心,再待上一會兒。


    每逢這種時候,殿裏的婢女基本上都會退出去,殿裏也隻剩下了她和他兩個人。


    可皇木薩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吃,眼神無波無瀾,不會同他說話,卻會在他離開時,賜他豐厚的賞賜。


    丹增不知,皇木薩為何要他給她畫盡量寫實的人像,且她每次都會穿著象征著邏國皇女身份的華貴衣飾。


    丹增不敢多想,因為能得到皇木薩的垂青已是件極為幸運的事,她肯讓他畫她,都是對他的恩賜。


    皇木薩是大邏的神女,年紀又比他長了幾歲,丹增對她存著的敬仰心思居多。


    丹增覺得,像她這樣的女子,就應該被供起來,他能跪在蒲團上,得到朝拜她的機會,就已經心滿意足了,絲毫不敢對她有任何的褻想。


    是以,丹增每次繪畫時都一場認真,按照阮安的要求力求寫實,一開始在畫她時,他的雙手都在發顫發抖,生怕畫不出她的神韻和美麗來。


    今夜,丹增終於完成了畫稿。


    阮安走來查驗畫像,看著畫布上那栩栩如生的人像,溫聲對丹增誇讚道:“畫的不錯。”


    丹增被她誇讚後,本就清澈的瞳孔顯得更亮了,立即就惶恐地跪在地上,對著阮安連連叩謝。


    阮安神情淡淡地命他起身,問:“我們之間的事,你可有向第二個人透露過?”


    丹增一臉誠懇的搖了搖首。


    阮安斂了斂神色,語氣恢複了和煦:“那就好,你記住,我們私底下的相處,是秘密,我不希望第二個人知道我們之間的秘密。”


    丹增立即頷首,回道:“臣領命,還請皇木薩放心。”


    秘密這個詞,仿佛帶著某種禁忌感,丹增也不想將他和皇木薩的秘密跟別人言說。


    這時,阮安卻往內室書案上,那枚斷翅木鵲的方向看了看。


    丹增熟知中原流傳到邏國的《木經》和《魯班經》,頗擅木工和機關,人像既是畫完了,那麽接下來,她就該讓他為她修補這個木鵲了。


    第97章 篡位


    夜半時分, 洛陽新宮。


    內廷一處的華貴寢殿響徹著孩童不休不止的哭啼聲,李淑穎從華貴的壺門床處起身,心煩氣躁地走到殿外。


    宮人齊齊向她福禮, 恭喚:“奴婢見過皇後娘娘。”


    乳娘仍在耐心地哄著懷裏剛到一歲多的男孩, 可任她使盡了渾身解數,男孩卻沒有任何止淚的跡象,仍咿咿呀呀地揮舞著兩個小胖胳膊。


    李淑穎這一過來,男孩的哭聲反倒更大了些。


    李淑穎美麗的麵龐顯露了幾分煩躁, 不悅問道:“這孩子都斷奶多久了, 怎麽還總是這麽哭?”


    乳娘回道:“回娘娘, 傅賢妃在世時,是將皇子親自喂養的, 許是皇子一時離了親母, 有些不適應吧。”


    李淑穎眯了眯眼眸,厲聲道:“往後他的親母就是本宮, 好端端地,你在本宮麵前提什麽傅賢妃?”


    乳娘神色惶恐, 趕忙對李淑穎連聲認錯。


    宮人都說,傅賢妃便是從前在東宮的那位傅良娣, 她在產下一名皇子後, 身體本就虧空虛弱了不少, 在遷都的路上又染了疾病,便暴斃身亡了。


    而那時天氣炎熱,屍體很容易腐爛, 皇帝便在皇後的建議下, 將傅賢妃先就近安葬, 等來年皇帝去祖陵祭祀時, 再將她的棺樽移到離長安不遠的皇陵。


    可事實卻是,傅賢妃雖然確實在途中患了疾病,可她卻並沒有立即身故。


    皇後買通了醫官,給傅賢妃下了會昏迷不醒的藥,直接讓人將她給活埋了。


    李淑穎自從失去了能為人母的資格後,倒是也再不寄希望於博得皇帝的寵愛了,而是在民間選了許多姿色上乘的美人,並將她們培養成自己的人,納入後宮,安插在了皇帝的身側。


    而她對傅賢妃使出如此殘忍手段的原因,一是當年的東宮舊怨,二則是,為了去母留子。


    李淑穎既然是皇後,那她隻要能將皇帝的親子養在膝下,在後宮的地位就能穩固,且傅賢妃親子的年歲尚小,等小皇子長大後,自然就不會記不得小時候的事了。


    看顧小皇子的乳娘是李淑穎信任的人,知道傅賢妃真實的死因,她覺皇後娘娘的手段屬實過於殘忍,等傅賢妃從棺材中醒來,發現自己竟然被活埋了,該有多麽的窒息和絕望。


    李淑穎無甚耐心地將傅賢妃的兒子奪到懷中,小皇子已經能夠說出一些最簡單的音節,抽抽嗒嗒地喚著娘。


    李淑穎知道他在喚人的是傅賢妃,不禁眯了眯眼眸,對懷中的男孩命道:“要喚母後。”


    小皇子不肯喚,哭得也更厲害了。


    李淑穎的語氣沉了些,又道:“你要記住,你母妃已經去世了,本宮才是可以照拂你至大的母後。”


    許是因為男孩的冥頑不化,李淑穎在說話時,捏握他小胳膊的力道也重了些。


    乳娘身為人母,自然心軟,見不得李淑穎如此對待小皇子,哀求道:“娘娘,還是讓奴婢來抱著皇子吧。”


    見著男孩的哭聲轉小了些,李淑穎才陰沉著麵容,將孩子遞還給了她。


    這時,殿外急匆匆地來了個稟話的太監。


    李淑穎的神情即刻變得機警,夜已深沉,太監這麽晚來到她的宮殿,定是有要事相稟。


    她召太監入殿時,卻見他發髻上的蓋耳籠冠都沒扶穩,一臉急色,忙不迭地用尖細的嗓音道:“娘娘,叛臣霍平梟的大軍早在兩個時辰前就已經入了都畿道,怕是不到清晨,他們就要攻入東都皇城了,您快收拾收拾細軟,準備逃吧!”


    李淑穎聽罷,麵色驟然一變。


    剛遷都不久,皇帝就在她和她嫡出叔父,亦是現任丞相李嵐的建議下,召集了七個節度使,率地方的州郡兵對叛臣霍平梟進行圍剿殲滅。


    屆時,與驪國接壤的北地小國竭國也會派軍增援驪軍。


    眼下那蜀昭王霍平梟應當自顧不暇,在跟其餘的州郡兵抗衡,怎麽就率兵來攻占東都洛陽了?


    李淑穎心中疑惑萬分,即刻命宮人收拾行囊。


    她壓根來不及整飭衣發,最先想的是去尋蕭崇,再同身為君主的他商議商議對策,看看還有沒有機會抗敵。


    去皇帝寢宮的路上,李淑穎看向身側的稟話太監,顫聲問道:“霍平梟手底下的兵員,完全不及那七個藩鎮加起來的和齊國公手中的兵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三十萬大軍,還打不過十幾萬大軍嗎?”


    太監的麵龐猶帶著些微的恐慌之色,回道:“娘娘,剛才陛下得到了消息,說是齊國公也叛變了,成了霍平梟麾下的部將。齊國公這一叛,那七個藩鎮隻有四個還肯繼續為大驪出力,其餘的不是作壁上觀,就是也歸降了霍平梟。”


    李淑穎行在宮道上,氣的簡直要用指甲將掌心扣出塊肉來。


    蕭崇順利登基後,就因當年的舊怨,等不及地要清算陳貴妃。


    先帝走得太急,沒在生前,對這位他最寵愛的妃嬪周詳的安排過。


    李淑穎當時就勸過蕭崇和太後,陳貴妃的父親齊國公手握兵權,就算再恨陳貴妃,也該看在齊國公的麵子上,善待他的親女。


    可蕭崇和他的生母都不是會顧全大局的人,太後甚至還召集先帝的後妃在太妃們群居的宮落裏,一起奚落疏遠已經成為貴太妃的陳貴妃。


    因著女兒被苛待,齊國公自然對皇帝有了怨懟,蕭崇登基後,生怕齊國公會擁兵自重,成為第二個霍平梟,便在遷都後,將他派到藩鎮戍邊去了。


    齊國公這一反,大驪的軍中再無能鎮住幾十萬大軍的優秀將領,雖然兵員的數量看著多,實際卻不過是一盤散沙罷了,壓根就抵抗不了霍平梟手底下那些悍勇的精兵。


    李淑穎還未走到皇帝的寢宮,夜空中忽地劃過一道尖銳的“呲”音。


    她仰首看去,火銃恰好在皎潔的半月旁一閃而過,隔著華貴歧頭履的鞋底,她仿佛能覺出,宮道上的青石板地在微微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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