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為身處異地,別冬想,這城市太龐大了,大到可以把自己吞噬,隻有冷峯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是安全的。


    車裏,江沅問冷峯:“要不要我陪你回去?有個外人在,老爺子也不好發火。”


    冷峯輕嗤:“發火?他要發什麽火?大半夜的非把我叫回去就為了跟我發火?”


    “你看你這態度,就你這樣回家你倆保準吵起來……”江沅可太了解這對父子了,他還挺揪心。


    “沒事,”冷峯不以為意:“我回去是我的責任,不是為了培養父子感情。”


    唉,江沅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車開到冷峯家小區外,冷峯說:“你就別進去了,登記太麻煩,我走進去好了,你先回去吧。”


    “不用我等你?從這兒叫車回市區可不好叫。”江沅說。


    “你回吧,一會我叫車或讓王叔送我。”冷峯朝他揮了揮手:“謝了啊。”


    大晚上的,冷山輝在家還穿著可以見客的衣服,跟夫人周采薇一起在客廳等著冷峯,見到冷峯進來,冷山輝還沒什麽表現,周采薇倒先紅了眼眶,他不是冷峯的親媽,在原配夫人早年病逝後,她才續弦進了冷家,那時冷峯才十歲,算得上是她一手帶大的,後來也沒生育,跟冷峯的關係比那對親父子要融洽得多。


    冷峯叫了聲:“爸,媽。”周采薇拉著他的手絮絮說著“可算回來了”……


    三年沒見,父親老了些許,他一眼就看出來了,人心非草木石頭,他並不是毫無感慨。


    但這感慨還沒完全發酵出來,就被冷山輝的冷哼打斷了,他冷冷地打量了一會兒子,說:“跑出去三年,倒也看不出來有什麽長進。”


    冷峯在心裏罵了聲自己,果然剛剛對這位老父親的感慨就特麽是多餘,冷山輝吸了口煙鬥,指了指旁邊的沙發,說:“坐吧。”


    冷峯此時的感覺十分強烈,這間他從小住到大的屋子,他的“家”,他已經完全成了這裏的客人,也好,他想,客人就不必留在這裏,做個客,馬上就可以走。


    盡管如此,他還是想好好跟父母聊幾句,緩和了下情緒,問道:“這幾年,爸媽還好嗎?”話說出口,三年疏於聯係,冷峯多少有些自責。


    周采薇看了眼冷山輝,溫和地說:“都好,除了你爸總是念叨你……”話還沒說完,冷山輝打斷她:“一家人,不用說假話。”他看著冷峯:“我從小就告訴他,人跟人之間的關係都是相互的,朋友是,親人也不例外,他排斥我們,寧願一個人跑到一邊去,我對他自然也沒什麽念想。”


    冷峯啞口無言,都快笑了,既然互相都沒念想,那何必非讓我今晚回來?


    稍坐片刻,他便準備起身,然而剛站起來,冷山輝便皺眉:“我話還沒說完。”


    冷峯眉心都擰起來,重新坐下,耐心問:“您想說什麽?”


    “阿邵跟我說要給你做個展,我同意了,讓他弄吧,就當是給你這幾年胡鬧收個尾,既然已經回來,就把心好好收一收,接下來你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冷山輝不疾不徐地朝冷峯說。


    冷峯怔住,像是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一時難以置信到不知道該說什麽,甚至消化這句話都用了好一會。


    然而冷山輝似根本察覺不到冷峯的異常,自顧自地繼續說:“今晚就住家裏,明天我讓阿邵把酒店退了,你回家來,那個展覽就讓他們去弄吧,反正也不重要,以後你都按我的計劃來。”


    冷峯總算明白了這趟被叫回來是要做什麽,待冷山輝講完,片刻寂靜之後,冷峯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怒笑。


    作者有話說:


    咱冷哥以前那煩人勁兒看來都是遺傳:)


    第76章 兩套禮服


    似乎直到今天冷峯才真正清醒地認識到,他父親冷山輝,是個怎樣的控製狂。


    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前仰後合,冷山輝怔愕地盯著他,手裏煙鬥都凝在半空,而後眉頭緊鎖,隱隱的怒氣也彌漫了上來,卻不開口,等著冷峯自己平靜下來。


    冷峯終於笑完了,臉上的表情跟大徹大悟一樣,看著父親,好一會說:“原來如此,那沒什麽好說的了,我不會這麽做的。”


    語調也很平靜,他已經根本不想吵架了,隻是平靜地說出他的決定,他是個成年人,要走要留,要做什麽,早都可以自己安排,除非冷山輝把他綁在這裏。


    他也根本懶得再去辯解、申訴,因為根本沒有用,他父親冷山輝睥睨眾生,當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王,所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行動,都隻等著對方跪叩“謝主隆恩”,對這樣的人,說什麽都毫無意義,冷峯如今看透了,也煩透了這一套,讓這老頭自說自話自己玩去吧。


    “您覺得不重要的那些,恰恰是我認為很重要的。”冷峯說:“我知道我說這些您根本不會懂,您也不屑懂,算了。”冷峯又自嘲地笑了聲,直接起身說:“我走了。”


    “站住!”冷山輝也起了身,滿麵怒色全都顯露了出來:“你還有沒有點規矩?!三年不著家,回來了還得你老子一請二請?你今天哪都不準去!”


    父子倆體型相差無幾,兩人看著對方,劍拔弩張的味道立時就出來了,周采薇緊張地在一邊絮絮勸說,卻根本沒人聽。


    冷峯垂頭想了想,那就不如說實話吧,他說:“我不是一個人回來的,我愛人還在酒店,不能讓他一個人在那。”


    這話一出來,冷山輝和周采薇都愣住了,愛人?冷山輝的麵色明顯緩和了些,語調僵硬地說:“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交了女朋友,怎麽不一起帶回來?”


    冷峯笑了笑,還沒說話,他不想這會說他這個愛人是男的,說了今晚上就真的別想離開了。周采薇責怪冷山輝說:“第一次帶女朋友回來肯定得正式點,你這大晚上臨時把人叫回來,叫小峯怎麽帶女朋友回來嘛。”


    這話有道理,冷山輝麵色又好了不少,磕了磕煙鬥,問道:“在梨津交的女朋友?做什麽的?比小程好?”


    小程就是程漪,那個被冷峯放鴿子逃婚的大小姐,冷峯沒解釋,隻說:“對,他很好。”


    “行吧。”冷山輝終於鬆了口:“既然有了對象,做人就得穩重點,有點擔當和責任心,不能再像以前那麽吊兒郎當的,對人姑娘也要負責任,談對象就認真談,不能玩弄別人的感情……”


    冷峯製止他:“我知道了。”他想他這戀愛談得不要太認真,用不著這些叮囑。


    “那行吧,你去酒店陪陪她,過幾天我正式安排下,大家一起見個麵。”冷山輝說。


    “嗯。”冷峯說,往外走了幾步,又站住,回身問道:“開幕式您來嗎?”


    冷山輝不在意地點了點頭:“阿邵請了我,怎麽也得去下,我也不指望你有什麽長進,他這事沒辦好,哪怕按你以前的水準,也不至於弄在那麽個不入流的美術館。”


    冷峯在心裏又自嘲了聲,什麽也不想說了,隻點了點頭徑直走了。


    冷山輝對人對己都異常嚴格,冷峯從小就知道這點,不僅對自己,印象中冷峯就不記得父親什麽時候對任何事情表達過“滿意”,他曾按照父親的藝術方法論學習,沒有想過要超越自己的父親,隻希望能讓他滿意。


    但沒有,從小到大,一次都沒有得到過。


    他的父親一邊“公正公平”地評判他做的東西不行,一邊卻又把所有的資源都堆到他身上,美其名曰“你離了你老子什麽都不是。”


    很久以後,冷峯知道了pua這回事,完完全全能對照上他父親的所作所為,內心大為震驚,但他仍然下意識地把事情往善意的方向去想,也許冷山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是無意識的,天生就是個操縱人心的高手。


    但看清這一點後,冷峯便不再願意受他掌控,榮玉的那件事是個導火索,如果沒有那篇轟動業界的美術評論文章,冷峯想,也許他父親不會暫時收手,他也就沒有辦法徹底逃離這場密不透風的掌控。


    這樣看來,榮玉沒有毀了他,反而救了他。


    回酒店的路上冷峯想了想這些“前塵往事”,覺得命運兜兜轉轉何其有趣,你以為的絕路,到頭來其實是生機。


    回到酒店時已經快一點,冷峯找前台重新拿了房卡進屋,發現一盞微弱的床頭燈仍然亮著,他剛進去別冬就醒了,從床上坐起來看著他,還有些欣喜:“峯哥,你回來了?”


    別冬以為冷峯今晚肯定不會回來的,這麽多年沒回家,這趟被父母叫回去,怎麽也要在家裏住一晚,這是應該的,他也做好了準備晚上就自己一個人待著,沒想到冷峯竟然回來了。


    冷峯還帶著外麵冬夜的寒氣,別冬朝他伸出手,他抱住這個暖融融的人,剛剛在父母家所受到的所有負麵情緒瞬間就消散了。


    簡單洗漱了下,冷峯迫不及待地鑽進被窩抱著老婆,別冬問他:“回去還好嗎?沒吵架吧?”


    “沒。”冷峯說,那幾句搓火的話也算不上爭吵,“不說這些了,老婆。”


    “嗯。”別冬點頭,縮在冷峯的懷裏。


    “我好想你。”冷峯在他耳邊說,他是真的想,很奇怪,就回了趟家而已,一來一去不過兩個多小時,怎麽就這麽想。


    別冬抱著他的腰:“我也想。”他都不好意思說,冷峯前腳剛出門他就開始想了。


    深夜裏說什麽話都不會讓人臉紅,哪怕這些話第二天想起來會讓人不好意思,離開梨津的這第一個晚上他們難以自製地做了好幾次,從床上滾到地上,別冬從沒像今天晚上這樣,完全不想停下來,最後一次他趴在落地玻璃窗上,看著已經沉睡的龐然大城,跟冷峯一起身寸了出來,轉頭咬上冷峯的肩,終於說了那句想了一下午一晚上的話:“我愛你……”


    筋疲力盡。


    身體被掏空後,心裏卻滿了。


    冷峯抱著人去浴室清洗,溫和的水流澆在兩人身上,他們麵對麵抱著,別冬幾乎掛在冷峯身上,冷峯用手zhi溫柔地清理了好一會,最後一次他沒有帶tao,直接弄在了裏麵,“不舒服吧?”他問別冬。


    別冬趴在他肩上,搖了搖頭,他能感覺到tui間時不時有東西湧出來,這滋味當然不舒服,但是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心裏卻是舒服的。


    第二天兩人醒得都比較晚,好在這幾天隻需要盯一盯布展的最後收尾,展覽開幕的一應工作都有邵其華安排,很省心。


    冷峯說登虹的冬天常常雨水淋漓,陰冷潮濕,但別冬來的這幾天每天都是大晴天,兩人在酒店吃完早餐,悠悠閑閑散著步去美術館,路上冷峯買了熱咖啡和熱牛奶,兩人捧著暖暖和和地走著,別冬都開始喜歡上這座城市了。


    這天忙完後,冷峯帶別冬去商場買衣服,雖說他自己並不介意開幕當天穿什麽,但開幕式那天會來不少人,他看了邵其華邀請的嘉賓名單,搞當代藝術的業內大咖有不少會來,據他說還有國外的幾位重磅人物,目前還在敲定他們的行程,這樣的話場麵上的功夫還是得做,冷峯決定給兩人都買套禮服。


    不用特別正式,但可以應付這樣的場合即可,冷峯選的是他以前穿過的一個英國設計師品牌,即使是正裝也帶著藝術設計感,不會過分嚴肅。


    別冬上一次進商場買衣服還是剛到梨津,被江沅拽去的那次,江沅說他像模特,這回在這家商場,冷峯挑了幾套先讓別冬試,每一套出來的效果都讓導購“哇”地讚歎,其實這家的衣服很“難”穿,很挑人,得個高、肩寬且身形單薄才好看,別冬完全符合,那衣服穿上身就跟定製似的,一片讚歎聲中,別冬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勉強承認這樣的自己是好看的。


    脫衣服時別冬悄摸看了價格,當即就不想要了,要不是導購在他都差點爆粗口,太特麽貴了也,為這個冷峯又勸了好久,別冬死活都不同意,冷峯沒轍,悄聲在他耳邊說了句話,別冬瞬間臉紅,而後忍不住翹著嘴角點了點頭,同意了。


    冷峯自己其實不適合這個牌子的衣服,他體型壯碩,之前穿的時候就差點把自己勒死,便又去其他品牌看,在一個常見的大牌那挑了一套,試衣服的時候讓別冬也把剛才那身換上,看看兩套衣服一起搭不搭。


    兩人都換好衣服,一起站在試衣間的鏡子前,別冬想起冷峯剛剛講的話,臉紅得停不下來。


    兩個導購姑娘在一旁星星眼,一會看人,一會看鏡子,一個年輕導購姑娘心直口快地說:“你倆也太搭了,簡直可以原地結婚。”


    剛說完就被她的同事錘了一拳,那姑娘趕緊捂嘴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工作時候猝不及防地磕了cp,也太失禮了……


    兩人看看對方,一點不惱,冷峯滿眼都是“你看別人也這麽說”,別冬嘴角一直在笑,剛剛冷峯就跟他說:“衣服就買了吧,老婆,以後咱們結婚的時候也可以穿。”


    第77章 他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三天後,“春夏秋——冷峯個人雕塑作品展”開幕,儀式定在晚上八點。


    冷峯和別冬下午就一直在了,穿著特意買的禮服,午飯過後冷峯還帶別冬去修了頭發,剪短了些,而後紮了個好看的揪,配著這一身,很像個少年明星。


    隻是別冬多少有些緊張,第一次麵對這樣的場合,越臨近開幕越緊張,話也越來越少。


    開幕式其實就是個酒會,除了邵其華邀請的嘉賓,也有不少得知消息自發前來的藝術愛好者,這場展覽除了邵其華這邊,虹美術館也專門做了宣傳,知道的人不少。


    從七點多就陸陸續續有人進場,整場邵其華看起來是最忙的,忙著給冷峯介紹各種人,別冬跟他一起,靜靜地在一旁就當個稱職的背景板和“花瓶”,邵其華請來的嘉賓大都帶著明確的目的,拍賣行老板,藏家,美術評論家,藝術媒體和自媒體,這些人有的知道冷峯,有些並不熟,但他們從邵其華的態度中都知道,這是這位頂級策展人重點要推的人,冷峯的態度不卑不吭,在一起交流他的經曆和這場展覽的藝術創作時,總會帶到別冬。


    有些人對別冬有興趣,會跟他寒暄幾句,有些隻是眼光淡淡掃過,更多關注作品本身的藝術價值,聊商業的有,聊藝術的也有,冷峯都應對自如。


    有一位邵其華重點介紹,是位很有資曆的評論家趙棠,老先生長居歐洲,這時節正好在國內出席活動,被邵其華邀請了過來,邵其華給冷峯介紹的時候提到他曾跟榮玉是校友,那位老先生儀態非凡,跟冷峯就學術問題交流了許久,即便冷峯提到數次他這次的創作全都跟別冬有關,但那位老先生至始至終沒有看過別冬一眼。


    別冬安安靜靜地站著,心裏卻一點一點地好像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這個晚上對邵其華和冷峯都很重要,業內人士如何評價這些作品,關乎著冷峯的藝術家之路能否翻身,原本冷峯不在意這些,但自從昨晚他父親那句“看來你也沒什麽長進,這個展不重要”之後,他反倒很想證明點什麽。


    哪怕不為他父親,證明給自己看也好。


    嘉賓越來越多,冷峯愈加忙碌,在人群中穿梭時始終記得帶著別冬一起,但時間一長他也有些顧不上別冬此時的感受,忽略了身邊人已經好長時間沒說過話了。


    別冬不習慣,這不習慣的感受越來越強烈,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所有人都亮麗堂皇,他也像模像樣地身著禮服,然而他知道自己格格不入。


    這些人講的話他都聽不懂,甚至有時候都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他盡力讓自己麵帶微笑,但心內卻很倉皇,漸漸手腳都很僵硬,臉上更是,他覺得有些累。


    直到江沅來了,別冬眼前一亮,跟看到了救星一樣,此時冷峯和邵其華正在跟一個老外交談,他跟冷峯悄聲說:“沅哥來了,我過去下。”冷峯隻來得及朝他點點頭。


    江沅今天也是正裝出席,別冬剛想說沅哥你今天好帥,就被江沅誇張的一聲驚叫打斷了:“小冬!天哪你也太帥了!小明星啊今天!”


    別冬有些不好意思,做了個“噓”的手勢,江沅四周看一圈,問:“阿峯呢?”


    別冬指了指:“在那邊,正跟人聊事情。”


    江沅說:“讓他忙他的,今天是他的大日子,這一屋子人都是衝著他來的,前程如何就看今晚了,咱們別去打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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