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很好看,每一處仿佛都是上天細致的打磨,嘴角帶著笑意,讓人極為輕易便會相信他的話。


    蔚茵嗯了聲,纖長的眼睫輕扇:“公子要回了?”


    天色暗沉無邊,此時也不知什麽時辰。她除了知道傅元承是貴家的郎君外,別的一無所知。大戶家的總是規矩多,家教嚴苛,想來他是瞞著家人養了她罷。


    傅元承鬆開她,目光在她臉上流連一瞬,隨後抬步往前走去:“回去罷。”


    蔚茵站在原地,看著他走出廊外,隨從利索的為他披上雨披,然後很快消失在雨簾中。


    回到房中 ,玉意姑姑正好也在,指揮著婆子往浴間中送水。


    “水備好了。”玉意走過來,伸手為蔚茵解著鬥篷。


    “姑姑,永安橋離這裏多遠?”蔚茵問。


    玉意將鬥篷搭在臂彎,聞言打量了蔚茵:“娘子如何知道永安橋?”


    所有人都知道蔚茵失了記憶,如今卻能準確的說出一處地方,不得不讓她多想。


    “在侯府地窖的時候,一位阿姐提過。”蔚茵言語輕柔,眼睛清澄透徹。


    玉意點頭,麵色不改,心中卻已明了:“娘子是想過去找她?”


    她見蔚茵不語,自然是猜到人的心思。猶記得第一次見蔚茵的時候,躺在床榻上形容枯槁,衣衫襤褸,一動不動,好似隨時會咽下最後一口氣。雖失了記憶,但身上依舊是過去的柔雅氣質,隻是更多了一份純稚。


    讓人不想傷害她。


    “娘子對我說過就罷了,”玉意開口,語氣稍緩,“你是公子的人,當著他的麵,千萬不要提。”


    蔚茵一瞬間明白,即便知道了永安橋在哪方又如何?她出不去,傅元承說過她隻能留在宅子中。


    感受到她眼中些許落寞,玉意沒再多說,開了浴間的門。


    從裏竄出一股水汽,撲麵而來氤氳了眉眼。


    浴桶的水溫正好,水麵上撒了一層花瓣,被水汽蒸出了原本的香氣,彌漫在浴間內。


    蔚茵褪去衣裙,整個人沒進水中。溫熱襲來,將她重重包裹住,舒服的歎了口氣。


    屏風一隔,玉意正把浴巾和新衣一一擺好在架上,手中動作利落幹脆:“侯府之事慘烈,娘子忘記指不定是件好事。”


    “好事?”蔚茵一怔,隨後回頭去看,一隻手露出扒在桶沿,蔥白玉指細膩溫潤。


    玉意繞進來,淡淡應了聲:“娘子隻需記得,得到公子的在意就好。”


    蔚茵回轉過身,身子一軟靠在桶壁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撥著水麵。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玉意知道什麽,可轉念一想或許人家是在安慰她。


    “我自己就好,姑姑先忙去。”


    玉意點頭,隨即後退到屏風處轉身,隻留下一句別泡太久便離開出去。


    嫋嫋水汽朦朧了四下,好聞的香氣亦讓情緒平緩下來。


    蔚茵抬起左臂搭在桶沿上,腦袋一斜枕在上麵,眼睛開始使不上力,又貪戀這裏舒服的溫暖。沒一會兒,眼皮合了上。


    朦朧間,眼前彌漫的不知道是水汽還是霧氣,蔚茵不確定,隻是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站在那兒,身上很重,是一套拖曳華麗的紅色嫁衣,眼前垂下一排珠串,晃著她頭暈。


    突然,一隻手攥上她拉住就跑,直衝進無盡的黑霧中。


    她看不清,隻是跟著跑,身後是巨大的火光,衝天之勢。


    最後她跑不動摔在地上,那隻手鬆開了,濃霧中隻有一個聲音留下:“等我,等我回來。”


    火已經燒到她的腳邊,嫁衣燃著寸寸化為灰燼,火舌灼燒上皮膚……


    “別丟下我!”蔚茵大喊。


    身子的劇烈帶起一串水聲,蹬踏的腳趾踢在桶壁上,疼得她打了一個機靈。


    此時眼前漸漸清晰,是浴間,方才她在浴桶裏睡著了。


    她平複著呼吸,後背上無力的倚著桶壁,嬌細肌膚上起了一層小疙瘩。又是那個夢,但是這次又清晰了,已經聽得清那人的聲音。


    “娘子?”碧芝跑進來,擔憂的喚了聲,“你怎麽了?”


    就是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將蔚茵腦海中好不容易聚起來的影子,輕易吹散。


    “沒事,”她輕歎一聲,稍感遺憾,“碧芝,沈郎中何時過來?”


    碧芝扶著她出來浴桶,為她披上衫子:“明兒他會過來。”


    蔚茵應了聲,她想知道自己是否快要找回記憶。


    翌日,沈郎中來過了,說的還是那些話,好好休養,用開了個補身子的藥方。


    蔚茵實在是喝夠了苦藥,卻也沒有辦法。


    天一日日變冷,難得今天日頭不錯,蔚茵和碧芝找了一處地方曬太陽。


    傅元承自那日後已經幾日沒來。


    “鄭三下回來是何時?”蔚茵倚著美人靠,披了一條素色鬥篷,長長係帶垂在腿上。


    這裏的遊廊能曬到太陽,又正好看得見後門,若是送柴來定能看得見。


    碧芝正在低頭剝橘子,聞言亦是往後門處看看:“今日不來,那定是明日了,娘子莫急。”


    蔚茵看去湛藍的晴空,那裏飛著一隻孔雀紙鳶,不是是誰家的人在放,為枯燥的冬日添了色彩。她想,若那線繩斷了,紙鳶應該會飛出去很遠。


    “明日立冬,若是能出去看看熱鬧多好。”碧芝把橘子瓣擺進小碟,放在蔚茵手邊,“不過,玉意姑姑肯定不讓。”


    碧芝遺憾的歎了聲,隨後看看蔚茵:“娘子身子養得差不多了,還是出去走一走的好。”


    蔚茵一怔,收回視線:“是你想出去罷?”


    嘴上這樣說著,可是她心裏明白,自己不能隨意出去,傅元承不喜歡。雖然他從沒有明著說出,可她就是知道。


    她轉了轉手腕上的鐲子,試過許多次,根本褪不下來,大概是戴上了便一輩子摘不下的。


    正想著,就見到那枚紙鳶飄飄悠悠的落在了假山處。


    “去看看。”蔚茵從座上起來,邁步下了台階。


    宅子裏太靜了,一日日的輪回,哪怕隻是院中掉進來一隻紙鳶,她就像碰到了意外的大事。


    碧芝跑上去將紙鳶撿來,交到蔚茵手中。


    “咱們在這邊等等看,說不準它的主人會來尋。”蔚茵指指後門。


    她就真的在那裏等著,就算沒了日頭開始下冷,仍舊想著那扇後門會被敲響。


    “回去罷,我看不會有人來了。”婢子勸了聲,不過就是隻紙鳶。


    蔚茵嗯了聲,手指摩挲著鮮豔的孔雀。


    “噠噠”,後門敲響。


    兩人對視一眼。


    “我過去瞧瞧,你去問護院拿鑰匙。”蔚茵走向後門,隔著門板,心沒來由跳得厲害。


    “誰?”她問。


    門外靜了一瞬,隨後有個女人的聲音傳來:“我家的紙鳶落在貴宅,想取回來。”


    很快,護院過來,上前開了鎖。


    兩扇門板打開的時候,一股冷風鑽進來。


    蔚茵沒有注意到門外的人,而是看著外麵的路。


    一個挽著婦人發髻的女子走進來,一眼看到蔚茵手裏的紙鳶,笑著道謝:“多謝夫人,打攪了。”


    蔚茵回神,笑著回禮。


    “我是知道這宅子有人搬了進來,今日可算見著主人了。”女人二十多歲,看著是個極愛說話的,“我姓曾,娘子你怎麽稱呼?”


    蔚茵很久不曾與外人說話,端秀地笑著:“你叫我阿……”


    “阿瑩。”


    一道略帶清淡的聲音傳來,將蔚茵剩下的話堵回嘴裏。


    她回身循聲看去,正是傅元承從拐角轉出,麵帶輕笑,芝蘭玉樹之姿,行走間帶著墨青鬥篷翻飛起一角。


    第十六章 你想出去?


    冬日天總讓人覺得短,一會子的功夫日頭已經西沉下去,天色漸漸暗淡。


    起了風,不停搖晃著假山旁的那叢竹子。


    “公子。”蔚茵眼看傅元承走到跟前,輕輕喚了聲。


    “這麽冷還呆在外麵?”傅元承一隻手落在她耳邊,為她別回掉落的碎發,“老遠就聽見這邊的聲音,是有什麽趣事?”


    他又看看站在後門外,視線落在正打算邁進來曾氏娘子,臉上溫潤帶笑。


    曾娘子莫名就收回了腳步,後背上生出一股怯意,訕訕笑了聲:“打攪。”


    想著這家的郎君一副清貴模樣,看著也是溫潤爾雅,但就是讓她身上生出冷意,不敢去上前攀談。


    傅元承低頭看著紙鳶,伸手從蔚茵手中取過:“給我罷。”


    蔚茵下意識收緊些手指,可是終究是留不住的,便就看著傅元承轉身麵對那位曾娘子,將紙鳶還了回去。


    她自己被他擋在身後,沒看見了曾娘子的身影,隻聽她說:“不早了,東西找回來我便回去了。”


    傅元承客氣地微笑頷首:“慢走。”


    蔚茵從他身後探出身來,眼看那個連兩句話都沒說上的曾娘子消失在門口,很快,後門也被關上。


    “哢嚓”,護院麵無表情的下了鎖,重新封閉了這裏。


    “怎麽不說話?”傅元承回過身,嘴角噙著一抹笑,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什麽也沒說,”蔚茵柔柔道,視線仍舊落在緊閉的門扇上,“她來找飛進來的紙鳶。”


    傅元承垂眸,細長的手幫著她重新係了係鬥篷緞帶:“回屋罷。”


    蔚茵稱是,便帶著碧芝往回走。走出一段路再回頭,見著傅元承去的方向是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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