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動作很輕,不管說話或是做事總是這樣,溫溫柔柔,不會魯莽。


    傅元承側過身,正瞧著她踮高腳尖,手指想去撣他發上的雪絮,一張臉仰著,嘴唇輕抿,柔軟的睫上帶著濕潤氣。


    “有雪。”蔚茵指了指,也就聞到了傅元承身上濃重酒氣。


    可是看著人,又不像醉酒的樣子,站著穩當,隻是說話比往昔多了冷淡,涼得像現在的冰雪:“公子喝酒了?”


    傅元承眯眯眼睛,良久送出幾個字:“跟我走走。”


    蔚茵一怔,邁著步子小跑跟上。


    傅元承沒說話,直接帶人出了後門。


    一條幽深的長巷,兩頭延伸到黑暗中。


    蔚茵看著傅元承的側臉,沒想到他會帶她出來。


    兩人撐傘前行,出了長巷,聽見潺潺水聲,寂靜夜裏那樣明顯。再往前走,一尊高塔隱約露出輪廓。


    “臨江塔?”蔚茵看去那高聳的塔頂,在宅子隻能看見一個塔尖,如今才知道有多高。


    傅元承嗯了聲。


    “這裏給公子道一聲冬節安康。”蔚茵半彎下腰,道了一聲祝詞。


    傅元承嘴角抿平,看著女子發頂:“好。”


    一時又無語,簌簌的落雪將兩人縈繞。


    這裏空曠,實在沒什麽景致可看,樹木早就掉落幹淨,也就是圍著塔轉上幾圈,再去看那黑黢黢的永安河水。


    傅元承撐傘立在河邊,飛雪卷著他的發絲,揚起落下,偶爾瞥眼走到塔下的蔚茵,纖瘦得像隨時會被風刮走。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往回走,因為下雪,這次走的是平坦的前街。


    前方不遠有一間麵館亮著燈,有些突兀。傅元承腳步頓住,盯著那處。


    “公子要吃麵?”蔚茵順著看過去。


    傅元承回頭來看她:“我們去吃好不好?”


    麵館外頭,一個女子守著一隻大木盆,手伸進冰冷的水中刷洗碗筷,口裏不時哈著氣。


    見到有人過來,她麻木的抬頭:“對不住,我們已經打……”


    在看到傅元承身後的蔚茵時,女子驀得愣住,抬手想掃開額前落發。


    “有的有的,”從館子裏走出一個婦人,趕緊笑著招呼,“客官請進,要什麽一會兒做好。”


    見此,兩人進了館子,找了一處位置坐下。


    裏頭不大,也就擺了兩張舊方桌,一盞半亮不亮的燭台。


    蔚茵本以為這樣的小地方傅元承會嫌棄,畢竟是貴家的公子,怕是從來沒有進過這種地方,可是見他好像沒有什麽,撩起袍衫坐下。


    “我去洗洗手。”她指指廚房。


    見傅元承點頭,蔚茵跟著婦人掀了簾子進去。


    這是一間臨街的屋子改建,這頭廚房裏麵連著住處,能聽見裏頭男人罵罵咧咧的聲音。


    “我兒子喝了點酒。”婦人訕訕一笑,指指牆角的銅盆,“那兒有水。”


    蔚茵擺擺手,卻是看向鍋灶:“阿嬸教著我下碗麵罷。”


    她想,傅元承喝了酒,麵要下軟一點才行,這樣吃下去會舒服。


    婦人自是看出來店裏的兩人出身不凡,因此什麽都應承下,趕緊叫了外麵洗碗的女子進來生火。


    女子進來,蹲在灶台前生火,一身灰衣,雙手凍得通紅,連著咳了幾聲。


    蔚茵下意識看過去,對方也在打量她,一雙眼睛藏在亂發之下。


    “還坐在這兒發什麽神?快進去看看你男人。”婦人過來,目光沉沉的訓斥道。


    女子隻能爬起來,進了屋裏去。


    這廂,蔚茵端著做好的麵去到外麵,見傅元承靜靜坐在那兒,盯著手裏珠串出神。印象中,這手釧一直被他帶在身上。


    “公子,麵。”她把大大的粗瓷麵碗輕輕擺上桌麵,連著一雙筷子推到傅元承麵前。


    傅元承眼瞼微垂,盯著那碗素麵,邊上放了一顆荷包蛋,擺上幾片醃菜,當真是清湯寡水。抬頭,就看見蔚茵柔和的麵容。


    麵湯的蒸汽朦朧,那張女子的臉被模糊。


    “你做的?”他問,隨後拾起竹筷伸進碗中。


    平平無奇的蛋麵,吃入腹中竟生了一股暖意,慢慢延展想四肢。這便是生辰麵?


    然而蔚茵並不知道,隻當是傅元承在家時沒用膳。


    他優雅的執筷,平平無奇的麵,愣是吃出了山珍海味呃意思。


    這時,方才那女子出來,手裏布巾擦拭著店裏物什,再次往蔚茵看去,視線卻在中途被一道冰冷的目光打斷,讓她生生打了個冷戰,瑟縮著收回目光。


    傅元承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夾了兩口麵。


    “雪大了,回去罷。”他放下筷子,帕子將指尖擦拭幹淨。


    蔚茵應聲,隨後站起身。


    見人要走,灰衣女子趕緊過來,指著她的衣邊:“娘子身上沾了灶灰,我幫您擦擦。”


    蔚茵原想說不用,見女子已經去拿手巾,隻能先等著。


    傅元承先起身去了店外,在簷下撐起傘,回頭看了一眼,眸色不定。


    店裏,女子攥著手巾過來,卻是直接雙膝跪在地上,揚起一張滿是淚痕的臉。


    此舉太過突然,蔚茵下意識往後退步。


    女子痛哭出聲,粗糙雙手抓上地磚:“夫人,蔚夫人,救救連翹罷。”


    蔚茵怔在當場,叫連翹的女子就跪在她的腳邊:“你說什麽?快起來。”


    連翹試探的伸手想去抓蔚茵裙角,腫紅的手到了一半又垂下去:“我是四姑娘……”


    “你這是做什麽?”婦人從外麵進來,一個箭步衝到連翹麵前,不由分說伸手就拽拉她。


    連翹像是嚇壞了,縮起脖子再不敢說話,拚命憋住眼淚。


    婦人拉不動,朝著連翹頭頂狠狠敲了兩巴掌,邊朝屋裏喊:“還不出來把你這賤骨頭婆娘拉進去,又犯瘋病了。”


    一會子功夫,連翹被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給拖進裏屋,像是一隻小雞仔般無力。


    眼前事情發生的太快,蔚茵甚至沒想出該如何做。


    婦人歎了口氣,歉意笑笑,堆起眼角的褶子:“讓娘子見笑了,我那兒媳有瘋病,沒嚇到你吧?”


    蔚茵瞧著那條門簾,裏麵傳來是男人的罵罵咧咧,歎了聲:“她娘家是哪裏?”


    “城郊,”婦人臉上笑意漸冷,已經起了不耐煩,“天晚,我們要打烊了。”


    既已如此,蔚茵不好再留,隻能出了麵館。疑問卻纏在心間揮之不去,回頭看了許多眼。


    傅元承撐傘等在牆下,一截梅枝從牆內探出,正擦在他的肩旁:“看什麽?”


    “公子,那女子好似認識我。”蔚茵停步,回頭見那館子已經熄了燈,融入黑暗雪夜,“我想再回去問問。”


    “認識?”傅元承走過來,傘麵擎到她的頭頂,眼角浮出冷戾。


    蔚茵點頭,將方才店裏連翹的話說與出來:“她叫我蔚夫人。”


    第二十一章 如此,你之前嫁過人?……


    雪越來越大,打得傘麵沙沙響。


    “夫人?”傅元承念著這兩個字,忽而一笑,“如此,你之前嫁過人?”


    蔚茵也覺得奇怪,心中明白自己是姑娘身,怎麽能是夫人?


    “她是不是還說自己受了很多苦,讓你救她?”傅元承問,順手攬上女子腰肢帶來身邊。


    蔚茵點頭,想著那女子確實可憐,大冬天的一身薄衣:“可是看起來不像是瘋病,說話清清楚楚。”


    尤其後來,那個男人粗魯的將連翹拖進屋內,她當時也心生害怕。


    “阿瑩,”傅元承語氣輕了幾分,黑暗中臉色不明,“你是不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


    “我?”蔚茵心中一跳,這才恍惚覺得連翹與當初的自己很像。身處逆境,想著有人來拉一把。所以,她會下意識選擇相信連翹?


    傅元承帶著她往前走,踏上已經積了很深的雪,垂眸就見著安靜跟隨的身影,沉默順從。


    “別人的家事不好插手,你若去了,指不定那女子處境更加艱難。”


    “知道。”蔚茵應著,也清楚是這個道理。


    連翹是那家的媳婦,萬一不妥,搞不好更換來那對母子對連翹的虐待。一時,她心中生出無力感。


    “這樣,”傅元承話語一頓,目視前方,“我讓人私下去打聽,探探她的底細,是否是侯府出來的。”


    蔚茵眼睛一亮,側仰臉看去,心中暖暖生出感激:“謝公子。”


    “你還是在意。”傅元承嘴角微微扯起,眼角明明沒有笑意。


    。


    蔚茵等了兩日,終於,玉意帶來了連翹的消息,和那麵館婦人說的差不多,不定時會犯瘋病,京郊人氏。


    “公子吩咐,”玉意又道,“娘子可以親自過去問問,明白才好,左右前街幾步路。”


    如此,蔚茵想了想,決定親自走一趟。


    隻有她們兩個人過去,蔚茵怕冷,玉意為她披了一件厚鬥篷,深深兜帽遮住了那張嬌花臉蛋兒。


    已過晌午,麵館過了最忙的時候,那位婦人獨自在裏麵打掃著,見有人進來,連忙起身迎過去。


    蔚茵往裏屋看了眼,並沒有什麽動靜,也不見連翹。


    玉意對婦人簡單說明來意,婦人看看蔚茵,好像也記起來是前日晚上過來的娘子。


    “那日對不住,我那兒媳衝撞了娘子,”婦人端上一碗水,一邊致歉,“也沒辦法,上來發病那陣兒誰也拉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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