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如的臉有些發燙。


    她不是不知道剛才自己下手的時候有些草率,也曉得祖母指出不足向來是這樣直來直往,都是為了她能做得更好。但當著父親和叔父的麵,她還是感到有些難堪。


    而祖母話中對二叔的薄諷也讓她聽來有些尷尬。


    果然,下一刻她便聽到二叔訕訕笑道:“掌珠還小,能有這份造詣已是娘您教導有方了。”


    沈老太太看了他一眼,麵上瞧不出喜怒。


    沈慶宗也不動聲色地轉開了話題:“娘,我和二郎有件事要同您商量。”然後對女兒道,“掌珠,你先下去吧。”


    沈雲如心下微鬆,端端應了聲是。


    待屏退了左右,沈慶宗才將朝廷要新修運河的消息說了,並道:“原先二郎就瞧著那停塌買賣可做,隻是尋常難得商機,也需得不少錢本。現下蔣老板有心合夥,並許了出六分五,我那禮房為官的老師也願意參入。”他說到這兒,微頓了頓,方續道,“我和二郎來時路上大致議了議,覺得此事可為。”


    沈耀宗附和著點了點頭。


    “出六分五?”沈老太太微感詫異,狐疑道,“那蔣家商賈之性,當真肯吃這樣的虧?”


    沈耀宗笑著解釋道:“娘,這也算不得多麽吃虧,不過是收回本錢的時間略拉長了些罷了。但停塌生意收入可觀,投入也隻是前期建房時大些,即便起初少賺了點也無妨,人家蔣老弟又不傻,算算賬就知道這樣既能賣咱家的好,又可圖更遠了。”


    沈老太太瞥了他一眼:“你見識多的確實不同。”


    沈耀宗不防又碰了灰,尷尬地抿了抿唇角,沒有言語。


    沈慶宗知道母親的性子,於是並不多辯什麽,隻道:“若不是這回我們家占了些消息的先機,恐怕那沿岸又要早早被宮裏和貴人們給拿了。”


    沈老太太默然未語。


    片刻後,她才似是關心地問了句:“這事做來可有風險?”


    沈慶宗就把自己找餘錄事合作時的想法大致說了一遍,又道:“這樣老師也會盡力。”


    至於自己提出如何分成的過程他卻沒有細說,隻道餘錄事錢本有限,所以隻打算出一成。


    沈老太太並不太懂這些,也不喜歡在這些銅臭之事上費心思,見兩個兒子都這樣說,便也隻點了點頭,允道:“那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沈耀宗卻有些猶豫要不要向母親交代一下這買賣的錢本也不少,自家少不得要動一動現有的產業,這不是小事,按理是該讓母親心裏有個數。但又見兄長似乎並沒有直說的意思,他不免就有些遲疑。


    沈耀宗正自斟酌間,卻又忽聞母親話鋒一轉,說道:“上次給你看的那幾個人可看好了?”


    果然該來的躲不過。沈耀宗於心中默歎了一口氣,微頓,然後恭回道:“娘,現下家裏正要做大事呢,我實沒有那個閑暇。再說我瞧著那幾個人也不是很合眼,勉強納來我還得養著,實沒有那個必要。”


    沈老太太聽他這麽一說,立刻就有些壓不住火氣了。


    “我又不是昨日才給你看的人,你早沒有閑暇,晚沒有閑暇,難不成要到七老八十了才有閑暇?”她蹙眉冷道,“不過就是納個妾,也值得你們夫妻兩個推三阻四。人都沒見到就說不合眼,隻憑那帖子上寫的幾句出身和性情,你就曉得人家長什麽樣子了?”


    見次子又是一臉低頭認真聽訓的模樣,想到其實則陽奉陰違的做派,沈老太太不免越說越上火:“再說我讓你納妾難道是讓你沉迷女色的?你那媳婦若當真容不得旁人,就該想辦法早早給你誕下個子嗣才是,而不是在這裏拈酸吃醋!”


    沈耀宗不敢頂嘴,但也並不想納妾,於是隻能默默聽著訓。


    沈慶宗等到母親一番話落了畢,方委婉地勸道:“娘,雖說納妾是為了綿延子嗣,但也得要二郎看得上眼才行,不然朝夕相處也著實難受。這樣吧,等這件事忙過了,我再押著他好生瞧瞧。”


    沈老太太聞言,心火稍順,當下也懶得再多說此事,於是丟開了話頭轉而對長子道:“外頭那些雜事雖需你幫襯著,但心思還是要更多放在正事上。”


    沈慶宗恭順地頷首應是,然後又照例征詢地問道:“娘,晚飯我們陪您用吧?”


    沈老太太也一如既往地回道:“不用了,你們自去隨意吧。”


    她這兩年養生開始講究少吃多餐、入夜不食,自知和家裏人習慣有別,所以也不想彼此勉強。


    沈氏兄弟兩個便恭敬地告了辭。


    從福壽堂出來後沈耀宗便長鬆了一口氣。


    “大哥哥,謝你先前出言相救,不如晚上我請你去白樊樓喝酒?”他誠懇地對兄長說道。


    沈慶宗笑了笑,說道:“你我兄弟,不講這些。”說罷,卻又話鋒一轉,續道,“不過我雖幫你兜了話,但娘說的那些我心裏卻是讚成的。你也不小了,子嗣教養非小事,總不能等到你已垂垂老矣還要憂心身後。”


    沈耀宗不想糾纏這個話題,索性告饒道:“好哥哥,你就暫且先放我一馬吧,我又不是明日就七老八十,等再過兩年說這些也不遲。”說完也不等對方再囉嗦,便立馬轉開了話題,“那我先走了,回頭理完賬目便去找你。”


    沈慶宗頷首道:“此事需快,否則難免落於人後。”


    這種機會若錯過了,便幾乎不可能再有下一次。若不是他們正好有蔣家這麽個近鄰,隻怕短時間內要找到有一定錢本實力的合作夥伴也不容易。


    沈耀宗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於是鄭重地應下,轉身去了。


    翌日早晨,謝暎跟著謝夫子從家裏出來,看見了正在蔣家門前等著他們的蔣修。


    “謝夫子,早上好。”蔣修端端正正地朝對方叉手一禮,客氣地說道,“爹爹讓我陪元郎一起去學裏。”


    說完,他還悄悄衝謝暎揚了揚眉毛。


    謝暎因之前已從自己叔祖那裏聽說了這事,所以此時也不覺意外,隻表示感謝地向蔣修回以了微微禮笑,然後對謝夫子說道:“叔祖,您就不必送了,我和善之兄一起去就是,您在家裏多歇息。”


    蔣世澤自不可能隻讓八歲的兒子帶著謝暎去入學,所以還派了個管事跟在蔣修身邊。


    謝夫子見狀便也就點了點頭,又叮囑謝暎道:“你在學裏若有什麽不慣或者不知該如何辦的,就多問問修哥。”


    謝暎恭聲應是。


    謝夫子又對蔣修道:“勞你多照顧著他些。”


    蔣修保證道:“夫子放心,以後元郎就由我們照管著了。”


    謝夫子覺得這話聽起來怪怪的,怎麽好像有種自己把孩子送給了蔣家的錯覺?不過他也拿不準蔣家這小娃子是不是在故意擠兌自己,便隻佯作無事地點了點頭,居高臨下地含笑“嗯”了一聲,然後挺直背脊轉而進了蔣家大門。


    眼見著謝家老頭的背影遠了,蔣修瞬時一鬆先前端莊的架勢,高興地拽了下謝暎,衝他笑道:“走,我給你看樣東西。”


    謝暎隨他上了馬車,剛坐下來,就見蔣修拿出來了個小巧精美的漆木罐子。


    車馬緩緩行進,蔣修揭開蓋子,現出了裝在罐子裏的一隻指頭大小的蛐蛐兒。


    “你看它頭上有圈紅色,”蔣修小心地指給謝暎看,口中道,“所以我叫它血將軍,望它上場披荊斬棘、戰無不勝。”


    謝暎默默看了他一眼,心想那這個名字怕是不太吉利。


    他頓了頓,問道:“你是要拿去與人鬥的?”


    “啊,”蔣修一邊戀戀不舍地將罐子重新收起,一邊隨口回道,“同那個能把牛吹死的袁四郎。”


    謝暎想起了蔣嬌嬌,忽然覺得這兄妹兩個在這方麵似乎有點像。


    他正想著,便又聽得蔣修說道:“你別告訴蔣嬌嬌啊,不然她肯定要鬧著玩,回頭累著我的血將軍。”


    謝暎覺得自己倒是能保密,但卻又深覺承諾一事責任重大,所以秉著謹慎的原則,他還是委婉地提醒了一句:“但你們兩人相鬥,到時應不止一人知曉。”


    蔣修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哦,對,也是。”他頓時覺得麻煩起來,索性道,“那算了,不理她就是。”


    說到蔣嬌嬌,謝暎就又想起了昨日她悶悶不樂的模樣。


    “你妹妹可還好麽?”他盡量用一種寒暄的語氣問道。


    蔣修雖然沒太明白才過了一天有什麽可問好的,但也並未太當回事,如常回道:“謝你關心了,她成日裏都好得很。”


    謝暎點點頭,沒再多言。


    蔣修卻突然想到什麽,說道:“不過我懷疑她是不是又背著我聽了什麽話本子,昨日裏跑來神叨叨地同我說讓我以後隻準娶一個媳婦,簡直有毛病。”


    謝暎頓了頓,說道:“可能她隻是好心。”


    “誰知道她一天天腦袋瓜子裏想什麽。”蔣修不耐煩地道,“我看她就是慣愛想一出是一出地窩裏橫。”


    窩裏?謝暎回想起當時蔣嬌嬌一臉正色叮囑自己的模樣,不由略感茫然。


    蔣修又“嗤”了一聲,頗不以為然地道:“你看蔣嬌嬌那樣就知道女孩兒有多麻煩,我以後才不想娶媳婦兒,我勸你也別娶。”


    謝暎:“……”你們兄妹兩個是真得很像。


    學堂很快就到了。


    大盛蒙學興盛,至少每三巷便有一所,有些人口更密集些的地方甚至會達到每一裏巷便有一二所,即便是在偏遠鄉下也有私學辦設。


    而謝暎將要入讀的這間廣明京學則屬於官學,其間學生基本是來自照金、東榆林和甜水三巷。


    入了學堂,他便跟著蔣家的管事先一道去拜見了教諭,大約是因有蔣家這邊已先打理好了的緣故,謝暎就學的事安排得很順利。隨後教諭又考了他幾道題目,末了,很快便決定將他分到了“義淵齋”,說是和同巷的沈家二郎還有姚家二郎正好都在一處。


    蔣修在外頭等著他,見到人出來便立馬迎了上去,還未開口,那蔣家的管事已委婉地笑道:“謝元郎被分到了義淵齋。”


    蔣修:“……”


    第14章 逞強


    謝暎知道學堂裏分齋一般是按照年紀,但偶爾也有年紀小卻已超出同級學識的,所以這些學生就都會被分到一起以便教學。他也已猜到了蔣修不在義淵齋,此刻不免覺得有幾分尷尬,於是硬著頭皮正想開口勸慰兩句,卻見蔣修伸手過來拍了拍自己的肩。


    “我原以為沈二郎已經很厲害了,沒想到你也不差。”蔣修一臉安慰地道,“不錯,謝元郎,你很給我長臉。”


    謝暎:“……”


    蔣修就又積極地親自帶著他去了就在不遠處的義淵齋,走到窗前張望著尋到沈約的背影,當下便喊道:“沈二郎,我給你帶新同窗來了!”


    不止沈約,義淵齋裏其他學生也紛紛循聲轉了頭看來。


    謝暎原本還覺得有些拘謹,然而被蔣修這麽猝不及防“灑脫”地一喊,他頓時也有了種釋然的感覺。


    總要來的。他迎著那些或詫異或好奇的目光,心想,這樣也好。


    姚二郎也在,跟著沈約身後也走了過來,頗訝然地瞧著謝暎,問道:“你分到我們齋裏了?”


    這比起謝暎並沒有如其所說那樣年後才來上學,還要讓他意外。


    謝暎輕點了下頭,向他們兩人見禮:“姚二哥、子信兄。”


    沈約也客氣地頷首回了一禮:“謝元郎。”


    蔣修沒他們那麽多客套,直言調侃地道:“沈二郎,瞧見沒?咱們巷裏現下可不止獨你一人專美了。”


    謝暎不想尷尬,便及時接了話,對沈約禮道:“以後還要多麻煩子信兄了。”


    沈約知蔣修那喜玩樂又好勝的性子,自不會將那句話看得多重,於是隻對謝暎點了點頭,然後反應平平地對蔣修說道:“你要是也能分過來,下回就不用隻在窗外麵喊我們了。”


    蔣修笑道:“那不如你別升學不就好了,以後我們兩個再一起去府學裏頭隔著窗喊暎哥。”


    沈約漠然地轉開了目光。


    姚二郎湊熱鬧道:“再加一個我,你們也來喊我。”


    蔣修爽快道:“沒問題!”


    沈約覺得與他們兩個實在話不投機半句多,於是轉而招呼謝暎:“我帶你去找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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