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約一愣。


    其他人聞言,不由紛紛也朝他看去。


    沈慶宗問道:“沈約,你還瞞了什麽?”


    沈約怔怔地沒有說話。


    沈縉卻又是一笑,再道:“你說吧,告訴爹爹,解試的時候我在何處。”


    他說出這樣的話,就算是沈約再閉口不言,其他人也幾乎都能想到了。


    沈慶宗不可置信地轉過頭看向自己的長子,半晌,才把那句話問了出來:“你棄考了?”


    沈縉隻無言地迎著他的目光。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沈縉的默認,也是他對父親的挑釁。


    沈慶宗頃刻間怒不可遏,大聲喊道:“拿家法來!”


    沈老太太站起了身,吩咐道:“其他人都出去吧。二郎,陪你媳婦回去養胎,還有掌珠和二哥兒,把你們母親扶去休息。”


    這顯然是認為沈縉的確該打的意思。


    父教子本是應當,況且沈縉做了這樣大膽的事,任誰都無法再給他求情,就算唐大娘子也隻能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門,隻是不敢走太遠。


    房門剛剛從外麵關上,沈慶宗便一把將沈縉從床上扯了下來。


    接著狠狠一棍打在了他身上。


    沈縉悶哼一聲,沒有告饒。


    接著細棍便如夏日急雨一樣繼續打落下來。


    沈慶宗幾乎被氣得失去了理智。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沈縉居然敢這樣糟蹋自己的人生,這麽不把沈家的前程放在眼裏,他過往這麽多年對兒子的教養好像全成了笑話,他放棄的東西又算什麽呢?


    太可惡了。


    真的太可惡了!


    沈慶宗也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下,直到隨著一聲脆響,細棍從中斷成了兩截,他才住了手。


    他看了眼趴在地上痛得早已說不出話來的沈縉,氣恨地狠狠將斷棍一摔,轉身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晚上,姚二郎跑來蔣家找蔣修和謝暎,和他們商量要不要去沈家探望沈縉的事。


    蔣修和謝暎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聞言不免有些茫然。


    隻聽姚二郎道:“我聽我大哥哥說沈家哥哥得了急病,今兒下午還是他去沈家報的信。”


    “既是身子有恙,那我們應該去探望表示下心意吧。”蔣修正在給苗東陽回信,順口說完,又想起什麽,問道,“不過是什麽病啊?又怎麽會是你大哥哥去報的信呢?”


    “什麽病我不知道。”姚二郎道,“聽我哥哥說,也是沈哥哥發病時在的那戶人家來通知他的,別的他也沒多說。”


    謝暎覺得有點奇怪,想了想,說道:“我看要不還是明日上學的時候先委婉問問子信,若他自己主動說了沈家哥哥有病在身,那我們再提出探望也不遲,不然冒昧上門,萬一人家並不想外人知道就不太好了。”


    蔣修一想也是,說不定沈縉這病是和這回再次落榜有關,那他們跑去豈不顯得有意戳人家傷心事?


    姚二郎聽了也覺得有道理,於是三人就商量好了等先試探了沈約再說。


    結果令他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沈約並沒到學裏來。


    等到下午三人回到照金巷的時候,就發現沈家門口掛了白綢。


    “……這是,怎麽回事啊?”蔣修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姚二郎愣愣道:“不會真的這麽急吧?”


    謝暎也是大感意外。


    三個人互視一眼,立刻撒開腿往家裏跑去。


    蔣修回到家,果然發現妹妹正在等著他,連去吊唁的衣服都換好了。


    “嬌嬌,沈家誰死了?”他忙問道。


    蔣嬌嬌苦著臉道:“聽說是沈大哥哥沒了,爹爹讓我們兩個一起過去祭奠下。”


    “怎麽會這樣呢?”蔣修還有些不太敢相信,“不是昨兒才傳生了病麽。”


    蔣嬌嬌搖了搖頭:“不是生病走的。”她頓了頓,低聲說道,“好像說是沈大哥哥這次落第後一直心情鬱結,昨日夜裏終是沒有想開……”


    蔣修愣住了。


    第81章 不通


    蔣家兄妹走出家門,看見了正站在外麵等他們的謝暎和姚二郎,兩人也都做好了去吊唁的準備。


    “怎麽隻有你一個人?”蔣修問姚二郎。


    姚二郎略有些尷尬地道:“大哥哥和妹妹已經先去沈家了。”


    其他人也沒多說什麽。


    一行人到了沈家,看見姚之如和幾個女孩子圍在一起正在安慰沈雲如,姚大郎則在旁邊幫著在燒紙錢。


    但沈約卻不在,不知是去了哪裏。


    姚之如看見了蔣嬌嬌,便喚了她一聲。


    沈雲如轉過頭,正好一眼看見了走在前頭的蔣修。


    毫無預兆的,她眼前就浮現出了昨天晚上去探望兄長時發生的情景——


    沈縉狼狽又虛弱地趴在床上,看見沈雲如親手端了熬好的藥進來,竟向著她勉力地彎了彎唇角。


    她當時眼淚就下來了。


    沈雲如放下藥,拿出手巾給沈縉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又難過又怨怪地道:“大哥哥,你做什麽要這樣惹父母傷心呢,爹爹生氣,你也不好過,何必呢?”


    沈縉開口時嗓音有些發啞:“掌珠,傻姑娘,你以為隻有挨打才叫不好過麽?”


    沈雲如怔了一下。


    “爹爹若能把我打死才是救了我呢。”他緩緩說道,“你大哥哥也不過是個懦弱的人,有很多‘不敢’。”


    沈雲如有些茫然地道:“我不明白,大哥哥,你到底想要什麽?”


    沈縉沒有回答。


    沈雲如看他不說,也就沒有追問,隻是說道:“大哥哥,等你傷好了,就好好與長輩們道個歉好不好?爹爹心裏是很重視你的,所以他才生氣你對自己這樣糟踐。你若不想考科了,那就謀別的出路也是一樣,實在不行,求家裏給你納個粟去別處當個小官也是可以的啊。”


    雖然納粟官出身的確是沒有更遠的前途,且說來名聲上也不太好聽,但若要和她兄長現在墮落的情況相比,她寧願不去在乎那些了。


    “你是男子,要有能頂住天地的心氣才是。”她苦口婆心地勸道。


    沈縉苦笑了一下,說道:“你太不了解沈家了。”


    沈雲如微頓,滿目疑惑地看著他。


    “你和子信,你們兩個不要學我。”沈縉道,“但願爹爹……”


    他說到這裏,忽地停住了。


    沈雲如見他沒有說完,便問道:“但願爹爹什麽?”


    沈縉卻不知又將什麽話壓回了心底,隻是頓了頓,看著她說道:“掌珠,熙寧十三年那次家裏遇到困境時,爹爹和蔣善之的父親為你們口頭定了親事。”


    沈雲如驀地一愣。


    隻聽沈縉又慢慢續道:“這雖是沈家的求助之法,也是爹爹主動提出,但其實父親心中並不全然情願,所以他一直寄希望於我們能為你扭轉情勢。”


    “現在我沒能做到,這個責任可能會再落到子信身上。”他說,“但也說不定這三年裏又會發生什麽。我告訴你這些,也並非是想讓你驚慌,隻是不想你被蒙在鼓裏。”


    沈縉道:“你自己的終身大事,你若有自己的想法,就要盡力為自己做主才好。倘若你對蔣善之無意,就須得早早為自己籌謀,爹爹雖敬畏婆婆,但卻不代表沒有辦法說服她老人家。”


    “不要像我一樣,被家裏人推著走到最後,才發現已無路可走了。”


    這是她大哥哥最後對她說的話。


    第二天早上,下人進去服侍的時候,就發現人已經死在了床上。


    沈縉摔碎了她端去的那個藥碗,割了脖子。


    鍾大娘子正在安排午飯,今天家裏人多,唐大娘子又已經倒了床,老太太那邊也不太好,廚房裏少不得有些忙亂,代理中饋之責自然就落到了她身上。


    她剛把老太太的藥送過去了,轉頭出來恰好碰上了剛去看望了兄長的沈耀宗,便問道:“哥哥那邊還好吧?”


    沈耀宗歎道:“養到這麽大的兒子說沒就沒了,怎麽能好呢。他就坐在縉哥兒的房裏,也不說話,我看他像是一下子老了不少。”


    鍾大娘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沈縉自殺,家裏人都知道和他這次“落第”其實沒有什麽關係,或者說沒有直接關係。但為了沈縉的顏麵,也為了沈家的臉麵,所以大家才統一了口徑,好像他至死都是那個心懷抱負的優秀青年。


    狎妓棄考的事從未發生,也不會發生在沈元豐的身上。


    沈耀宗感慨地說道:“其實我原先因為娘的偏心,心裏也是埋怨過父母當初讓我棄文從商的,但現在我覺得可能這樣反而還好些,至少咱們這一房沒有那些壓力。”


    鍾大娘子安慰地撫了撫他的心口。


    夫婦兩個正在說著話,忽然有個女使急急忙忙地跑來找鍾大娘子,報說羅娘子犯了病。


    羅氏自從那年失了對雙胞胎,不僅大虧了身子,精神也有了點問題。平日裏人還算正常,但就是看不得小女孩和相關物事,此時看來,她大約也不太能聽得哪家死了孩子。


    女使說羅娘子鬧得有點厲害,屋裏頭兩個婆子都快壓不住了,問能不能綁,不然怕衝出來會壞了沈家的顏麵。


    鍾大娘子有點同情羅氏,本不想綁她,但想到若真讓她跑出來在沈縉的靈堂上鬧了事,最後也隻會是羅氏倒黴。


    說不定老太太和兄長夫婦氣頭之上都不會放過她,那這可憐的女人就真是連容身之地都沒了。


    於是她便果斷道:“綁。”然後又對丈夫說道,“我也過去看看,若能安撫下來就好,免得弄傷了人。”


    這事兒沈耀宗不便出麵,隻能應道:“你當心些。”


    鍾大娘子點點頭,轉身隨那女使去了。


    羅氏此時正在院子裏卯足了力氣尖叫,她似乎想掙開束縛跑出去,旁邊的人既要拉她,又要去捂她的嘴,一時之間場麵顯得有些混亂。


    沈慶宗的另一個妾室鮑氏也在,她站在旁邊,有些無措地看著眼前的情景,似乎不知該如何是好。


    “將羅娘子小心綁住,別傷著她。”鍾大娘子一邊吩咐著,一邊走到了鮑氏所在的方向,轉頭看著對方問道,“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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