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約沒有作聲。


    沈雲如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地道:“我還是覺得……我們家這樣,不應該。”


    她覺得這樣對一個女子違背信義是不對的,可她看著躺在床上日漸衰弱的祖母,還有瘸了條腿的父親,她也實在指責不了弟弟。


    其實她也在心裏問自己,是不是沈家真的就沒有別的活法了?


    但是沒有答案,因為她從小在這樣的沈家長大,她也不能去想象沈家沒落後的樣子。


    或許,現在這樣的選擇,的確是唯一對沈家,對姚之如都好的辦法。


    姚二郎忽然找了過來。


    沈雲如看見他一路徑直走來,雖明知以姚二郎怕事的性格做不出什麽出格的舉動,卻還是莫名生出了些不安,她下意識地擋在了沈約麵前。


    但沈約卻輕手撥開了她。


    姚二郎的確沒有做什麽出格的舉動。


    他隻是站在沈家姐弟麵前,目光直視著沈約,漲紅了臉說道:“沈子信,你不是士家子弟麽?你的信義呢?”


    沈約定定站在原地,看著對方,沒有言語。


    “我來也不是為了罵你,”姚二郎自嘲地一笑,說道,“你知道的,我不敢得罪你們。”


    “我就是想告訴你,如娘她也從來不是個多有勇氣的,她這輩子唯二兩個最在乎,也最能給她帶來勇氣的人,就是你和嬌嬌。”


    “她從來沒有招惹過你,是你給了她希望,讓她覺得她可以和你在一起過不一樣的生活,所以她現在都敢為自己爭一爭了。”


    “結果你一句身不由己,就把她一個人丟在了半路。”


    “你可真行。”


    姚二郎輕輕笑了笑:“我本來以為,我們兄妹,至少有一個是走運的。”


    說完這話,他就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沈雲如覺得心裏有些難受,她平了平心緒,收回目光,轉頭想去安慰沈約。


    卻見他麵無表情地轉身走開了。


    但沒走兩步,他就忽然腳下一絆,摔在了地上。


    “子信!”沈雲如趕緊去扶。


    可她根本扶不動。


    這一摔,如墜深淵。


    沈約像是整個人都泄了力,他突然抬手捂住臉,嗚咽地痛哭起來。


    第147章 難追


    蔣嬌嬌得到消息趕過來的時候,姚之如正坐在照台前,望著頭頂上的橫梁出神。


    她像是哭了很久很久,眼睛和鼻子全是紅的,即便是這樣靜靜地仰著頭,也仍然有淚水在無聲地滑落。


    蔣嬌嬌一下子就忍不住了,她霎時也心酸地含起了眼淚,喚道:“之之……”


    姚之如反應有些遲緩地轉過了頭,看見急急邁開步子朝自己走來的蔣嬌嬌,她下意識地站起來,直接迎上去把對方給抱住了。


    蔣嬌嬌不停地撫著她的背,動作間滿是安慰之意。


    直到這一刻,姚之如才覺得這屋子裏暖了些。


    她忽然想起來什麽,退開身,哽咽地道:“對不起,我沒傷著你的肚子吧?你先坐下。”


    蔣嬌嬌直搖頭:“我沒事,你放心,這小孩兒穩當得很。”


    她陪著姚之如重新在照台前坐了下來。


    “是姚二哥哥讓我來看你的。”蔣嬌嬌拿出手巾,小心翼翼地為她擦著臉上的淚痕,自己卻跟著掉眼淚,“之之,沒事的,你那麽堅強,這些都不能壓垮你。”


    姚之如的嘴唇有些發抖。


    “嬌嬌,我是不是很蠢啊?”她話音未落,又是淚如泉湧。


    蔣嬌嬌忙忙給她擦淚,搖著頭道:“沒有,你一點都不蠢,你隻是喜歡了一個人而已,這不是錯,也不是蠢,你隻是運氣不好偏偏喜歡了他。你相信我,都會好起來的。”


    姚之如哭出了聲。


    “我剛才,剛才在這裏想了很久,如果我死了,他會不會後悔,還有我娘,我娘她會不會後悔……”姚之如哭得泣不成聲,“可是我又舍不得,我好怕我今天死了,明天卻一切都好起來了,我等不到,我,我會好不甘心。”


    “你說,我如果多活一天,會不會好起來?”


    “會的,會的!”蔣嬌嬌也跟著她哭得淚流滿麵,“所以你不許去死,你想都不可以想!之之,你還有我,你如果傷害自己,我會很傷心、很傷心的。”


    姚之如哭著伸手來給她擦眼淚。


    “嬌嬌,”她抽噎著道,“你不要哭,對孩子不好。”


    “那你也不要哭。”蔣嬌嬌忍著淚道,“我看著你哭,我就忍不住了。”


    姚之如哭著點頭。


    她到底還是沒能忍住地又抽泣了片刻,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硬是把後頭的眼淚給憋了回去。


    蔣嬌嬌陪著她慢慢平靜了下來。


    “之之,”蔣嬌嬌握著她的雙手,認真又溫柔地說道,“你答應我,不可以做傻事,你還有很多很多的日子在後頭呢。”


    姚之如吸了吸鼻子,輕輕頷首道:“你放心,我不會的,我隻是剛才氣過了頭。”


    蔣嬌嬌這才放了心,伸手攬著她,靜靜讓姚之如靠了會兒肩膀。


    “嬌嬌,”她忽然開口問道,“你說,門第真的有這麽重要麽?”


    “重要個屁。”蔣嬌嬌忍不住粗魯了一回,“舍本逐末,還沾沾自得,這種人你與他們有什麽可糾纏的?你生在你們家,耽誤你是這麽好的女孩子了麽?他沈約倒是士家出身,自己也是士大夫,可他就是個狗屁!不,他們沈家就是個大狗屁,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我翻書都沒他們那麽勤快!”


    姚之如緩緩歎了一口氣。


    “是啊,都是狗屁。”她紅著眼,極淺極淡地笑了一下,“既然他們想求,那便讓他們去求吧。”


    “嬌嬌,我真得好累。”她說。


    “我能夠理解他,但是,我再也不想體諒他了。”


    傍晚,謝暎剛進自家院門,就被在樹下乘涼的謝夫子用眼神給招了過去。


    他這才知道沈約和姚之如的婚約已經沒了。


    謝暎大感詫異。


    但他轉念一想,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他不由皺了皺眉。


    謝夫子和他說這些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提醒他蔣嬌嬌從姚家回來的時候心情不太好,讓他注意著這個孕婦的身子。


    謝暎頷首,安撫過對方兩句,便轉頭進了屋去看蔣嬌嬌。


    她果然有些懨懨的,眼睛還有一點點腫,他心中了然地暗歎了口氣,走過去坐在妻子身旁,伸手將她攬入了懷裏。


    蔣嬌嬌安靜地在他懷中靠了一會兒,說道:“之之要離開汴京了。”


    “她家裏要她稱病去鄉下避風頭,估計再回來的時候,就是要把她嫁人了。”


    謝暎輕撫著她,柔聲道:“嬌嬌,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我們都沒有辦法去改變。身為朋友,往往也僅僅隻能做到朋友這個身份可以做到的事。”


    蔣嬌嬌覺得眼睛又有些發酸,她閉上眼,回身抱住謝暎,把臉埋在了他頸畔。


    “我今天看見她拿了個箱子出來,裏麵放的全是她和沈約這些年的往來書箋,還有他送給之之的東西。”她緩緩地說道,“她一直保存得很好,可是今天,她把它們都燒掉了。”


    “我讓荷心拾了點灰屑殘物放在這個錦囊裏,回頭你幫我帶給沈二吧,就說——”她頓了頓,平聲續道,“這是他應得的。”


    ……


    謝暎當天晚上就去了沈家。


    他見到沈約的瞬間,便立刻明顯地感覺到了對方身上的變化。


    沈約沒有了從前的銳氣。


    謝暎略一沉吟,還未開口,就聽見沈約說道:“我出來之後還沒機會好好與你道個謝,我聽說了,這次你們也沒少為我的事費心。”


    “言重了,我也沒能真正幫到你什麽。”謝暎頓了頓,看著他,委婉地道,“子信,姚小娘子就要離開汴京了,等她再回來,大概已是你們各自婚嫁的時候,你當真覺得這樣值得麽?”


    沈約沉默了良久,淡淡回道:“這不是值不值,而是能不能。”


    謝暎還是想勸他:“其實你若是擔心日後起複之事,我們還是可以為你盡盡心力的,以你的情況,先外放幾年等朝中冷卻下來,不管是坐在什麽位置,隻要能拿出些政績,就算你什麽派也不站,一樣是有機會重新打開仕途的。”


    “你說的這些不過都是理想。”沈約澀然地牽了下唇角,眼神裏一點波瀾都沒有,“但是萬一呢?”


    “我爹為我折了一條腿,也丟了仕途,我不能再讓他因為我失去更多。”


    “萬一我外放後出了什麽意外,朝中局勢再變,就連你們也無可奈何。沈家怎麽辦?我身邊的親人怎麽辦?那時家裏就真是一點支柱都沒有了。”


    謝暎有些意外。


    他覺得沈約現在就像是一朝被蛇咬,然後連想都不敢想井繩這兩個字的人,任何帶有不確定,或者冒險可能的提議都會被其立刻排斥在外。


    謝暎沒有辦法再多說什麽。


    “人各有誌,既然你決定了,我也不再勸你。”他說著,拿出錦囊遞了過去,“嬌嬌讓我轉交你的,這裏麵裝的是姚小娘子燒過的東西,我想你知道是什麽。”


    他並沒有把妻子說的那句話直接轉述出來,但他知道,沈約明白。


    謝暎把東西給了對方之後就離開了,隻留下沈約一個人拿著錦囊,在原地又入定似地靜靜站了片刻。


    他緩緩打開囊袋,將盛放在裏麵的細物傾倒在了掌心上。


    一角燒過的紙箋,還有,一對蒙了層黑色煙灰的水晶耳墜。


    那角紙箋上剩著幾個字,是他的筆跡,寫的是:卿心似我。


    沈約心頭一陣鈍痛。


    他閉上眼,緊緊攥住了掌中的耳墜。


    姚之如離開的這天,拂曉未至,蔣嬌嬌和苗南風就都來了,就連得知消息的蔣黎也趕在了這個時候特意過來給她送行。


    蔣黎還送了她一條石榴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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