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來,我大概能爭取個都巡檢的位置,到時就能常回家了。”他輕撫著妻子的麵龐,溫聲說道,“我天天陪你吃飯,你到時可別煩我。”


    苗南風含淚失笑。


    夫妻倆又靜靜相擁了一會兒。


    “早日凱旋,我在家裏等你。”


    “好。”


    晚上,高遙回到家的時候染了一身酒氣,臉上掛著笑,看上去整個人透著輕鬆,與前兩日好似對什麽嚴陣以待的模樣大為不同。


    沈雲如來扶他的時候還聞到了丈夫身上的脂粉香。


    這並不是第一次,她知道他有時會去那些地方應酬、會友,而且官署行宴也慣例會找官妓作陪。


    故而她也沒有多問,隻是順口說了句“官人看起來心情很好”。


    高遙就笑著把朝廷決定和北丹互擺陣勢的事說了,然後難掩幾分自得地道:“此計是我所獻。”


    他相信樞密使會記自己這個功勞。


    然而沈雲如怔了一下,卻是立刻問道:“那會不會當真打起來?”


    高遙出乎意料地沒有得到妻子的讚捧,心裏不由頗感失落,再開口的時候語氣也就沒有那麽輕快了。


    “三七開吧。”他說,“你們沒與北丹人打過交道,有些想象也是正常。我爹在那個位置上沒少與他們周旋過,其實蠻人而已,力氣大目光淺,鐵騎雖厲害,但不過圖利。有駐軍壓陣,再有朝廷禁軍去壯壯聲勢,與他們談一談給些好處應該也就解決了。”


    沈雲如欲言又止。


    高遙見狀,便拉了她的手,安慰地道:“別擔心,你在汴京呢。”


    沈雲如很想問一問蔣修會不會去,但她又覺不便,於是隻能強忍著作罷。


    這一夜她沒能睡得太安穩,而高遙又因說擔心碰著她的肚子,所以還是去了妾室屋裏,她枕邊無人,就更覺心事沒有著落,身體也極不舒服。


    第二天早上高遙離開家之後,她就差了淺雪回照金巷去打聽一下,順便給苗南風帶句話,就說都是自己人,若是蔣修要去,遇到什麽事可以找高遙的父親幫幫手。


    她也隻能想到這位身為真定府尹的阿舅了。


    淺雪走了之後,沈雲如就在家裏一邊給未出世的孩子做衣服,一邊等著消息。


    “大娘子。”妾室李氏走了進來,恭順地說道,“外麵來了個女子想要求見您。”


    沈雲如平日裏和高遙友人家的女眷也沒少往來,此時亦並未想太多,便應了說讓對方進來。


    不多時,一個身著紅底繡牡丹百疊裙,頭戴鮮花冠,鬢旁還插著兩支瑟瑟珠簪的年輕女子便領著女使走進了屋裏。


    沈雲如見之,不由一愣。


    她從未見過這般媚態如春又一身詩書氣的女子。


    再看那纖足嫋腰,周身的華麗之色遠甚她往日所見,沈雲如幾乎是下意識地就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果然,隻見這女子嫣然含笑,向著她禮道:“南曲施小小,見過高阿郎家大娘子。”


    沈雲如頓生厭煩,神色微涼地道:“施娘子是否來錯地方了?”


    施小小卻從容地微微笑著,接過女使遞來的一方木盒,親手轉到了沈雲如麵前,說道:“路過叨擾,這些錢是昨日高阿郎留下的,我本真心相請,此夜來佐樽之費就不必了。”


    李氏幫手接了過來。


    施小小也沒有多說什麽,客氣地告了辭,離開了。


    李氏把盒子放到了桌上,忍不住咋舌地道:“聽說南曲那邊好些個官妓都是家財千貫,還有像潘瓊那樣的更是有萬貫奢華,今日見這施小小,竟像是不虛。”


    沈雲如皺著眉看了她一眼:“你很羨慕?”


    李氏尷尬地笑了一笑,說道:“那倒不是,汴京萬數娼戶,像她們這樣出眾的本沒幾個。”


    沈雲如懶得與她多說,擺擺手,讓人下去了。


    桌子上的木盒擺在那裏顯得有些刺目,沈雲如一向知道那些官妓不避人,畢竟都是些可以按官署行牒去奉侯朝士郎君的。但她想到對方那一身價值不菲的光鮮亮麗,想著那些饋贈是來自於何人,那其中還包括了自己的丈夫,就忽然覺得這日子過得有些沒有意思。


    做妻子的就應當守德持家,可做丈夫的呢?


    心中濁氣縈繞,她抬手撫了撫不太舒服的肚子。


    這時,淺雪回來了。


    “大娘子,”她稟道,“蔣家那邊說,蔣大公子今日一早已經隨軍出發了。”


    沈雲如驀地愣住。


    經過了一個月的按療和休養,姚之如現在覺得下地行走時的感覺已經好了許多,她又可以站著給花澆水了。


    今日是許悠應該過來給她複診的日子,所以她又早早備了些糕點,侍弄完花草便就近坐在院裏,一邊補著手裏的裙子,一邊靜等著。


    結果沒想到的是,有一個人卻先來找她了。


    ——她的大嫂嫂,孫氏。


    孫氏是來給她送東西的。


    “你留下沒有帶走的那些東西,首飾之類的我就不就給你拿了,這些阿姑都是有數的,而且家裏回頭還能用上。”孫氏說道,“但是我給你拿了幾件你喜歡的衣裳,還有兩件鬥篷,天冷的時候你能用。”


    姚之如看著她放在桌上的包袱,心下微愕,抬眸看向對方。


    孫氏淡淡笑了笑。


    她看了姚之如半晌,微歎地道:“其實我挺佩服你的。”


    姚之如一怔。


    “在我今日來之前,我還在想,你到底是不是在玩什麽手段。”孫氏說道,“如娘,我以前真是以為你看中的是沈家門庭,還有沈二郎的前程。”


    姚之如靜靜看著她,沒有說話。


    孫氏似乎也沒打算等她回應,隻徑自幽幽續道:“若你不是你哥哥的妹妹,或許我們能做朋友。但是在姚家,我不可能讓我頭上再多一個女人。”


    姚之如聽明白了她的話,卻道:“我們做不了朋友。”


    孫氏看著她。


    “孫大娘子,”姚之如說道,“這世上沒有那麽多‘如果’,你對人好一分,壞一分,冷一分,他人心裏都是有數的。我如今已得了自己要的解脫,不必受你們的左右,但你仍在你的桎梏中。”


    “好好過日子,好好待人吧。”她說,“曾娘子與你一樣,都是跟了我大哥哥這般男子的苦命人,你們本該是在姚家最能彼此體諒的兩個人,善待她,你會有福報的。”


    孫氏沉默了半晌。


    “想不到你如今出了家,倒能憐憫起妾室來了。是因沈家曾經也打算納你為妾麽?”她似帶嘲意地笑了笑,“是啊,就連討家裏阿郎喜歡的程度,她與你也是很像的。”


    姚之如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麽,隻道:“所謂福禍報應,往往都在一念之間——孫大娘子好自為之吧。”


    孫氏正要再說什麽,斜刺裏忽然傳來了兩聲男子的輕咳。


    兩人皆轉眸看去。


    “許大夫。”姚之如起身,禮喚道。


    許悠如今已入了翰林醫官院,但她為了方便,在人前還是隻喚他許大夫。


    許悠穩重地回禮道:“小師父今日應複診了。”


    孫氏怔了一下,問道:“你怎麽了?”


    姚之如淡然道:“無事,之前放了足,需調理一下。”


    孫氏這才注意到了對方那雙已變得和從前有些不同的腳。


    她似有微怔,然後目光複雜地看了看姚之如。


    此時,許悠走上前來,語氣板正地說道:“有勞這位娘子讓個座。”


    孫氏反應過來,隨即站起了身,她此時也不好再繼續待下去,便道:“那我不妨礙了。”


    姚之如叫住她:“東西你拿回去吧,我用不到了。”


    孫氏沒有應聲,徑直走了。


    小小的一張石桌上已經被東西給占滿,姚之如無奈,隻好先招呼玲兒把包袱拿進去屋裏,吩咐道:“回頭拿去施了。”


    許悠看了她一眼。


    姚之如已徑自道:“我最近睡得好些了,手腳也暖了點。”


    他微微點頭,須臾,看著她,語聲微緩地說道:“會越來越好的。”


    姚之如眉眼輕彎,莞爾應道:“嗯。”


    第157章 隔閡


    汴京,八月。


    盛夏的暑熱讓沈雲如本就不舒服的身子更感難受,或許是由於這個原因,她覺得自己最近越來越心浮氣躁。


    這天,她對高遙提出想要回娘家住段時間,沈家修有地室,可以方便避暑。


    高遙覺得這樣也好,畢竟她懷著孕不方便用涼飲,他在家還得顧著她看了會眼饞,自己想吃的時候都是悄摸去李氏的屋子裏,盡量藏著。


    “那等你快生產的時候我也過去陪你。”他如是言道。


    沈雲如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高遙就打算趁著晚間涼快些,再親自把妻子送回照金巷,如此也能讓她少受些折騰。


    但讓夫妻兩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們正準備出門的時候,樞密院卻忽然來了消息讓高遙立刻回去。


    沈雲如一怔,當即下意識地交握雙手,攥緊了手指。


    高遙亦是頓感不妙,但他看見妻子眉目間明顯透出的緊張之色,還是安慰道:“沒事,你先回去,我忙完就過來。”


    沈雲如早已心亂如麻。


    於是高遙剛走,她便急急趕回了照金巷,但她並沒有直接進家門,而是先徑去了謝家找蔣嬌嬌。


    謝暎也不在家裏。自打北丹那邊有了異動之後,他現在輪到當值日基本都是在宮裏一待一天。


    蔣嬌嬌看見沈雲如來找自己時很是詫異,對方已經許久沒有在她們麵前主動出現過了。


    當然,她也不想見。


    隻不過蔣嬌嬌心裏雖煩著沈、姚兩家,但念及沈雲如是個孕婦,而且之前還想著讓高家照拂她大哥哥,便也忍了沒有開嘲,隻依舊淡淡地問道:“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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