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趙月敏電光火石間還是咬了咬牙,還是對著邊上的丫鬟比了個手勢,丫鬟不動聲色的退下去了。


    趙月玉咬著一塊山楂糕不說話,手指輕輕一掰糕塊,撚下細小的一方,慢慢放入嘴中含著,也不急著吞咽,隻慢慢品咂著酸甜可口的滋味,許是膩到了,又灌下一盞茶水,眉眼舒展,頗為享受的模樣。


    趙月芳看看左邊趙月敏,又看看右邊趙月珠,麵上顯出了尷尬的神色,想要說些什麽暖暖場。但話到嘴邊打了一個轉兒又咽了回去,隻是訕訕笑了笑。


    突然,眾人聽見一聲貓叫,貓叫聲尖利而刺耳,讓人無端心中一顫,背上瞬間爬滿了密密的雞皮疙瘩,一直蔓延到耳後根處,舌底都泛起了酸意。那聲音過於恐怖,竟不像是活物能夠發出來的。


    在場之人循聲望去,隻見亭邊假山上站著一隻貓,遍體橘黃色,顯然是隻不知從哪裏來的野貓。


    隻是那貓渾身炸毛,齜牙咧嘴,極為可怖,綠琉璃一樣的貓眼裏閃爍著詭譎的光芒,白日裏見到了都很是駭人,它不眨眼的看著亭中諸人,像是在搜尋獵物,叫人汗毛倒豎。


    趙月敏嘴中喊著:“哪裏來的野貓,還不快捉走,免得人被驚著了。”


    身子卻是看似害怕的彎了下來,讓趙月珠完全暴露在了野貓的攻擊範圍之內。


    果不其然,那貓像是受了刺激一般,身體一弓,一邊嘶聲厲叫著一邊衝著趙月珠彈過來。


    趙月珠不避也不躲,隻是伸手抓住了趙月敏的衣擺。野貓掠過趙月珠臉畔,爪子在她脖子上留下了抓痕。趙月珠躲避中往後仰去,手中牢牢抓著趙月敏。


    隻聽得兩聲噗通,趙月珠和趙月敏齊齊翻身落入水中。趙月珠劃了劃水,鬆開趙月敏的衣擺,假裝不會遊水,雙手亂劃,卻是趁機按住了趙月敏的腦袋往水中壓,看見趙月敏掙紮無門的苟延殘喘,心中痛快極了,她在王家莊的遊水看來不是白學的。


    岸上的丫鬟婆子麵麵相覷,之前二小姐囑咐她們沒有她的意思不許下水救人。


    但現在二小姐落水了,為了馬上救起趙月敏,又不違逆吩咐。跳下水的兩個婆子隻是看準了趙月敏的位置遊過去,絲毫沒有要搭救趙月珠的意思。


    趙月敏被壓著頭喝了幾遍水,人已是奄奄一息,神智也有些昏迷,眼珠子一直往上眼皮跑,幾乎就要溺斃,婆子遊近了,看準機會撈起趙月敏後,就使勁扒拉趙月珠緊緊抓著趙月敏的手。


    趙月珠吃痛,鬆手轉而抓住了邊上的另一個婆子。水中寒冷,再糾纏下去都討不了好,好歹趙月珠也是大房小姐,那兩個婆子不敢做的太明目張膽,隻好讓趙月珠抓著遊向岸邊。


    上了岸,趙月敏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口中流著涎水麵色發青,四肢僵硬。而丫鬟婆子人仰馬翻,隻會奔走相告,大呼小叫。


    趙月珠看再折騰下去,趙月敏真的就回天無力了。但她現在可還不能死,或者說,她別想死得那麽容易。


    趙月珠不顧自己濕透的衣衫,裹了一條毛毯就走到趙月敏身邊。學著王家村村民救治落水孩子的土法子,探了探她的脈搏,而後用力掰開了趙月敏的嘴巴,接著不住按壓她的的胸腔。


    趙月敏歪著嘴,吐出幾口髒汙的湖水後恢複了意識,人懨懨的,蒼白著一張小臉,很是楚楚可憐。


    丫鬟婆子見了立時圍了上去,原本還是六神無主,此刻已是噓寒問暖不斷,生怕遲了一點就會被判一個護主不力,被發賣了。


    趙月珠見沒有自己的事情了,自然有人會安置趙月敏,就起身帶著香草回了秋水閣換下濕透的衣衫。


    看到趙月珠脖子裏的抓痕,香草眼淚跟不要錢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小姐,這可怎麽辦,若是留疤了,好不了咋辦。”


    趙月珠對著鏡子照了照,三道痕跡,剛才已經抹幹淨了傷疤上的血水,此刻又滲出了不少,順著傷口蜿蜒流下。趙月珠眯了眯眸子沒有說話。


    柳綠進來說:“小姐,老夫人派人來傳話,讓小姐換好衣服了去德芳院。”


    半柱香之後,趙月珠走進了德芳院的正屋,白氏看見趙月珠進來,忙走來一把摟過她:“怎麽一回事,好好的怎麽落水了,這種日子女兒家最碰不得冷水,往日沒個頭疼腦熱的都要病上三分。”


    轉頭吩咐紅蕪道:“去取來我那件狐皮大氅,人可不能凍壞了。”


    趙月珠心中充盈著洋洋暖意,恬和一笑,笑中像是摻了蜜:“母親,我沒事——”


    還沒等趙月珠說完,趙月敏已是恨恨道:“就是大姐姐,她拉我下的水,還在水中拉扯我。”


    趙月珠這才發現趙月敏擁著皮襖坐在一旁,頭發濕漉漉的滴著水,臉色蒼白,眼中的怒意熾盛,看向趙月珠時,似乎要生吞活剝了她,全然不想想,若不是她心懷鬼胎,又怎麽會有後來的一出。


    趙禮羽最看不得趙月敏囂張跋扈的樣子,走到趙月珠身側,對著趙月敏不客氣的說道:“趙月敏!你是豬油蒙了心不成,我們可是都聽說了,是趙月珠救了你,你才能好好的站在這裏耀武揚威。”


    趙月珠低著頭委委屈屈地道:“我是情急之下無心之過,那貓衝著我們二人就撲了過來,我是想要拉著二妹妹躲開,沒想到一起跌入了水中,是我的不對,害二妹妹落水了,請祖母責罰。”


    趙月珠很好的解釋了趙月敏的指責,反而一點都沒提自己如何救治趙月敏。聽在旁人耳中就是趙月敏不識大體了,胡亂攀咬。


    “什麽貓?”白氏撥開趙月珠的衣襟,才發現她脖子裏的抓痕,又驚又怒:“哪裏來的野貓,這要是破了相可怎麽是好!”


    趙老夫人輕飄飄看趙月珠一眼:“好了,人沒事就好,輕傷罷了,也值得大驚小怪。”


    白氏被堵的說不出話。


    第24章 陷害


    趙禮羽站在趙月珠邊上,隱隱約約嗅到一股涼絲絲的氣味,味道直衝天靈蓋,熏得腦門子都嗡嗡直響,他擰著眉頭說:“趙月珠,你身上抹了什麽香膏,味道這麽奇怪,聞得我腦仁兒疼。”


    趙月珠奇道:“這是我一貫用著的桂花蜜,氣味一直是清淡爽利的,隻是今日這味道是有些奇怪,像是摻了醒腦的薄荷油。”


    錢氏神色微微一動,嘴角微抿,唇邊出現一絲上挑的紋路,沒有說話。


    趙老夫人慢悠悠開口道:“左右去請的大夫也快來了,一並檢查檢查就是了,也值得大驚小怪麽。”


    於是有丫鬟去秋水閣去取桂花蜜。老夫人由李媽媽扶著先回屋子去更衣了。


    趙月珠見周圍人都打著肚皮心思,上前幾步走到趙月敏右耳邊,小聲嘀咕了一句:“惡人自有惡人磨,便是我拉你入水的又如何。”


    “你說什麽!”


    “我說幸好二妹妹沒事”


    “胡說,你明明說的是..”


    “二妹妹,你耳朵好啦,真是因禍得福。”


    在場之人狐疑地看向趙月敏,趙月敏臉脹的通紅,說自己耳朵好了不是,說不好也不是。


    其實趙月珠早就懷疑趙月敏的耳朵隻是一個幌子,不過是找個理由陷害趙月珠,推著趙月珠過得更加淒慘,順便為了她自己博取眾人的同情與關愛,再隨便找個機會隻說是無意中痊愈了。


    這時,門外走進來了兩人,正是趙升和趙毅,趙毅大步走到趙月敏身邊,著急的看了她一圈,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見她雖然麵色蒼白,精神頭兒倒還不錯,才說道:“敏兒,怎麽回事,可是驚著了。”


    錢氏遞了一個眼色給趙月敏,趙月敏顯出些委屈又倔強的神色,貝齒咬住下唇,沁出一點嫣紅。


    雖然用毛巾擦過了,但頭發上還是淌著水兒,從額際滑落,留下一道水漬,端的是楚楚可憐,看者傷心,聞者落淚:“害父親擔憂了,是月敏的不是,隻是事情發生的太倉促了,不知怎的就落了水。”


    趙月玉有心要討好二房,不管不顧的說道:“二叔,是趙月珠害二姐姐落水的,我看得一清二楚。”


    趙月敏小聲嗬斥道:“三妹妹,你胡說什麽,大姐姐也是驚慌之舉,我想她定然不是有意的。”


    趙月珠笑了起來,她簡直要為趙月敏翻臉如翻書的功力交手稱讚了,可真是長進不少啊,句句不帶指責。但句句矛頭直指自己,話又說得滴水不漏。


    趙毅隻是看了一眼趙月珠,沒有說話,神色卻是明顯有些薄怒,如果趙月玉說的話是真的,那趙月珠就是蓄意陷害月敏,這事就休想善了。


    趙升皺著眉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就有媽媽帶著李大夫走進來。


    李清橋一直是趙府的常請大夫,為人謙和恭肅,兼之他醫術出眾,深得趙府諸人敬重。


    李大夫替趙月敏和趙月珠把了脈,摸著胡子說道:“兩位小姐都無甚大礙,大小姐身子強健,休息幾日就好了,二小姐受了驚,服幾貼寧神藥就無虞了。”


    趙月珠冷不丁問道:“敢問李大夫,我二妹妹一年半前曾落水導致右耳失聰,現在可是怎麽樣了。”


    李清橋扶了扶胡子:“依老夫拙見,二小姐之前隻是落水受驚,暫時失聰,現在已經無妨了。”


    趙月敏看一眼錢氏,微微變色。


    失聰一事,趙府一開始就對外瞞得死死的,有那亂嚼舌根子的不是打死就是發賣去遠地。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人再提起。


    隻是眾人原本因為趙月敏因趙月珠的緣故,意外失聰,對趙月敏疼愛有加,豈料她也不知是受了誰的教唆,刻意隱瞞,大房現在已是心有微詞。


    大房一直為此在二房麵前抬不起頭來,覺得虧欠良多,如今真相大白了,自然是極為氣憤。


    趙禮羽冷哼一聲:“二叔真是好算計,裏子麵子二房都得了,大房隻能仰著你們鼻息過日子,真是沒道理。把二姐姐失聰痊愈一事瞞得死死的,是在作踐我們大房不成,大姐姐更是擔了一個子虛烏有的罪名,被送去了莊子上,怎麽著也得討一個交代。”


    更衣回來的老夫人看見了這一出戲碼,使勁兒拍了拍桌子:“胡扯什麽,還有沒有規矩了,敏丫頭定然不是故意瞞著你們,她被推落水生病難道還是她的不是了?”


    趙老夫人說這話顯然是矛頭直指趙月珠了。


    趙升嗬斥趙禮羽:“閉嘴!”


    白氏見趙老夫人實打實的偏袒二房,心中就升騰起了不悅。但又不好出言頂撞,便對著李清橋道:“還有一事要勞煩李大夫,請看看這瓶中東西是否有什麽不妥。”


    李清橋接過瑪瑙纏枝瓷罐,細細嗅了嗅,又挑出一些仔細檢查,搖了搖頭:“恕老夫眼拙,並不能看出有什麽不妥的地方,隻是普通的香膏。”


    頓了頓又道:“若真要論起奇怪的地方,薄荷葉摻的多了一些。”


    趙禮羽有些意外的說:“怪道趙月珠身上有薄荷味。”


    趙禮羽突然一拍腦子:“我說呢,指不定就是這薄荷味引了那貓抓人。”


    李大夫說:“若真是貓薄荷,貓受了刺激,做出異常的舉動也是可能的。但貓薄荷與薄荷極為相似,單憑氣味是難以分辨的。”


    趙老夫人發話道:“好了,沒有實證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莫要糾結了,兩個丫頭累了一天,又受了驚嚇,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老夫人發話了,眾人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隻得陸續散了,自有人引了李清橋出府。


    第25章 凝香膏


    用過午膳,趙月珠歪在榻上小憩了一會,醒來時,天已漸黑,從沒有關嚴實的窗縫中漏進來了幾星雨絲,夾雜著雨夜特有的潮濕的泥土氣息。


    簷角的風燈已然被挑亮,燭火暈暈晃晃,明明滅滅地跳動著,映著雨幕,別有一番滋味。


    趙月珠意外發現手邊的小幾上放著一個白玉瓷瓶,通體泛著溫潤的光澤,瑩然生光,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趙月珠捏著瓶子在手中把玩,觸手溫熱,玉質細膩。拔開塞子輕輕一嗅,就有清新淡雅的香氣縈繞鼻端,似乎是梔子花的香氣,芬芳而甜蜜。


    進來點燈的香草看見趙月珠拿著瓶子看得仔細,抹了一把臉上的雨珠,似乎也要抹去幾絲倦意,笑著說:“小姐,這是二夫人派人送來的,說是宮裏的貢品,專門調製給妃嬪娘娘用的,是去疤靈藥,化腐生肉,冰肌玉骨,叫做凝香膏,小姐的傷勢不在話下。”


    趙月珠若有所思:“是麽,二嬸有心了。”


    趙月珠於是日日都用凝香膏,但不曾想傷疤非但不見好,傷勢還逐漸嚴重了,原本隻是三道淺淺的抓痕,竟然開始腐爛了。


    原本細嫩的皮肉看上去黑糊糊的,有的地方結了痂,有的地方還血肉模糊的,任誰看了都要起一層雞皮疙瘩。


    饒是日日替趙月珠換藥的香草,每日看見了,背上也要沁出點點涼意。


    香草急得跟什麽似的,由於太上火,嘴上都生了燎泡,說話都說不利索了,含含糊糊的,聽得趙月珠也是一陣心疼。


    “小姐,這可怎麽辦好,要不稟了大夫人,請個大夫看看,這傷口發作的一日厲害過一日,再耽擱下去,怕是要留疤了。”香草急得直轉圈。


    趙月珠淡然道:“不必,我自有打算,你去尋一件高領的長衫來。”


    如此幾日,趙月珠去德芳院請安時都裹得嚴嚴實實,高高的領口遮住了抓痕,旁人並看不出蹊蹺,隻是她傷勢一日重過一日。


    柳綠看了,摸出了一些門道,雖然不知道趙月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明知日日用的凝香膏不妥,還日日當寶貝似的用著,有些不忍的勸道:“大小姐,我家鄉有句話,金貴的不如好用的。您不若停了那凝香膏,用些別的藥物,說不定就好了。”


    趙月珠看見窗前有人影駐足,側著耳朵聽屋子裏的動靜,用手點了一點香膏,在兩指間撚得細細的,摻了一點木槿皮的碎屑,抹在了脖子上,而後笑著說:“我知道你是個好的,隻是我自有打算,這裏多了一些木槿皮,你幫我去處理了吧。”


    這日,趙月珠挑了一件鮮亮的低領錦衣,配一條碧霞雲紋煙水裙,整個人看起來窈窕又水靈,像是剛剛抽了芽的嫩柳,經曆了一夜雨水的澆灌,鮮活又俏麗,那點綠直直融進人的心窩子裏。


    隻是美中不足的是,脖子上的傷痕一覽無餘,顯得有些可怖。


    走進德芳院的時候,眾人注意到她脖子上的傷痕,都是倒抽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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