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眉梢都透著絲絲喜氣,腳步也走得輕快,看見忙亂成一鍋粥的秋水閣,錢氏肅了肅神色,疾行上幾步,粘著帕


    子尖著嗓子指揮下人去推來水車。


    眼前的一幕催人心肝,秋水閣內火勢漫天,熊熊烈火卷噬著一切,紅光灼灼,一陣陣熱浪撲麵而來,光是站得近些都覺得酷熱難當,更是遑論沒能逃出來的主仆幾人。


    錢氏扶著白氏的手,好生勸慰著,她雖然陪著流了幾滴熱淚,揩了幾遍眼角,但是笑意在眼底浮現,心中隻希望著趙月珠葬身火海,一命嗚呼。


    趙禮羽匆忙趕到,看了一下眼前的模樣,知道趙月珠還在火場中,心中就是一涼。


    而且周圍的仆從看似在救火,其實隻是抬了幾桶水澆在院子外頭最近的火苗上,亦或是拿著掃把不鹹不淡地撲了兩下子,實在是杯水車薪,眼看著火勢越來越大,整個秋水閣仿佛都化身一條火龍,搖擺著身子幾欲騰空,火光映涼了半邊虛空。


    趙禮羽看見白氏焦急的樣子,心中不落忍,咬了咬牙說道:“娘,您不要擔心,我這就進去救趙月珠,一定把她帶出來。”


    錢氏一聽心中一緊,忙道:“這可使不得,火勢這麽猛,月珠怕是已經葬身火海了,禮羽你這樣進去不說救不出她,還要搭上你自己的性命,不值當啊。”


    趙禮羽眼睛一瞪:“二嬸這意思,是要見死不救了,這些下人隻會虛頭巴腦的撲騰幾下,難道還指望著他們能滅了火,還是說二嬸有法子能解了燃眉之急?”


    錢氏被搶白了一番,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吊起了嘴角道:“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我不也是擔心麽。月珠困在裏頭,我自然也是心急的很,可不比你少半分。”


    白氏緊緊拉住趙禮羽的衣袖,眼泛淚光說道:“你千萬要救出月珠,自己也要小心!”


    趙禮羽拎起一桶水就澆一個透心涼,渾身淌著冷水,就衝進了院子裏。


    裏麵處處著火,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不一會趙禮羽身上就燃起了火星,頭發絲兒和衣襟無一幸免,點點火星跳躍翻騰,燃過之處留下焦灼的氣味,劈頭蓋臉的熱浪逼得趙禮羽無所遁逃,濃濃的煙氣熏得他五髒六腑都在灼燒,呼吸一口都是焦烘味。


    他強忍下不適,一路衝向趙月珠的屋子。趙月珠幾人聽見了他的呼喊,繞道回了屋前。


    趙禮羽正要衝進去的時候,躥出來趙月珠幾人,黃鶯用濕布捂住了他的口鼻,揮起一塊濕毯子罩住了他的身子,趙禮羽瞬間周身都清涼了不少,熊熊火焰仿佛都被暫時阻隔了。


    趙禮羽驚喜的發現,這人正是趙月珠,正要問上幾句,趙月珠輕輕搖了搖頭,隻是伸手推著他往外走。


    邊上是黃鶯和香草,四人抱成團,往院門處行去。


    就在錢氏歡喜的以為趙禮羽也已經性命堪虞的時候,突然有眼尖的丫鬟急呼:“出來了!出來了!大少爺帶著大小姐出來了!”


    果然,火勢中奔出來四人,正是趙月珠和趙禮羽幾人。白氏口中念著阿彌陀佛,忙不迭地上去查看幾人傷勢,趙月珠看見白氏紅腫的眼睛和猶帶淚痕的臉龐,心中就像堵了一團棉花,綿綿軟軟的,一顆心都不知道該怎麽安置,隻飄飄蕩蕩著。


    趙月珠抬起手拭去白氏額際的細密汗珠,溫軟道:“娘,我沒事。”


    白氏猶如劫後餘生,仿佛自個兒在煮沸的茶湯裏滾了一圈,大汗淋漓又心神俱疲,這會隻能握著趙月珠的手細細打量。


    錢氏見到趙月珠好手好腳的出來,臉上表情有一瞬間破裂,勉強維持住神情,對著趙月珠說道:“真是老天保佑,幸好人沒事,不然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趙月珠微微一笑:“謝二嬸關心。”


    這時,有個小廝跑來說道:“不好啦,大少爺的屋子也著火了,人在裏麵還沒出來呢。”


    錢氏矍然變色,急急離去。


    第54章 救火


    白氏專心撲打著趙月珠身上的火星,好似沒有聽到那小廝的話。她一個勁兒的檢查趙月珠可有受了傷,翻來覆去了好一會,確認趙月珠毫發無傷,才放下了心,捂著胸口後怕道:“你這丫頭可要嚇死我了,你要是有一個好歹,可不是要了我的命了。再說了,好好的屋子怎麽就著火了,是不是下頭的人不長眼,打翻了燭台。”


    趙月珠見白氏著急忙慌的樣子,心中又是溫暖又是心疼,白氏是真心疼愛自己的,趙月珠本想著做戲做全套,但卻平白惹了白氏擔憂,兼之趙禮羽的舍命相救,趙月珠又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家人的關懷,像是舀了一勺蜂蜜含在嘴裏,在嘴中甜蜜蜜的化開,吞咽一口,那點甜意就順著舌根子滑入喉頭。


    她拉住白氏的手:“娘,我沒事,許是天氣幹燥,才走了水,好在總算是都出來了。”


    趙月珠頓了頓道:“我們也去看看大哥怎麽樣了吧。”


    趙禮雲院子裏的火勢範圍不大,隻是燃了兩間房,但情形也不容樂觀。


    其中一間就是趙禮雲的臥房,火苗子竄的有兩人高,木門被燒得幾乎要脫落下來,窗檻上的紗幕被焚燒殆盡,火舌自屋子裏向外探著頭,讓人看不清楚裏麵的狀況,隻是偶爾能聽見房梁砸落的聲音,悶悶沉沉的,“咚”一聲,敲在人的心上。


    急急趕到的錢氏一看這場景,目眥欲裂,急呼道:“怎麽沒有人進去救人!”


    錢氏隻覺得眼前一片血色,分不清楚是火場的紅光迷了眼,還是雙眼沁出的血糊了眼,她隻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痛的,怒急攻心之下,幾乎要忘記了呼吸,隻有胸腔劇烈的跳動著,才讓她有了一絲兒活氣。


    幾個小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瑟縮。火場救人,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沒瞧見房梁子都砸下來了麽,火起了這一會兒。


    要是裏麵的人還有氣兒,早就奔出來了,這架勢看上去,八成是嗆了煙兒了,活不成了,救出來了也是廢人,何必又搭上自己,還是趁早準備棺材盒子吧。


    錢氏又急又怒,恨聲道:“你們幾人若是再推諉,現在就亂棍打死,保管你們見不到明早上的太陽,今晚上就交代了。”


    幾人無奈,隻好拚著性命闖了進去。話都撂下了,自己隻是一個奴才,性命都拿捏在主子手裏,先前是有自己的小九九,不免畏手畏腳。


    但二夫人發了狠,他們幾個也隻有拚了性命在鬼門關走上一遭,不成功便成仁,隻求著灶王爺開開恩,別急著收他們幾個的小命。


    趙月珠幾人趕到的時候,就看見了錢氏這一副火燒眉毛的模樣,臉色在火光的照耀下瓦光鋥亮,耷拉的嘴角和緊咬的牙關彰顯了她的焦急。


    與剛才秋水閣前的虛情假意可是判若兩人了,看來是真的著急上火了。


    趙毅和趙升也將將趕到,趙升看見趙月珠安然無恙,心中鬆了一口氣,又去擔憂還陷在火勢裏的趙禮雲。


    趙毅哪管趙月珠如何,早就是一顆心上下撲騰了,顧不得問怎麽起的火,抬起腳就踹了旁邊的小廝:“沒長眼睛麽,不去救火還杵在這兒,仔細扒了你的皮。”


    就在這時,兩個小廝抬著一人奔了出來,昏迷不醒的人正是趙禮雲。


    錢氏撲上去哭天搶地,喊道:“老爺,您可看看禮雲吧,好端端的怎麽就這樣了!”


    說著,伸手去摸趙禮雲的麵皮,輕輕拍打了幾下。但他依舊是不省人事,睡得昏昏沉沉。錢氏不由心中打鼓,心也七上八下的落不了地。


    突然有人說:“快看!裏麵還有人。”


    隻見一個小廝抱著一人疾步出來,那人身量頗小,顯然是個女子。還沒等眾人看清這女子樣貌,突然響起了一聲驚呼,聲音淒厲又難以置信:“師妹!”


    眾人看去,正是白日的武生,俊俏的麵容在火光映照下英氣逼人。但此刻卻是染上了幾分悲愴,三步並作兩步衝向了昏迷的女子,神色焦急又心疼,許是奔的急了,人也幾乎要跌倒在地。


    他從小廝懷中小心接過小桃紅,摸了摸她額頭,把臉貼了上去,神情緊張,動作小心翼翼,仿佛他懷裏捧著的不是什麽戲曲名伶、台上粉頭,而是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眼圈竟已是微微泛紅。


    但是小桃紅依舊雙眼緊閉,金玉咽了口唾沫,顫抖著手放到小桃紅鼻下,好在還有微弱的氣息,他才覺得自己的心髒又落回了胸腔裏。


    那頭趙禮雲也幽幽醒轉,環顧四周知道了此時的境況,雪白的麵皮漲得通紅,又是羞憤又是尷尬,腦子也暈暈的,像是飄在雲端一般:“我..我..”


    趙毅看趙禮雲無事,一瞪眼睛,責問道:“好好的,屋子裏怎麽會著火,還有這戲子怎麽會出現在你的房裏。”


    趙禮雲實在難以啟齒,他回了屋子後不知怎的口幹舌燥,不管喝了多少水都壓不下心中的那股邪氣。


    話說這小桃紅看見趙禮雲身居要職,風流倜儻,也存了一點心思,白日裏見他直勾勾的瞅著自己,心頭猶如小鹿亂撞,有一股子說不上的甜蜜,四肢都酥酥麻麻的使不上力兒。現在正主兒發話來請了,小桃紅含羞帶怯的就跟著小廝去了。


    青年男女,幹柴烈火,自然不必多說。


    兩人昏昏沉沉地睡去,再度醒來時已是這個場景。不僅衣衫不整,還狼狽不堪,兩人的醜事就這麽大喇喇展現於人前,趙府大公子夜會戲子,多麽精彩的戲碼,怕是明日就會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錢氏對趙禮雲遞了一個眼色:“到底是三教九流裏出來的下賤胚子,竟敢勾引禮雲。”


    但趙禮雲從小受的教導就是經史子集、諸子百家,文人的虛榮不容許他推卸責任。於是他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此事都是我的錯,我一力承擔。”


    小桃紅心中歡喜,原本她就存了一些小心思。但也隻是敢偷偷想一想,心知自己要嫁給趙禮雲無異於登天之舉,自己隻是個唱戲的下三等人物,和公侯府的公子那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進趙禮雲屋子前,她就是安了賭一把的準備,此刻又聽到趙禮雲說要一力承擔,心中像是燃了一小簇火苗,跳動著不安分的火焰。她放軟了聲音喚道:“雲郎..”


    趙禮雲看了小桃紅一眼,那眼神卻是酷寒如冰,像是北川之巔永不融化的冰石。


    自己的母親雖然是為了自己好,但卻是個不會審時度勢的,事情到了這個份上。


    雖然與戲子苟且傳出去實在不好聽,但推脫責任、一味耍賴更是讓人不齒。


    錢氏心中又驚又怒,趙禮雲這傻子,把事情都推到這個戲子身上不就好了,躲都來不及的事情,他偏還往自己身上攬。


    錢氏急急道:“老爺!這樣的低賤之人休想進我趙家的門,說不定就是她陷害設計了禮雲,應該叫了官府來捉拿去。”


    小桃紅原本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去,沉默的低下了頭,那模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她睫毛微微顫抖。


    不一會兒,睫毛上就蘊了點點晶瑩,像是鑲嵌上去的細小琉璃珠子,在火光下流光溢彩。


    金玉不忍看到師妹如此,隻覺得喉頭發緊,嘴中苦澀,反唇相譏道:“你們不要仗勢欺人,我師妹連院子都分不清,能到這裏,一定是這公子叫了我師妹來,你們還想賴賬不成?”


    小桃紅拉了拉金玉的袖子,沉沉道:“師兄,是我心甘情願的,不怪雲郎。”


    錢氏聽了,額上的青筋跳了又跳,身子一會冰一會兒熱的,好像一會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一會又置身於溫泉池水中,冰火兩重天的折磨讓錢氏有些力不從心。


    一個兩個都不是省事的,明明安排好了除掉趙月珠這小賤人,怎麽火就燒到了禮雲的院子,還拉扯出這麽一樁瓜田李下,兒子作妖,自己的老臉也被丟了個夠夠的,以後在那些個官太太麵前,怕是都要矮上一截。


    錢氏不由看了趙月珠一眼,看見她垂首與白氏不知在說些什麽,臉蛋清秀素淨。


    但在錢氏看來,這張臉極為礙眼,偏偏每次設局,都被她逃脫了,還能反咬一口,想到自己教養的女兒變成現在這副模樣,而趙月珠還能滋滋潤潤的過她的小日子,錢氏恨不得一把抓花趙月珠嫩白的小臉。


    最後,趙月珠跟著白氏回了香竹院,小桃紅被金玉帶回了偏院。趙禮雲跟著趙毅去了書房,顯然是少不了一番責罵,其餘諸人各自散去。


    第二日,戲台子依舊搭起,你方唱罷我登場,油頭粉麵的武生咿咿呀呀,肥腸滿腦的醜角跌跌撞撞,月裏嫦娥的花旦娉娉婷婷。


    隻是不見了第一日的俏麗花旦,這出戲甭管有多精彩絕倫,總歸還是失了靈魂,似乎這出戲隻有小桃紅才唱得出那股子韻味,可惜斯人不在。


    雖然趙府把消息捂得緊,但還是有流言蜚語傳了出去。園子裏便有夫人小姐竊竊私語昨日的風流韻事,戲子與世家公子牽扯不清,怎麽看來都讓人血脈賁張,好奇心起。今日真正來聽戲的人少,瞧八卦的才多。


    錢氏聽到議論,臉色頓時有些繃不住了,麵皮抖了幾抖,又不好發作,隻能暗自忍耐,端著架子不願讓人看輕了去。


    隻是那些閑言碎語還是無孔不入,從錢氏的眼睛鼻子裏鑽進去,啃食著她的血肉,讓她逃無可逃,遁無可遁,隻能咬著牙強忍,偏偏麵上還要做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這滋味,怕也有錢氏能體會了。


    趙老夫人聽說了趙禮雲的事,著實發作了一通,敲著拐杖怒道:“家門不幸啊,家門不幸!”


    隨後就犯了頭風,臥床不起。


    一場大壽就在趙禮雲的家醜中落了幕,眾位賓客都心照不宣的各自散去。


    八卦也看了,戲也聽了,酒足飯飽後相攜而去,隻剩下趙府一片杯盤狼藉,二房諸人滿目瘡痍。


    錢氏正在屋裏看著禮單,秋霞麵色驚惶地走進來,福了一福道:“夫人,那小桃紅上吊了。”


    錢氏先是一愣,繼而冷笑道:“死了倒好,反而幹淨。”


    秋霞忙道:“被那武生救下了,還有一口活氣,大少爺聽說了,連忙趕了過去,現在正在那小桃紅屋裏呢。”


    第55章 小桃紅


    錢氏把禮單“啪”一聲拍在桌上,怒道:“反了他了,把大公子叫來!”


    錢氏又沉沉道:“她一個戲子,以為這點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能讓她變成少夫人不成?真是笑話,隻要我還有口氣兒,她就休想進我趙府的門!”


    趙府偏遠的屋子裏,小桃紅臉色慘白,氣息奄奄的躺在床上,眼睛腫的跟個核桃兒似的,好像隨時隨刻都可以淌出淚來。


    小鼻子也哭得通紅,特別是鼻尖上一團粉紅,像是剛出生的小貓爪子下的肉墊,粉粉嫩嫩的,可愛的緊。嘴唇水潤飽滿,嫣紅嫣紅的。


    那模樣兒真是我見猶憐,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柔軟上幾分。


    小桃紅一手緊緊抓住趙禮雲的衣袖,目光之中帶著祈求。


    趙禮雲麵上帶著傷,眼睛烏黑了一圈,左眼隻能勉強睜開,原本的翩翩佳公子,現在胡子拉紮的臉上形容憔悴,此刻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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