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話很是,娘也沒別的意思,在該學的時候就下苦功夫,否則錯過這光陰,日後想學卻是難了。”


    “娘親教誨,兒子敢不聽從。”


    “果真是長大了。”


    這一年的新年,程府未辦戲酒,也沒有邀請賓客過來,程晏的官場往來也沒有邀請至家中來,這當然是因為家中有要參考的學子,大家都怕他們分心。


    安玉帶著倦哥兒苦讀,他心得頗多,時常舅甥二人就在書房讀書,妙娘和薑氏都送甜湯補品過去,生怕他們因為讀書虧了身子。


    薑氏很爭氣,進門不過兩個月就已經揣上孩子了,和妙娘一起送完湯後,帶著一抹期望道:“夫君這般用心,肯定能蟾宮折桂。”


    “但願吧,否則又要蹉跎三年。”


    薑氏挑眉。


    到了次年,倦哥兒赴縣試府試過了,院試雖然名次不高,但也成了順天府的一名生員,安玉則以三甲出身外放做縣令。


    程時此次雖然未中,但也上了副榜,他這一年沉穩了不少,準備繼續苦讀。


    這些對於程家而言都是好事,程晏在入仕第十一個年頭,也成為禮部尚書,以三十一歲這般年輕的年紀成了名副其實的六部正堂官。


    新政卻依舊在推行中,薑氏頗為深明大義,聞得安玉外放,即便有孕在身,也不以為怵,帶上伺候的人,要跟隨安玉去地方。


    妙娘勸道:“你若生了再去,安玉也不會怪你。這樣對肚子裏的孩子也更穩妥些,你看呢?”


    薑氏卻笑道:“我蹉跎到了二十歲才遇到良緣,因此也不想和夫君分開,我知道姑姐你是為了我好,但是此事就恕我不能從命了。”


    聞言,妙娘也不再勸,隻道:“那就祝你一帆風順。”


    薑氏就道:“其實我為了夫君是其一,其二也是我雖為女子,但也知道這天下這朝廷無外憂,必有內患,姐姐時常於高興時,帶著一抹憂愁,我看定是覺得盛極必衰。”


    “你所言極是。”妙娘沒想到和她關係頗好的薛氏沒看出來,倒是被薑氏一語道破。


    她眉宇間帶著憂愁道:“月盈則虧,盛極必衰,日子不好過的時候,都作縮頭烏龜,日子稍微好過點,就像內鬥黨爭。”


    謝家以前和程晏是同盟,但是現在皇帝已經十一歲了,還過幾年就能親政了,郭清身體已經不好了,這幾次廷推都是由次輔舉行,這次輔便是前翰林院掌院,曾任吏部左侍郎的宋先時。


    他也是林寒哲的伯樂,這些年,林寒哲頗受宮內外讚賞,因為他行事有分寸,而不是像程晏那樣針對勳貴宗室敢下手。


    郭清一旦退下,宋先時怕就是要趕程晏走了。


    程晏得罪巨室,下場哪裏又會好,這正是妙娘擔心的問題所在。


    一旦下野,死路一條,還有林寒哲虎視眈眈,即便不死,再要出仕可就難了。程晏曾經說過一句話,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況且他正值盛年,要他蝸居在江寧老家,這該多麽憋屈?


    若沒有林寒哲,一時朝廷也找不到可替代程晏的,但偏偏林寒哲在,他還有更先進的理論,這些都頗受少年天子的喜愛。


    不過,今日但見薑氏如此,妙娘也釋然了:“便是刀山火海又如何,牽絆太多,思慮太多反而不成事。二弟妹,我也要多謝你今日這一番肺腑之言,我知道該如何做了。”


    第165章 一山可不容二虎


    這世上生老病死,是人為不可操縱的,郭夫人這些年也是風霜滿鬢,妙娘坐下來安慰許久,她倒是比妙娘更釋然:“你先生這個病,我早已知曉,遲早是要去的。都說當首輔風光,但是我知道,身處其中,多麽艱難。”


    “師母,您……”妙娘其實也覺得說到自己心裏去了。


    程晏現在任尚書,但是兼管推行新政一事,別說是鬆快些了,他和妙娘同房的日子都比以前少很多,概因實在是太忙了。


    從郭清這裏出來,妙娘又在靈堂上了三炷香,她回程時看到了宋愷的夫人陰氏,她見到妙娘倒是很熱情:“咦,這不是程夫人麽?在此處遇到你,真是有緣。”


    陰氏此時前呼後擁,雖然是來拜祭安慰郭夫人的,身上穿著素淨,但其驕矜姿態,看的出來她已經開始得意了,至於為何得意,大概就是她公公馬上要遞進做元輔了,甚至程晏已經提早知道消息了。


    宋先時當然低調,其子宋愷也是不願露出絲毫口風,但陰氏不是這種人,她去年見到自己時還很是討好,現在就已經變了嘴臉。


    妙娘倒是平和:“我也沒想到在此處見到宋少夫人。”


    “哎,我這不是來拜謁元輔的麽?”陰氏一臉痛心疾首。


    “元輔乃國之棟梁,如今卒於任上,真是朝廷一大損失啊。”妙娘回首,見到郭家下人已經開始準備扶靈回鄉了。


    郭清一生清廉,為宰輔權傾朝野,卻連扶靈回鄉的路費都沒有,還是程晏等學生湊了錢,程晏又聯係了鏢局,一路護衛他老人家棺木回鄉。


    陰氏想笑,但沒笑出來,她也不傻,這個時候人來人往自己要真的是表現的很高興,怕是別人就會說她幸災樂禍了,自己公公也要被彈劾,她還不至於傻到這種地步。


    回來時,程晏正好有空和妙娘在一處用膳,二人用完膳後,屏退下人,妙娘問他:“接下來,你是如何打算的?”


    “什麽怎麽打算的?”程晏不解。


    他怎麽聽不懂妙娘說的。


    妙娘卻道:“現在先生已經故去,內閣是宋先時的天下,宋先時比秦劭更阿諛上意,巨室反撲就在此時,晏郎,退一步海闊天空啊。”


    這個時候程晏怎麽會退,他新政才推行到一半,如此半途而廢,怎麽可以?所有的政治措施最怕的就是反複無常。


    他現在已經是禮部上書,再過幾年他未必不能入閣啊……


    程晏很堅定的道:“妙娘,我知道你怕我萬劫不複,但是我早已決定以身當國了,多說無益。”


    這話說出來,他也輕鬆半截了,他不願意看到搖搖欲墜的大臨朝,不願再看到百姓流離失所,固然此事他可能會背上罵名,但他一點都不介意。


    讀那麽多年聖賢書,不是為了做官而做官。


    妙娘卻正色道:“若你萬劫不複,但新政立成,我絕對毫不猶豫的支持。我顧妙娘並非貪慕榮華富貴之輩,你是知曉的,我曾經說過我顧家女兒絕非那種隻能共榮華,不能共艱苦之人。但是你現在還未看清楚麽?林寒哲肯定是要取代你的了。即便你說你推行新政如何為國家好,但是現在他們不屬意你了。”


    可替代的人都為你選好了,他的手法更加圓滑。


    程晏一下就怔愣了:“是啊,林寒哲調到吏部了。”


    “晏郎,我覺得趁著恩師故去,你就急流勇退,反而還保存個體麵。況且,皇帝沒有幾年就要親政了,你是皇帝的老師,你退一步,日後才有進一步的可能,否則,有宋元輔擋在那裏,他有林寒哲在,況且他入閣本來就是謝家用來製衡恩師的,你覺得他還能讓你在朝中。你此舉就是螳臂當車——”


    這世上一蹴而就的事情,可太少了。


    得罪巨室,程晏不怕,但他就怕自己死了,這新政依舊推行不下去。


    他去書房想了一夜,妙娘心道即便程晏不回頭,她也隻好陪著他了,萬劫不複又如何。她穿越到這裏,已經二十七年了,和程晏成親十三年,他早已成了她人生中的一部分,他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她曾經喜歡做的事情,他會一如既往的支持,那麽他現在要做的事情,她也要支持。


    此時,林寒哲剛從宋先時府上出來,他們師生情誼不是一兩天了,而是十多年了,宋先時對他很是看好。


    但同時他對程晏也非常不滿,程晏推行新政打壓發對派,容不得人,有人甚至因為就不配合新政,即便人家在任上有作為都被貶謫,這樣的人還在朝廷,那上下官員全都隻能是應聲蟲。


    這樣怎麽能成?


    現在郭清已經故去了,宋先時主理政務,關鍵是他已經得到宮中的支持,宮裏的太後也很不滿意程晏了,要對他下手也是遲早的事情。


    就在此時,誰都沒想到程晏已經寫了辭疏了,既然時不我待,那就以待明主,如果連明主都無,那也是無力回天。


    想通了這些,程晏覺得渾身輕鬆了。


    這封辭疏打了宋先時一個措手不及,程晏以身體不適要回鄉養病,驚動了小皇帝,要知道小皇帝這麽些年對程晏是非常有感情的。


    起初,他很嚴厲的教他,到後來,幾乎是諄諄教誨。


    “先生怎麽要走?難道是朕哪裏做的不好麽?”


    論對君心的揣摩,宋先時不及程晏,尤其是程晏幾乎是從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就教他了,是有擁立之功的,當時誰都不願意觸怒永嘉帝,隻有程晏願意站出來,這一點,無人敢否認。


    程晏重重的咳嗽了幾聲,遂道:“臣這些日子總是身子骨不舒坦,甚至還咳血了,皇上也不必為臣擔心,大夫說臣休養個一年半載就大好了,這些年案牘勞形,臣這身子已經跟破車一樣,若再不休養,怕是有性命之危。這朝廷可用之人許多,皇上雖然年紀還小,三年五載總會親政,到時候您一定要分辨良臣,臣日後也會遙祝皇上龍體康健,千秋萬代。”


    他鄭重跪下,磕了三個頭。


    小皇帝親自扶起他,這天家就沒有不聰明的人,他知道自從郭清死後,不少人在他這裏遞話說程晏的不是,他也為難,因為他還小,政務也隻是由太後輔政大臣安排。


    程晏從宮裏回來,正好碰到林寒哲,他笑了笑,林寒哲也看了過來,他知道程晏這一回鄉,日後就不可能再回來了。


    一山可不容二虎。


    第166章 故人


    在新政推行正如火如荼之時,一黨黨魁卻突然以疾病歸鄉,眾人驚疑萬分,紛紛上門來詢問,程晏臉色蒼白,帶著病體出來道:“時不我待,勢不我待,唯有避之,否則恐怕大難臨頭。吾雖不怕死,但吾最怕死了,這新政就真的斷了。”


    “大宗伯。”眾人驚呼。


    但他們也知道,隨著程晏的離去,他們這些平日得用之人恐怕也很快被鏟除。


    隻聽程晏道:“諸位,毋須難過,我程晏不怕得罪巨室,也不怕得罪朝廷當政,但最怕的就是因我之故,讓新□□諸東流。諸位不必替我擔心,也不必驚慌失措,你們各安其命,以待來日。”


    大家這才算是聽懂了程晏的意思,我程晏遲早還會再回來的。


    但依舊有不少人勸程晏留下,程晏才覺得什麽叫做尾大不掉。甚至有些心驚,若是他真的留下來,繼續主持新政,但自己權柄又沒那麽大的時候,恐怕他被人害,被人羅織罪名,連新政也保不住。


    現在抽身走了,別人知道他還有聖眷,顧忌到他日後也許還會回來,不敢真的怎麽樣。


    宋先時也是個君子,有林寒哲在,最多就是打個折扣,但不會真的全盤毀滅。


    可他若一直對抗,到時候黨同伐異,可能現在的結果都保證不了。


    京城下著小雨,妙娘帶著麟哥兒和馨姐兒一道坐在馬車上,她們回去純粹是輕車簡從,宅子讓安廷夫妻住著,也能幫忙照看一下府邸。


    她掀開車簾,回頭望了望平日匆匆而過,從未仔細看過的京城。


    道路寬闊,新人匆匆避雨,路旁的參天大樹,一草一木都顯得分外可愛。


    馨姐兒打了個噴嚏,妙娘連忙把車簾放下,馨姐兒倒是笑嘻嘻的道:“娘親,肯定有人想我了,所以我才打噴嚏。”


    “哈哈,那你覺得是誰想你啊?”她家女兒可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團寵,誰都喜歡她,這在於馨姐兒確實很討喜,心也大,即便和人有不愉快的事情,第二天都忘了。


    馨姐兒悄悄在妙娘耳邊道:“蔡雍哥哥。”


    “噗……”


    麟哥兒雖然聽到,但扭過頭去,覺得妹妹好不害臊。


    “為何你覺得是他?”她女兒可還小呢。


    卻聽馨姐兒笑道:“因為他上次說了要跟我帶扶桑娃娃來的,現在我都走了,卻還沒見到扶桑娃娃,所以我想他在家裏肯定想著對不住我呢。”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妙娘覺得自己真是什麽事情都大人化了。


    但是蔡雍吧,妙娘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個想法,但是後來慢慢的,她淡然了,以後的事情誰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蔡雍為人最大特點就是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他和程晏倦哥兒都不同,程晏看似驕矜,其實很能接受別人的觀點,且心胸開闊,倦哥兒呢,則是多了程晏的心胸和她的謹慎。


    若是馨姐兒得他喜歡還好,若是哪一件事情做的不如他的意了,怕是更慘。


    當然,此事言之過早,妙娘還想多留女兒好些年。自己當年十四歲就嫁給程晏,成日戰戰兢兢的,她希望女兒能過的快活些,就像二弟妹薑氏,她二十歲嫁人,反而人通透的很,比十幾歲的小姑娘成熟好些。


    到了通州,棄車登船,程晏依舊手不釋卷,每日晨起帶著兒子們讀書,未有一刻倦怠,且異常認真。


    妙娘就不同了,攜去了無謂的人情往來,她本來就喜歡睡覺的性子,更是天天睡的昏天暗地,除了用膳,幾乎都不怎麽出艙門。


    馨姐兒想喊醒妙娘,還被程晏阻止,程晏道:“你娘太累了,現在就讓她好好歇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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