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的位置在走廊拐角再往裏走,位置頗為隱蔽,梁汀進走廊之前,恰好聽見梁越的聲音。


    “她呢?”


    “不知道啊。”


    “那正好,她不是很能耐嗎?有本事自己回去唄。”


    梁汀貼著牆麵,斂下眸,她這大哥還真是虛偽,和那個爹一脈相承。


    她側身進洗手間,出來時,接過一捧溫暖熱水洗手。抬頭時看見鏡子裏自己的臉,除了年輕和美貌,她一無所有。


    憑什麽能和梁家對抗呢?


    鏡子裏的少女無聲勾唇。


    -


    司機忐忑著,再次詢問。


    “梁先生,真的不再等等三小姐嗎?”


    梁越不耐煩了,“有什麽好等的,她已經十八歲了,這麽大個人了,沒手沒腳自己不能回去?一大家子人在這裏等她一個人?走走走。下這麽大的雪,等會兒要我們一家人給她陪葬嗎?”


    他語氣不耐煩起來。司機到底分得清誰給自己發薪水,發動了車,輪胎印壓在蒼茫的雪地裏,兩道黑印綿延進潑墨的夜色之中。


    隔著層玻璃,梁汀目送那輛保時捷遠去。


    她慢慢從陰影處走出,宴會廳裏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梁汀今夜不起眼,沒人注意她的行蹤。


    一路從大門口往停車場,梁汀走得很慢。那張美麗的臉上沒有笑容,也沒有任何的情緒,隻剩下本真的單純。


    “哎,那誰家小孩兒?怎麽這個點了,還在這兒。”章庭之語氣頗不正經。他向來這個語氣,邵逾青見怪不怪。


    “恐怕在找自己家的車吧。”今晚這麽多人,他們又不是個個都認識。


    章庭之嗤了聲,視線似有若無掃視一圈。


    邵逾青皺眉。


    地下停車場的車已經所剩無幾,這棟別墅平日裏沒人住,隻有清潔工定期打掃衛生。而他們說話的間隙,又開走好幾輛車,轉瞬之間,整個停車場裏隻剩下他們這一輛車。


    邵逾青眉頭肉眼可見地越皺越深。


    章庭之一副看熱鬧的表情,“送送她?”


    邵逾青沒接話,視線落在那個小丫頭身上。


    地下停車場本就比地表冷許多,又下了雪,她隻穿著一條淡藍色的過膝禮服裙,已經凍得打哆嗦。她的眼神有點迷茫,似乎還不知道該怎麽辦?


    章庭之微眯了眼,說:“長得還挺漂亮,怎麽覺得今晚沒見過她?”


    邵逾青頭也沒偏地搭話:“就是頭母豬,你也能這麽說。”


    章庭之又哭又笑:“你損我就算了,沒必要帶上你小姑娘吧?”


    兩個人插科打諢之際,那小丫頭已經攏著胳膊走近,白瓷一般的細長脖頸微微縮著,已經有些瑟瑟發抖,聲音從牙關裏發出來都打著顫。


    “我、我認得您,邵先生,您能不能送我一程?”


    第02章 chapter02


    車內開著暖氣,驟然暖和起來,寒意緩緩離開身體。梁汀搓了搓胳膊,終於找回知覺。地下停車場可真是冷啊,涼風吹著,像陰曹地府似的。


    梁汀為自己的形容詞而失笑。


    梁越也挺心狠,明知道她就穿了這麽點,要真是沒人載她,荒山野嶺,妙齡女子慘死,然後警察就會去梁家調查……


    她腦子裏想起從前看的名偵探柯南,明明是在詛咒自己,卻忍不住想笑。


    她抿唇笑後,抬手掩住口鼻的一幕透過後視鏡,落進邵逾青眼裏。章庭之也看見了。


    兩個人對視一眼,章庭之沒忍住笑出聲。


    顯然小丫頭的演技還不夠純熟,上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的車,這個陌生人還是邵城的大名人,可是她一點也沒覺得拘束,甚至於透露出愜意,完全推翻了先前裝出來的惶恐不安,連帶也淹沒了那種單純。


    章庭之輕咳嗽一聲,視線似有若無投向邵逾青。


    嘴上卻給梁汀找話題:“你是哪家的孩子?怎麽今晚感覺都沒見過你?”


    梁汀已經斂去笑意,回歸自己的人設,微垂下眼眸,盛出清冷與微微的惶恐。


    “城西,梁家。”她手搭在膝頭,微微蜷曲著,提起這四個字的時候,好像意味深長。


    章庭之笑意更甚,微拉尾音:“梁家啊——好像有點印象,逾青你有印象嗎?”


    邵逾青隻簡短地回了一句:“沒有。”


    他明白好友的惡趣味,隻是沒興趣陪他玩這種惡趣味的遊戲。


    梁汀原本微低著眉目,聽見邵逾青的聲音從前麵傳來,忽然愣了一下。她對邵逾青的判斷,是溫潤如玉的富家公子,可剛才那一句,分明表露出了……


    她偷偷抬頭打量,被座椅遮擋,隻能看見邵逾青漂亮的下頜線與頸線。


    邵逾青忽然側眼,梁汀趕忙移開視線,有種差點翻車的心虛感。


    他應該沒發現吧?梁汀心裏有些忐忑,手指微微彎曲成拳,放在腿上。


    雪漸漸下大,車速慢下來。


    雪花從車窗飄過,有幾朵沾在車窗上,短暫地吸引了梁汀的注意力。她額頭抵在車窗玻璃上,睜著大而圓的眼睛,專注地、目不轉睛地盯著車窗外的那幾片雪花。


    落下,到融化,不過一秒鍾。


    這種時候的梁汀,又忽然變得符合她的年齡:對這種看似浪漫的事情有莫大的熱衷,單純的,沒有太多市儈與功利。


    章庭之皺眉,看向駕駛座的好友,隻瞥見邵逾青將餘光收回的尾聲。


    後麵倒是沒有太多交流,也是奇怪,章庭之想,分明先前這小丫頭渾身上下寫滿了“想做點什麽”,可後麵忽然就偃旗息鼓。倒讓他有一瞬間的錯覺,以為是自己判斷失誤。


    直到章庭之下車。章庭之家住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繁華地段裏的高檔住宅區,章家其實家境也很好,隻比邵家低一點,但章庭之不愛追別墅,他嫌別墅區都太遠了。


    邵逾青送他回家,臨走前,章庭之從左邊繞到右邊,敲駕駛座的車窗玻璃。


    邵逾青將玻璃放下,冷風呼地打在臉上,混著偶爾的一點冰涼,章庭之說:“明天找你,你要是不來,那我們這麽多年的兄弟可就沒得做了啊。”


    吊兒郎當的語氣,很不正經。冷風也波及到後座,梁汀縮了縮脖子,往車門與座椅的夾角裏躲,心裏想,他們倆的性格好像差蠻多。


    邵逾青說:“那絕交吧,趁早,不用等到明天晚上了。”說完,冷酷無情地合上了車窗。


    梁汀抬頭,盯著邵逾青的後腦勺。


    怎麽辦,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判斷失誤了。


    好凶哦,一點也不溫柔呢。


    可梁汀卻隱約地興奮起來。


    邵逾青再次發動車,雪已經下得更大,他往後視鏡覷了一眼,“地址,我送你回家。”


    梁汀吞咽一聲,以自己最有把握的最楚楚可憐的姿態開口:“我……我不能回家,邵先生,我們家……”


    她咬唇,故意停頓,收斂眉眼,聲音也跟著放低:“我……可以跟你回家嗎?邵先生,您放心,我絕對知道分寸,肯定不會隨便動你們家的東西的,我隻需要一個歇腳的地方……”


    她賣力地表演完,這一套那些小男生們可吃了,每一次她隻要這麽演一演,就能大獲全勝,不費吹灰之力。


    梁汀還不知道,三秒鍾後,她將遇見她人生的最大滑鐵盧。


    邵逾青對她的全部說辭不為所動,用比冰天雪地還要冷的聲音,無情地重複:“地址,或者下車。”


    梁汀:“什麽?”


    梁汀:“……”


    她微瞪大眼睛,嘴唇也因不可置信而微微張開,露出潔白的牙齒。


    她幾乎可以確信,她對邵逾青的全部判斷,都走向了錯的道路。


    邵逾青這個人,一點也不溫柔,甚至冷酷無情。


    “我……”梁汀還欲解釋,隻聽見邵逾青冰冷地重複了一遍。


    她一口氣吊在喉口,不上不下,最終,將那口氣咽下去,深呼吸,報出梁家地址。


    沒關係,她可以當做什麽也沒發生。


    梁汀偏頭隔窗看雪,雪下得越來越大,像一床冬日厚重棉被破了個大洞,棉絮往外抖落。


    那是邵逾青和她說的倒數第二句話,倒數第一句是:你應該沒有進演藝圈的想法吧,演技很爛。


    梁汀承認,假如打人不犯法,當時她很想給邵逾青一拳。


    -


    邵逾青的車尾早已經消失,棉絮傾灑著,很快能覆蓋掉那些車輪印記。梁汀回神,凍得一個哆嗦,大步往回跑。


    阿姨見她匆忙進門,關切一句:“梁小姐,怎麽就穿這麽點?”


    梁汀動作迅速脫下高跟鞋,矮身踩進拖鞋,心裏祈禱著別碰上梁越和李月芸。


    “沒事,我上樓了。”話音才落,便聽見客廳沙發裏傳來一句嗤笑的話。


    越不想來什麽,越來什麽。


    她倒不是怕這母子倆,畢竟這麽多年的交鋒裏,大家贏的次數五五開,梁汀單槍匹馬,也不怎麽落下風。她隻是不想應付,冷風太冷,邵逾青太氣人。


    “挺有本事啊,小小年紀就會勾搭男人了,倒是跟你媽一樣。”梁越嗤笑開口,剛才在窗戶前已經看見送她回來的車,顯然是個男人的。


    梁汀冷笑,越過他們,徑直上樓。


    她有很多種話可以反擊,但不想浪費時間,一分一秒也不想浪費在傻逼身上。


    穿過走廊,聲控燈在她略顯暴躁的腳步聲裏一盞盞亮起,又一盞盞熄滅。最後門砰地一聲,所有的聲控燈盡數打開,照亮走廊牆壁上的那些仿品畫,與地上的贗品古董。


    梁汀背靠著門板,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來。如此反複幾次,等心情平靜下來,才起身往床上一躺。


    手裏的包也跟著摔在床上,手機從包裏彈出來,屏幕朝上。梁汀睜開眼,看見屏幕閃爍亮起,提示有微信消息。


    她抬起胳膊,貼著床單人臉識別,打開屏幕就看見了夏曉韻的消息,一連幾十條,比她自己還激動。


    韻:怎麽樣怎麽樣?


    韻:有什麽結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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