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說到底她和他隻有兩麵之緣,以後能不能見到還不一定。


    而且她也並不想在這個地方交朋友,多個朋友就多份牽掛,她還是喜歡自由。


    幹脆還是當做不認識拉倒。


    攏了旗袍尾擺,時溫剛坐到長桌最尾端,麵前就被放了一大碗飯。


    “小時多吃點啊,不夠姨再去給你盛。”


    兩個巴掌合起來大的碗中壓實了米飯,上麵蓋著兩個大雞腿和兩三種菜,看得出院長是想拿最好的吃食款待她。


    卻讓時溫暗自發了愁。


    按她的飯量來說,頂多吃一個大雞腿加幾口菜就飽了,可是在這裏又不能剩飯。


    正愁眉苦臉的尋思有什麽能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時,頭頂忽然落下道滿帶壓迫的影子,又消失。


    對麵的木凳摩擦地麵的聲音響起。


    是賀承雋坐在了她對麵。


    “我還沒動過,能分你一多半嗎?我吃不了。”時溫雙手將碗往賀承雋麵前推了推,滿含希冀地問他。


    賀承雋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意外。


    不知道是意外她這麽不把自己當外人,還是意外她竟然也會說問句。


    卻也沒說什麽,隻是將上麵蓋的雞腿和菜撥到一旁,舀了下方三分之二的白米飯進自己碗裏,又把碗給時溫推回去。


    飯間無言。


    時溫細嚼慢咽速度自然快不起來,對麵賀承雋不僅吃相很好速度也很快,不一會兒先擦了嘴去廚房放碗。


    待她也將碗放回廚房,出來便看見被一群孩子嘰嘰喳喳圍在院子裏的賀承雋,無聲走到院長身邊坐下。


    烈日迎空打下亮黃日光,照亮賀承雋眸中細碎笑意,時溫看著他將袋子裏的書本,魔方,娃娃拿出來,挨個分給早已迫不及待的孩子們。


    “每次阿雋一來,就是這群小不點兒最開心的時候了。”院長溫柔出聲,打斷時溫的失神。


    時溫將被微風吹亂的黑發重新別回耳後,扭頭問院長,“他經常來嗎?”


    “是啊,這四五年裏阿雋每個周五下午都會來,風雨無阻。”


    “有時候是給孩子們帶點小玩意兒,有時候是給我們帶些米麵糧油,沒空過手。”


    時溫輕點了下頭,無言看向每個從賀承雋手中拿到玩具後都歡欣雀躍的孩子們。


    聽那個拿到書的小男孩主動給賀承雋讀故事,見賀承雋沒半分不耐煩的教他們拚魔方。


    心房隱隱觸動。


    她想,好像這個世界沒病,病的是人。


    第3章 江南海   有什麽想不開的,非要去當海洋……


    從福利院裏出來是傍晚時分,夕陽埋藏在火燒雲中,將天空分割成四個不搭卻和諧的顏色。


    雖然院長極力想讓賀承雋將時溫一並帶回去,說姑娘家晚上獨自坐出租車不安全,可因時溫穿著旗袍並不適合坐摩托車而作罷。


    與院長道別後上了預約好的出租車,時溫沒回別墅卻報出另一個地名兒。


    經過這幾天她四處搜尋遊蕩,除了別墅對麵那條望不到頭的巷子沒去過外,附近有意思些的地方都被她獨自逛了個遍。


    司機在行程中頻繁抬眼望向後視鏡中的女生,終於還是沒忍住在快到的時候提醒了一句:


    “姑娘,那邊晚上風大,穿這麽少可要小心感冒啊。”


    時溫偏頭看向窗外的表情平靜無波,好像並沒有把前方男人的話放在心上。


    “知道了,謝謝。”


    白皙滑嫩的細手朝前遞了張五十,沒等找錢便拉了車門下車。


    那是一方海。


    江南最南邊的海。


    海浪撲打在沙灘上驚起飛鳥,岸邊行人玩弄嬉笑享受餘暉。


    周五傍晚海灘邊上的人並不多,時溫走進附近的小賣鋪裏買了瓶二鍋頭、幾瓶啤酒和一包煙,在老板略帶詫異探尋的目光下拎著袋子走出店門。


    江南三月中旬的氣溫算不得高,尤其是春分這天,一早一晚春風寒涼又刺骨。


    傍晚脫了鞋赤腳走在沙灘上都會覺得寒從腳心沁入骨頭。


    可時溫渾然不在意,將鞋子和裝煙酒的塑料袋一同拎在右手,朝無人的角落走去。


    相比海岸中央結伴通行、朗聲大笑的熱鬧,角落是無人問津、陰潮蕭瑟的寂靜。


    隨手放下東西,懶散坐在浪潮偶爾會打到的地方,旗袍被浸濕都不介意,扣開一瓶啤酒就仰頭灌下。


    連續幾口,很快見了底。


    將易拉罐扔回袋子裏,又從裏麵重新拿出一瓶,繼續扣開灌。


    還是覺得不夠。


    索性從袋子裏找出那包萬寶路軟白,學那男人含在唇上,攏火點煙。


    卻好似故意和她作對般,無論怎麽點都點不著,尖端已經燒焦,呈現出堙滅後的褐黑。


    時溫好看的眸子裏蘊滿怒意和無助,將唇邊的煙拿下跟打火機一同用力甩在身旁。


    環抱住自己蜷起的雙腿心生難過。


    其實她根本忘不了那些劈頭蓋臉的詆毀,和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


    又想起朱玉兮和陳嶽眼中的容不下與不信任。


    時溫真的好想問一句,她究竟做錯了什麽?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了?


    可從來不會有人給她個準確答案。


    他們隻會道聽途說、義正嚴辭的人雲亦雲,時溫,錯的是你。


    時溫撐著沙灘站起身來,迎向撲麵而來的鹹潮海風,一步步緩慢走向那片深藍。


    從浪潮卷起能打到腳踝,再到下半身格外冰冷刺骨,直到無浪也能蓋到胸口。


    倏然覺得,就這般結束了也挺好的。


    以前想過追逐星辰大海,後來變成隻要活著就好,再到現在幹脆一死了之。


    時溫始終覺得錯不在自己。


    波濤洶湧漫向脖頸,猛然間一腳踩空,時溫整個人陷落於漲潮深海,眼前是黑藍色的無盡深淵。


    可那一刻腦中不是潛意識發起的自救,竟然想的是,她終於解脫了。


    腥鹹海水陸續嗆入口鼻激出淚水,時溫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正在下沉、下沉,意識逐漸開始模糊。


    可憑空出現一隻有力的胳膊拽緊了她,那力道重到她無法反抗,隻能跟著往上浮。


    在失去意識前,她整個人被那股猛力拉出黑藍色深海,重新窺見落日餘暉。


    淺藍不抵火紅燒灼,整片天空都被日落野蠻的染上深藍與火紅,金黃在夾縫中生存。


    她想,那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天際。


    時溫雙腿無力,摔躺在黃色沙灘上,烏黑發亮的長發胡亂貼黏在臉上。


    本就合身剪裁的旗袍也因浸水變得濕服,暴露出她完美的身材曲線。


    偏頭狠狠咳了幾聲似是想將那股腥鹹味都帶出來,可喉頭仍舊布滿那股味道遲遲不散,呼與吸間都刺痛。


    因用力咳嗽喉嚨變得更痛,話說出口的嗓音異常沙啞:


    “你管什麽閑——”


    時溫歪頭瞧見一旁撐坐著的是,衣服全濕的賀承雋時,話音突然收起。


    整個人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安靜,安靜的不像是個活生生的人。


    她做夢都沒想到,這輩子最狼狽的時候會被最戳審美的男人看見。


    如果時間可以回到她走向深海的時候,她一定先環顧周圍有沒有人。


    賀承雋從褲兜裏掏出煙盒想抽,卻看見它早已被水浸濕,軟趴趴的還滴著水,根本不能再抽。


    索性撂到一邊,雙手後撐一條腿曲起望向天邊,“有什麽想不開的,非要去當海洋垃圾?”


    時溫忽然不合時宜地想,這句話好像比她之前見他兩次,說過的話加起來都多。


    “關你屁事。”時溫收回目光,複又望向空中快要消失的橙黃色失神。


    賀承雋見她身子在抖,反手將黑色外套脫下,在手中擰成團擠幹些水分,又展開傾身搭蓋在時溫身上,“你叫什麽?”


    時溫感受到身上多出的重量和漸起的溫暖,沒去看也沒說謝謝,反倒覺得莫名其妙。


    她說那句話的語氣也不尖銳啊,就是陳述不關他事這個事實而已,“我沒叫。”


    賀承雋無語地扯了扯唇角,無可奈何地沉聲,“我是問你名字叫什麽。”


    “……”


    “時溫。”


    賀承雋點了點頭後再無後續。


    良久無言。


    直到遠處夕陽更靠近地平線,火紅消失不見,空中鋪滿層層黃橘漸變,遠處是淺藍和粉紫的交替。


    不搭調,卻不違和。


    時溫才聽到賀承雋複又響起的聲音,他言簡意賅道,“時溫,活著。”


    瞳孔驟然縮了縮,呼吸也急促了些。


    在一眾巴不得她過得不好能趕緊死掉的人中,賀承雋是第一個堅定地對她講,讓她活著的人。


    “可是活著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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