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沒什麽樹木綠化的森冷監獄,竟然還意外地迎來了兩隻喜鵲,撲扇著翅膀在天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時溫專門換上素色旗袍,躲在不遠處的遮蔽物後,眼見兩道沉重陰冷的銀白色大門被從裏麵拉開。


    幾秒鍾後,從中走出一個男人來。


    男人一身普通的白衣黑褲被肩寬腿長襯的時尚感十足,不近人情的高牆絲毫沒有壓垮少年半分肩頭,一如當年的腰直背挺。


    黑子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接過賀承雋手中的東西,咧著嘴笑眼角卻濕潤,“三哥,你他媽可終於出來了。”


    “謝了,這麽長時間辛苦你了。”賀承雋展臂抱了抱黑子,難得沒嘮叨他說髒字的習慣。


    黑子本想將事情本末都告知賀承雋,卻又閃過時溫讓他幫忙瞞著賀承雋的畫麵,說既然賀承雋不想讓她知道,那她就當做不知道好了。


    不然白費了賀承雋的一番好心。


    嘴唇翕合半天,還是選擇閉嘴沒說,與賀承雋一起回了上河隴樾。


    時溫沒告訴黑子她要來,黑子滿心滿眼全是賀承雋,自然也沒有在意她。


    靜靜注視他們的身影消失,她才約了輛車去機場,坐三個小時的飛機回江北陳家。


    這次的航班又是顛來倒去的,耳畔噪音嗡嗡吵個不停,時溫一下飛機便小跑去衛生間裏吐了個昏天黑地。


    再從衛生間出來,整個人麵色蒼白身體無力,像是隨時就要昏倒。


    這次沒精力再去應付假惺惺的朱姓母女倆,時溫前腳回到陳家,後腳就跟急不可耐的陳嶽進了書房。


    在股權變更協議最後方簽名欄中迅速簽好字,時溫合上筆蓋起身,清清不舒服的嗓子,“不出意外我以後就呆在江南不會再回來了,媽走後我一直都是獨立成戶,您也不用擔心我會和陳悅爭遺產。”


    “反正您最在意的東西已經拿到了,日後您就當我這個女兒死了吧。”


    陳嶽把桌上那份協議當寶貝,嘴角的笑容壓都壓不下去,根本不在意沒有股份分紅後的時溫到底何去何從,如何過活。


    甚至巴不得她就呆在江南,別再回來給他找不痛快。


    連臨走前朱玉兮假模假樣地讓時溫留下吃個晚飯再走,陳嶽都沒答應,翻來覆去就那幹巴巴一句話:走吧,路上小心。


    催促意味顯而易見。


    時溫將所有留在陳家的東西都收拾好,又打車去了酒店,拿到之前讓工作人員幫忙整理好的行李。


    剛踏出酒店門,就被一輛急刹車的黑色巴博斯攔住去路。


    見慣陸夜白穿花襯衫,再看他穿白襯西褲總覺得過於正經,一下車是撲麵而來的風塵仆仆。


    他麵黑眼凶地奪過時溫手裏的四個行李箱,沒好氣的扔進後備箱,未置一詞就繞回駕駛座。


    時溫踱步到副駕駛,真皮座椅上那盒沒吃完的稻香村已經不在。


    想來也早該過期了。


    陸夜白似是提前知曉她要去哪兒一般,載著她一路無言往機場飆,車速一度在城市限速的數字上反複橫跳。


    直到他們駛進機場門口,陸夜白才將情緒雜糅的話語隨刹車宣泄,“還回來嗎?”


    那是時溫從未聽過的冰冷淡漠。


    未等她表態,陸夜白卻自顧自接了下句,話語間透著凶帶著狠,細聽還有不舍,“別回來了。”


    “下次誰再敢從機場接您,我就弄死誰。”


    講完徑自按了中控下車甩門,叮鈴哐啷地從後備箱裏把時溫的四個行李箱搬出來,兩個兩個背靠背推著,大步流星往機場裏走。


    陸夜白步子邁得很大很急,道一句腳下生風也不為過,時溫隻能小跑著跟上。


    幫她取了票,托運了行李,陸夜白將機票、身份證和一張不知道從哪掏出來的黑卡,全部貫在她懷裏。


    從身後掌控她雙肩,推著她往安檢口走。


    不知道是不是時溫的錯覺,今天機場內的白熾燈特別亮,亮的人眼睛生疼發澀。


    不然她怎麽會窺到陸夜白眼底的水汽。


    過客也不太吵,行李箱輪子磨在光潔地板上的摩擦聲都少了許多。


    不然她怎麽會聽到陸夜白急促的心跳。


    時溫被推進安檢口的那瞬間,想回頭再看看陸夜白,再確認一次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卻被他厲聲阻止,“時溫,別回頭,也別他媽再回來了。”


    “如果您再回來,我一定用盡手段讓您在江北過不下去。”


    陸夜白的態度太強硬,認識十二年來,時溫第一次見陸夜白這樣。


    真就如了他的願,沒再回頭。


    等排隊過了安檢,臨進候機廳前再扭頭往外麵探,早已尋不見陸夜白的身影。


    掌心被黑卡硌出長條紋絡,時溫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上了飛機。


    陸夜白健步如飛地逃出機場,中途好幾次差點撞到人,捏捏眉心坐回巴博斯的駕駛座上,車門摔的震天響。


    揉了把酸疼的眼角,望著遠處湛藍的天空出神。


    兩架飛機的尾跡雲明明隻差一點就要相交,卻因航線不同硬生生錯開了距離,朝不同方向行駛。


    就像自個兒小心翼翼守了十二年的姑娘,說被別人拐走就被別人拐走,給誰誰他媽能咽得下這口氣。


    可他咽不下也得打碎了牙,混著滿口血往下咽。


    他是想給時溫幸福,想一輩子都護著時溫,可時溫不需要。


    如果他給的那些在時溫看來,不是她想要的幸福,那再給多少都沒用,反而是一種變相綁架。


    所以他選擇成全她。


    但希望時溫日後別因為他這份隱忍的成全,反倒過的不幸福。


    那樣的話,他會忍不住想弄死自己和那男人。


    不知過了多久,水藍色的空中突然滑過一輛白色飛機,由大到小漸入雲層,直至再也尋不到蹤跡。


    陸夜白才發動了車,一腳油門飆回陸家。


    老爺子白日裏出門和戲友聽曲兒,母親下午約了小姐妹去逛街購物,父親早上出門前留話說,今晚說不定會加班。


    沒想到都回來的挺早。


    待陸夜白身披寒涼眼染猩紅進門,三人已然端坐在紅木餐桌上,等保姆上菜。


    老爺子眉舒目展地招呼陸夜白洗手吃飯,陸夜白呆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垂頭揉眼尾。


    良久後,才艱難萬分地蹦出兩句:


    “爺爺,我答應聯姻。”


    “但要找個門當戶對,對陸家幫助最大的。”


    先不說大風大浪在前都麵不改色的老爺子眼中浮現的震驚,光是知書達理的陸母手中的筷子掉桌上,啪啦響。


    就足矣見得這句話帶來的巨大影響。


    “白白,你——”


    陸母想問清楚是怎麽回事,卻注意到陸夜白眼眶裏的紅。


    打從一出生開始,陸夜白就是在金錢權利堆兒裏,含著夜明珠長大的。


    什麽都不當回事兒,也什麽都懶得要。


    都是被他們追在屁股後麵給。


    別人家的富二代、官三代一個個不學無術浪蕩不羈,曖昧對象接連換,緋聞傳言滿天飛。


    可陸夜白卻像明白自己身上的重擔般,有與同齡人不同的成熟,上進聽話穩重踏實。


    直到陸夜白15歲生日那日。


    老爺子喝多了在臨睡前提了一嘴,說讓陸夜白有空就多與顧家的獨女顧月明接觸接觸,日後兩家也好聯姻。


    那是陸夜白第一次忤逆老爺子的意思。


    陸夜白固執地說他不同意聯姻,他有個暗戀了三年的姑娘,將來一定要娶她。


    那晚氣的老爺子吹胡子瞪眼,罰陸夜白麵壁思過,從晚上跪到第二天將近中午。


    整整十二個鍾頭,陸母在旁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勸了個整夜,可陸夜白硬是不肯軟一個字。


    他說他這輩子什麽都能不要,唯獨在這件事上不能妥協。


    後來陸母才知道,原來陸夜白口中那個非娶不可女孩,就是她欣賞交好的時家獨女的女兒,時溫。


    可交好歸交好,暫且不說時家衰敗,陳家家風如何,兩家門不當戶不對的根本不止一星半點。


    聯姻沒有一點好處不說,反而還容易惹一身麻煩。


    還沒等陸母找機會深入了解時溫本人的意願如何,陸夜白高考畢業後的暑假,說什麽也要放棄辛苦拿到的去哈佛攻讀mba的offer。


    不顧阻攔地陪時溫一起去了巴黎。


    一走就是五年半。


    陸母始終覺得以陸夜白不肯退讓的態度,這輩子無論多困難,他都會堅持非時溫不娶。


    甚至讓老爺子都鬆了口,說再管陸夜白的婚事指不定得給他氣出心髒病來。


    卻未曾想陸夜白今天會說出這種話。


    她清楚的看到陸夜白垂頭笑了笑,態度似是無所謂,但嗓子卻啞了。


    他說,“媽,我實在沒辦法了,我根本留不住她。”


    “既然最後都要結婚,不是她,是誰都無所謂了。”


    第34章 適應力   那些她以為自己失去的,都在被……


    喜鵲掛枝鳴百花, 遍地柳樹冒新芽,陽光普照之下,大地明而不衰。


    今天對於時溫而言, 除了跟陸夜白鬧的有些不愉快外,其他事情加起來,都可以算得上是個值得慶祝的好日子。


    坐進陸夜白提前為她約好的,在江南機場出口處接機的出租車。


    一路好言相向,哄得陸夜白臨她到家時才掛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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