衫齊步靜,虔心誠信,不約而同都保持靜謐恭敬。


    諾大寺群裏除了洪鍾聲,再無其他雜音。


    賀承雋的腳步不遲不疑,一路暢通無阻地帶領時溫走上漫長坡道,直立於大雄寶殿前的香爐旁。


    她們來的不算早,真正信佛的香客早已在寺廟還沒迎客前便已在門前排隊等候。


    細算這個時間點兒,差不多都拜完了。


    銅青色圓口鼎爐內,外圍一圈皆插滿頂端猩紅、依風而明的香支,不斷吞沒土黃色柱體泛出濃重白煙。


    滾滾白霧翻湧聚合,飄散到香爐四周空隙直衝天際,似是要為萬裏無雲的碧空染上浮雲。


    時溫與賀承雋在爐側明火中揮燃香支,返回空地中央處站定,持香平額、依次躬身敬拜四方。


    才將手中燃掉五分之一的香支插進香爐。


    時溫說她要進大雄寶殿裏頭去拜拜,賀承雋無意瞥見斜前方不遠處不疾不徐而來的人,接過她肩上的挎包,讓她自己進去。


    他就站在原地等她。


    時溫提裙踏進大雄寶殿,雙膝並攏跪在佛祖釋伽牟尼的金身像前雙手合十,掌心虛空。


    紅唇蠕動,將心願默許:


    佛祖保佑,願賀承雋餘生平安喜樂,萬事順遂無憂。


    彎腰虔誠的磕了三個頭,時溫往麵前的功德箱中投入之前專門準備好的鋼鏰兒。


    起身去旁邊請好三盞蓮花燈,由工作人員領路去點燃。


    工作人員大抵見她挺迷信,問她要不要在蓮花燈上寫字,這樣心願更容易實現。


    時溫眸中染笑,沒拒絕工作人員的好意,依次在三盞蓮花燈上寫下:賀、承、雋。


    再順著人潮跨出大殿後門,時溫依指示牌返回前側,眺到賀承雋身邊有位身著百衲衣、手持白色念珠的僧人。


    看神情,兩人似是在攀談。


    再走近些,果然聽到兩人交錯響起的聲音,卻聽不清話裏的內容。


    離兩人還剩幾步近的距離,時溫見僧人先是看她一眼,抬手豎在麵前念句‘阿彌陀佛’。


    才偏頭向身旁的賀承雋講,“既然如此,就去裏頭還個願吧。”


    賀承雋頷首應下,將時溫的包遞還給她,他要進去一趟。


    賀承雋走出很遠,時溫耐不住好奇,問那位仍停在原地沒離開,與她一同注視賀承雋背影的僧人。


    “阿彌陀佛,可否冒昧一問?您方才讓賀承雋進去還願,他是以前來過這裏嗎?”


    僧人聞聲將視線投放於時溫身上,又瞧了眼已經消失在朱紅色大門的賀承雋的身影。


    清風朗朗道,“阿彌陀佛,施主若是想知道,不妨跟貧僧走一趟。”


    隨金烏奮力攀爬,進廟群來參拜的香客愈來愈多,先前還寂靜無聲的爐前逐漸被混聲雜念取代。


    時溫默默跟在僧人身後,又繞回到大雄寶殿斜後方的那株千年古樹下。


    古樹粗壯雄實枝繁葉茂,有將近旁殿的麵積那般大,密密麻麻遮擋住烈陽,灑下成片陰影。


    僧人仰頭望向滿樹高低錯落隨風飄動的紅色祈福飄帶,對時溫悠悠道來:


    “貧僧與賀施主僅有一麵之緣,便是六年前碰巧在此處見他求祈福飄帶,上前攀談了些時間。”


    時溫壓壓下巴,輕聲與僧人道句‘謝謝’。


    複又在注意到樹旁用來掛飄帶的梯子時,追問僧人還記不記得賀承雋當時掛飄帶是在哪個地方。


    僧人稍作回憶,為時溫指出一個大概方位,隨她去求到祈福飄帶後,才轉身離開。


    時溫捏著那張用黑色粗筆寫下【願賀承雋餘生平安喜樂,萬事順遂無憂】的紅色祈福飄帶,擺穩梯子小心翼翼爬上僧人指的那個方位。


    找到根沒被纏滿的樹枝,墊腳將紅色飄帶掛上係結。


    確認不會被風吹落,時溫才開始在四周繁雜冗多的紅色飄帶中,試圖尋找六年前賀承雋寫下的那張。


    幸好趕早來的大多都是大爺大媽,僅僅是進大殿與偏殿去跪拜。


    哪怕偶有繞到後方來的,也都是瞧兩眼、拍個照片,並不會專門花錢求這種並不會有什麽用的東西。


    說不定還會在心裏念,她真是個冤大頭。


    因此,時溫有更多時間占用僅有一把的梯子,去找尋或許根本找不到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風拂綠葉雲遮烈日,時溫感覺自己翻找了沒有200張也有100張,卻沒有一張是賀承雋的字。


    正準備放棄,身下不遠處忽然傳來獨屬於賀承雋的磁性嗓音,“掛完趕緊下來。”


    時溫聞聲下意識想低頭看他,卻被突如其來的陣風卷起幾張紅色飄帶,撲打在她臉上。


    擰眉扯下那幾張飄帶,正欲從眼前弄開,卻在看清上麵那個熟悉的字跡時,動作陡然僵住。


    呼吸驟停,雙手緩緩展平那張紅色飄帶,上麵一筆一畫認真寫著:


    【誠祈上天眷顧時溫,平吉喜幸再無災痛】


    時溫瞳孔猛然收縮,腦海中似潮漲般湧入無數畫麵,最後定格在那晚走出刺青店,她不停口伐賀承雋沒有認真聽她說話。


    原來,六年前賀承雋紋在鎖骨下方的那串字母juanshi,並不是不把她說的話放在心上。


    相反,是他有意而為之。


    故意改成,誠祈上天眷顧時溫的,眷時。


    他在用他的肉·體傷痛,為她祈禱。


    時溫還沒從那句話帶來的感動中反應過來,又發現這張飄帶後麵還壓著一張,是當初折疊起來一同被綁在枝椏上的。


    盤根順源,時溫找到另外一張。


    上麵字很少,也沒寫人名。


    但時溫莫名就知道,賀承雋說的是她:


    【常駐身旁,此為所歸】


    也一如她當初打趣那般,是眷戀時溫的,眷時。


    賀承雋早已把她,在她不知道準確答案的時候,偷偷融入了骨血。


    時溫呆愣愣的盯著手中那兩條紅色飄帶,再無法作出任何動作。


    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在巴黎的往事。


    那是個上一秒還是大晴天,下一秒卻突然落暴雨的下午。


    時溫見情況不對,又沒有帶傘,趕忙隨便拉開街邊一家店的門,進去避雨。


    心中打著小算盤,無論到時候這家店有什麽,她都可以買一些。


    以此當作在裏麵躲雨的報酬。


    但時溫萬萬沒想到,她在情急之下,躲進的竟然是一家刺青店。


    還是一家,生意頹衰、無人問津的刺青店。


    老板捕捉到聲響,無精打采的從前台抬起頭來瞧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後正在下暴雨的室外。


    神情了然,卻還是沒忍住眼聳眉拉、長歎口氣。


    皮笑肉不笑的朝時溫講一句‘隨便坐’,複又埋下頭去,不知道在做些什麽。


    時溫心裏過意不去,總感覺老板之前那聲長歎中,裹滿了生活的艱辛酸楚。


    但仍對她這個進來避雨的陌生人保留善意。


    坐在沙發上,望著正對麵牆壁上貼著一張挨一張的、已經褪色的紋身照片,突然有兩句對話不受控製的擾亂心緒:


    “賀承雋,你喜歡我什麽?”


    “蝴蝶骨。”


    當即做出一個十分大膽的決定。


    時溫當機立斷地走到櫃台前,用法語擾了正在專心拚拚圖的老板,說她要紋身。


    老板興致缺缺地撩眼瞧瞧她,似是看透時溫眼底的一鼓作氣,扯出個不太好看的笑:“放心,我不會趕你走,你坐著等雨停了再走就好。”


    再次得到時溫堅定有力的回答,說她不是因為在這躲雨過意不去才勉強自己。


    是真的想紋。


    進入裏屋,在老板準備工具的十分鍾裏,一共囉囉嗦嗦問了時溫十幾句話。


    總結起來都是一個意思:真的不後悔嗎?


    直到最後,時溫眼眶通紅、臉上糊滿眼淚的從床上下來,都沒過說一句後悔。


    老板大概見她哭的梨花帶雨有些心疼,又或許因為她是他不知道多長時間中,唯一一個顧客。


    最後在雨停時溫打招呼說要走時,老板囫圇吞地送了她一堆擦拭紙、修複膏和壓舌板等的護理用品。


    甚至還把自己之前隻拚好一個角落的1000塊拚圖都裝盒送給時溫。


    熱情的讓時溫差點以為,如果可以的話,老板都恨不得把這家店盤給她。


    推開刺青店門,強忍肩胛骨處的疼痛,時溫慢步走在巴黎鋪灑金黃落葉的浪漫大道上。


    滿地落葉被水漬沾濕黏在地麵,又被新從樹上飄下的覆蓋,水窪泛起層層漣漪,將其浸透染濕。


    空氣中承載被雨水洗刷過的清新感。


    離公寓大概還有一條街的距離,在轉角不遠處,有一個被眾人圍堵的小攤。


    時溫心下好奇,提速走上前去在外圍墊腳望了望,發現是位占星師在這裏擺攤占卜。


    鑒於之前偶然看書了解到的,有將近36%的法國人都相信占卜。


    並且都說一般這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路邊小攤,算得級準。


    時溫破例幹站在攤位前等了三個鍾頭,才輪到她。


    其實當時也說不上有多信,無論結果是怎樣的,都不會影響她日後的生活。


    隻是覺得在巴黎呆了那麽長時間都沒體驗過一次占星,未免在日後提起會有些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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