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還沒睡著呢,你怎麽就開始做夢了?”她眉眼彎彎,用著仿佛在訴衷腸的柔婉聲音說著毫不留情的刻薄話。


    寇元嘉眼中的期待暗下,卻沒再生氣。


    他邁步出了大殿,清風吹淡了他身上沾染上的玫瑰花香,卻又從殿內卷來了更多,他沒忍住,輕輕呼吸了一下。


    “夜深了,你睡吧,我不打擾你了。”他自認為體貼的說。


    季雁來隻是看著他,沒急著進殿,說,“王爺先請吧。”


    看出她眼中的不信任,寇元嘉說,“那你早點休息。”


    季雁來不置可否,輕輕晃著團扇,低頭看著上麵的月下曇花。


    這是天子前些日子送她的,扇柄用的是上好的冷玉,觸手生涼,最適合夏天,像這樣的扇子,他一共拿來了一箱,上麵都是各種各樣精美絕倫栩栩如生的刺繡。


    當時他笑著說,“你怕熱,這冷玉你用著正好,我特意讓人做的。”


    他總是這樣體貼,連著她都沒注意過的小事他都會發現,季雁來這些時日已經習慣了對方的無微不至,可就在此時,就在看著這團扇的時候,她忽然就,有點想他了。


    見她看都不看自己,寇元嘉有些失落的轉身,走出兩步後,他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便見著季雁來低頭看著團扇,眉眼都染上了柔意。


    仿若珠玉生暈,越發的勾人心魄,他心中一動,莫非她不生他的氣了?


    正驚喜間,寇元嘉就看到季雁來抬頭看了他一眼,他下意識勾起一個微笑,卻見對方把視線收了回去。


    他也不氣餒,轉身繼續走,想著季雁來早晚都會原諒他的。


    這個想法剛剛在心中升起,身後傳來的一句話就打破了他所有的妄想,讓寇元嘉如墜冰窟——


    “把殿內的東西都扔了,髒。”季雁來說。


    寇元嘉的腳步一滯,心中仿佛被刀割一般劇烈的痛了起來。


    她的厭惡太過分明,讓他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他想轉身,想問季雁來到底想如何,可他到底不想再自取其辱,抬步便走了。


    婢女們上前,忙忙碌碌了半夜,終於把殿內的裝飾都換了個遍。


    連香,季雁來都換做了果香。


    一頓折騰,她直到過了醜時才睡著。


    等到了早上辰時,婢女叫醒她的時候,感受著隱約有些悶痛的腦袋,季雁來不由蔫蔫的。


    抿了抿唇角,她有些想罵人,可最後也隻是長長的出了口氣,命人給她梳洗,好去給太後請安。


    誰知,她解決完後,準備出發的時候,竟發現寇元嘉在等她?


    一股氣立即堵在了她的胸口。


    餘光掃見寇元嘉站起身似要準備說話,季雁來頭也不回,直接離去。


    她一直都不理解寇元嘉,不理解他之前想拋下她就拋下她,一句話都不解釋,更不理解她現在明明都這麽分明的表示了自己的厭惡,他卻跟聽不進去一樣。


    眼見著如此,寇元嘉唇角動了動,邁步跟上。


    “雁來。”他喚。


    季雁來隻當做聽不到,看不見,亳不理會。


    如此兩回,寇元嘉徹底死心,沒再叫她,隻是安靜的在後麵跟上。


    等去了太後那裏,兩人到的已經算完了。


    初一進殿,眾人都看了過來,昨夜鬧了半宿,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榮王夫妻的不睦,不由細細打量。


    寇元青也看了過去,隱含關切。


    季雁來一眼掃過,隻做不知,上前請安,到要坐下的時候眉一皺,發現眾人隻在上首留了兩個連在一起的位子,明顯是給她和寇元嘉留得。


    她頓時不想坐下去了。


    寇元青眼神微動,可這個時候他說話不合適,隻好皺了皺眉忍住。


    “嫂嫂,來坐。”就在這時,寇瓏珍忽然開口說,笑著起身拉著季雁來一起坐在了兩個空座上。


    “珍兒。”太後眉微皺,叫了一句,有心想讓她不要添亂,可眾人看著,卻不好開口。


    “母後,我想和嫂嫂坐一起。”寇瓏珍笑著說好像什麽都沒發現,拉著季雁來的手牢牢坐在那裏不動。


    眾人麵色頓時微妙起來。


    寇瓏珍昨天殺人的事都是知道的,本來今早見著她毫無異狀,仿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的時候就已經足夠驚訝了,現在見著這當妹妹的當眾拆台,就更有意思了。


    寇元嘉這才趕到,請安過後看了眼季雁來,在寇瓏珍讓開的空座上坐下。


    晨起的請安就在如此微妙的情況下完成。


    後來諸人告退,季雁來也起身,太後卻叫住了她。


    “雁來,過來,陪母後再說說話。”


    離去的眾人腳步微緩。


    “昨晚沒睡好,我這會兒頭暈目眩,想回去歇著了,怕是不能陪母後說話了,還望恕罪。”季雁來抬手扶額,細眉輕蹙,低聲說著。


    所有人心裏一滯,季雁來竟然直接拒絕了太後。


    上首,太後也有些愕然,季雁來想回來柔順,這般毫不留情的回絕,還是這些年來第一次。


    “可要緊,既然不舒服,那便更不能回去了,快坐下,我這就叫太醫來。”她心中一轉立即說。


    “不必了,我回去歇歇就好,多謝母後體貼。”季雁來再次拒絕,略一福身,便直接離開。


    太後又皺了皺眉,心中不喜季雁來的忤逆,卻又不好叫人攔住季雁來,隻好由著人離去。


    她回眸,看向神色黯淡的寇元嘉,心中更是惱怒,既惱季雁來毫不留情的態度,又惱她這個兒子不爭氣,早先不理人的是他,這會兒失魂落魄的也是他。


    不過是個女人而已,像什麽樣子。


    她正要訓斥,就見內侍匆匆而來,咚的一聲跪倒在地,神態慌張,聲音幹澀的說,“稟太後,陛下命奴才過來請王爺過去。”


    見他這樣,太後和寇元嘉心中一沉,都有些不妙。


    “怎麽了這是?”寇瓏珍挑眉問,眼中好奇,竟似是幸災樂禍般。


    “季大學士上書,請陛下允許王妃和王爺和離。”內侍身子伏的更低,聲音輕顫。


    “什麽?!”寇元嘉驚愕的說,瞬間站起身。


    太後總是溫和微笑的神情也僵住了。


    內侍瑟瑟發抖,不敢再多說。


    “兄長,季雁來要跟你和離了,怎麽,你高興嗎?終於可以把那個姓舒的娶回家了。”寇瓏珍也忍不住眼睛睜大,可緊跟著就笑了起來,高高興興的對寇元嘉說。


    寇元嘉木木的看了眼她,一揮袖就往未央宮大步走去。


    “母後,我怎麽看著兄長不像是高興的樣子呢?她不是向來不喜歡季雁來的嗎?”寇瓏珍眨了眨眼,無辜的說。


    “珍兒!你為什麽這麽說?”太後命人跟上探聽清楚情況,轉眼凝視著寇瓏珍。她敏銳的感覺到,這個女兒有些不一樣了,


    但她卻不清楚,她為什麽會不同。


    難道……不,她不應該會知道的,太後心中否定,可又有些不確定。


    “母後,我在為兄長高興啊,怎麽了?”寇瓏珍不解的問。


    太後仔細打量著寇瓏珍,難分真假,又問,“你剛剛為什麽要和季雁來坐在一起?”


    “她昨天安慰我了,我喜歡她,就想和她坐一起,之前倒是我誤會她了,她真的是個好人誒。怎麽了,這不行嗎?”寇瓏珍有些委屈。


    “我不能和她親近嗎?”她問。


    “可以,你高興就好。”掩下心中的疑慮,太後溫和一笑,撫了撫寇瓏珍的頭發,輕聲說。


    寇瓏珍就笑了,眉眼彎彎,說,“那就好。”


    未央宮的正殿之中,寇元青整個人都是懵的。


    他仿佛把自己分割成兩部分,一部分激動到顫栗的狂喜,一部分是死死壓抑到死寂的冷靜。


    這個狀態是從季承安上書後開始的。


    他從太後哪兒請安回來,諸位大人已經等在了偏殿,便立即開始了小朝會,常信剛說完開朝,季承安便出了席,開口便說起了此事。


    去掉一眾繁複無用的辭藻,隻留下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愛女季雁來和榮王寇元嘉秉性不合,成婚四年仍是陌路,為兩相安好,請求陛下賜旨,和離。


    他剛開口沒幾句,殿中的人就都明白了他的意圖,頓時都愣了。


    寇元青也愣了。


    他心心念念這麽久的事情,原以為還要在籌謀一段時間,可猝不及防的,就得知,不用他動手,機會已經送到了他的眼前。


    “宣榮王,宣季大學士之女。”恍惚中他聽到自己說。


    是季雁來,而不是榮王妃。


    殿內原本心思不一的人聽到這句話,心中一轉,隱約摸到了皇帝的意思,看來,這位也是讚同的啊。


    可,季家嫁女與榮王,可以這對陛下而言明明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他怎麽就會同意?


    眾人不解的想。


    有人覺得著婚事乃是先帝所賜,哪裏是說和離就能和離的,季家如此做,實在是大逆不道,請陛下賜罪,還有人覺得法不外乎人情,榮王不喜季家女人盡皆知,行事荒唐,季家一心為國,家中女兒不該落得如此下場,請陛下開恩。


    世家想要借此打壓季家,而科舉出身的寒門舉子自然一心為季家說話,兩相爭執,一時分不出上下。


    寇元青坐在書桌之後,心不在焉,也沒在意殿中亂局。


    “榮王妃到。”隨著爭執越演愈烈,有內侍高喝。


    季雁來拎著裙角,邁過正殿高大的門檻,緩步進殿。


    “臣婦,參見陛下。”她放下繡月下曇花的霧紫色裙角,福身一禮。


    如雲般的青絲中,簪著一支絲綢做成的曇花,花心嵌著顆顆瑩潤的珍珠,間或許多綴著黃色寶石銀絲做成花蕊,可謂是栩栩如生。


    隨著她一福身,一直腰,輕輕一顫。


    仿佛眼前的薄霧忽然散開,寇元青乍然就回了神。


    “起來吧。”他說,話語出口,才發現他不自覺的放柔了聲音。


    這下青陽肯定要惱了,他有些歡喜的想著,抬眼看去,卻隻見季雁來輕垂雙眼,並沒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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