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沒想到……


    他抬頭,看著病床邊臉色大變的王彩鳳,竟然有種奇妙的快感,“是,你們不容易,那我不拖累你們行不行,”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藏了把水果刀在被子裏的,這會拿出來就對著自己手腕割下去。


    林諾和楊默都是注意到情況不對的,但無奈王彩鳳這貨看見兒子要割脈嚇的當場暈了過去,還好巧不巧砸在他們身上,直接耽誤了兩人救人的最佳時機。


    好在千鈞一發之際,一個杯子砸在楊臣手腕,他吃疼鬆手,手裏的刀子掉在地上。


    楊大民往前疾走兩步,一腳將水果刀遠遠踢開。因為他一條腿本來就不方便,做完這些失去平衡,自己也摔在了地上。


    一切的發生就在瞬間,林諾也懵了,下意識想去扶楊大民,結果聽見咚的一聲,暈倒的王彩鳳砸在地上。


    砸就砸吧,反正死不了。


    無視倒在地上的王彩鳳,林諾和楊默一起把楊大民扶起來。


    “爸,你沒事吧。”


    楊大民拍拍身上的灰說沒事,推開楊默扶他的手,看向病床上低著頭的楊臣,“你簡直丟我們楊家的臉,當初我和你爸吃樹皮草根的日子都熬了過來,到你們這一代日子好過了,有盼頭了,你竟然尋死,楊家沒你這種孬種!”


    一向好說話的楊大民第一次發這麽大的脾氣。


    楊臣低聲喊,“大伯,”


    “你別喊我大伯,你忘了你這條命是怎麽撿回來的?你三歲的時候發高燒燒了兩天兩夜,那時候家裏窮,拿不出錢給你治病,你姑不忍心看你小小年紀遭罪,背著家裏人答應嫁給比她大十歲的王小毛,換來兩百塊禮錢才救回你這條命!你就這樣報答她?”


    第61章 不見了


    楊臣哭了,捂著臉,眼淚從指縫掉在潔白的被單上。


    楊大民恨鐵不成鋼的看著他,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想說,轉身就走。


    回青楊鎮的路上,楊大民一言不發,細細看去,眼睛裏分明有淚光閃動。


    林諾一向伶牙俐齒,現在看著沉默的楊大民覺得心疼,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她推了推楊默。


    便是楊默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楊大民。


    楊大民在家裏一向是話很少的一個,對家人很好,對待村上的人也都客客氣氣的,很少看見他有這麽嚴厲而悲傷的時候。


    “爸,你喝點水。”林諾想想,遞了一瓶水過去。


    楊大民接過,看她一眼,似乎想安慰她嘴角扯了扯,不過這笑實在太尷尬,“嚇著你了?”


    林諾搖頭,“沒有。”


    “你是個好孩子。”楊大民喝了幾口水,看著窗外顛簸的風景,眼睛裏溢滿了悲傷,“楊默有個小姑的事你應該也知道,當初她背著家裏嫁給王小毛,換回來兩百塊禮錢,誰知道那錢也是王家借來的,就為了騙你小姑進門,等你小姑進了門,這債務就落到了她身上,好不容易熬到把債還掉,她也生了兒子,以為日子終於好了起來,沒想到他們的兒子又查出得了腦瘤,治了六年的病,欠了一屁股債,人還是沒了。”


    這事林諾聽婆婆許娟說過,他們家還借給小姑兩千塊的,她之前還納悶怎麽從來沒見過這位小姑,卻並不知道中間還要這樣的故事,那時候大家都窮,沒有能賺錢的工作,幾百塊就能壓垮一家人。


    “那小姑現在,”


    “不見了,我們都找不到她在哪,把那孩子的葬禮辦完,我們都回了家,過幾天之後就聽說小芬不見了,找到王家王家隻說小芬自己走掉了,往哪走的也不知道,我們到處找,這麽多年過去始終也沒找到她的下落。”


    林諾心裏也悶悶的,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楊大民合適,默默捏著水瓶子。


    楊默說:“有了這一次,楊臣應該不會再做傻事了。”


    楊大民歎聲氣,“可能我是老式人了,不理解你們這代人的想法,日子過的好好的,能吃飽能穿暖,還有啥不滿足?”


    想他小的時候,家裏窮的點不起燈,喝的粥稀的數不著幾粒米,大冬天就一條褲子,凍的身上都僵了,一件衣裳更是補了又補能穿十年。


    至於吃肉,一年吃肉的次數兩根手指數的過來,最苦最難的那幾年,爛菜葉子都被搶光了,地瓜和南瓜簡直比金子還金貴,草根也是真的吃過,吃下去之後,幾天都解不出大便。


    那樣的苦日子他們都用力的活著,從來沒想過死。


    他是真的不明白。


    要說楊臣自盡這事,林諾也沒想明白其中緣由,不管怎麽說能撿回來一條命也不容易。


    為什麽要尋死?


    大概是有什麽別人不知道的內情吧,還是說被宋嬌氣傻了?


    病房。


    王彩鳳清醒過來時,醫生已經重新給楊臣插好針頭輸液,楊臣像之前一樣靠著枕頭,雙眼看向窗外,眼睛裏一點光彩也沒有。


    “兒啊,”王彩鳳的記憶還停留在楊臣揮刀自殺的一瞬,緊張的撲向病床,抓起楊臣的手檢查,確定楊臣沒事,她一顆飄著的心落回原地,拉了張凳子坐下,習慣的開始叨叨,“你說你為啥要想不開,你死了我和你爸咋辦,倒是便宜了宋嬌那個死丫頭,哦,媽知道了,你肯定是被宋嬌這個死丫頭氣壞了,你別擔心,媽不會讓她們騎到我頭上,還有那三千塊錢,媽也會拿回來的,絕對不會讓宋家占咱們的便宜。”


    楊臣眼裏一絲波瀾也沒有,他知道王彩鳳永遠不會明白他真正厭煩的是什麽。


    “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會處理的。”


    “我怎麽能不管,你是我兒子,”王彩鳳說著,抬頭四處看,“林諾呢,她該不會是走了吧,我還要找她商量事,這孩子怎麽也不等我把話說完再走,都是一家人,來了就走,懂不懂禮貌。”


    “媽!”楊臣深呼吸克製體內湧起的煩躁,“我再說一遍,這件事我會解決,你別找林諾!”


    “你能怎麽解決?要我說你當初就不應該把錢交給宋嬌、”王彩鳳脫口而出,依然沒發現楊臣臉色並不好。


    “這位大嬸,沒看見你兒子臉色不好,你就不能少說幾句?他剛動了手術要休息,你一直在這巴拉巴拉我一個正常人聽了都覺得吵,你讓病人還怎麽休息?”


    隔壁陪床的家屬實在看不下去,見過吵的就沒見過比王彩鳳更吵的女人。


    關鍵這人嘴裏就聽不見說別人一句好話,也是個少有的奇葩。


    “有你啥事,我兒子都沒嫌我吵,管好你自己吧!”


    王彩鳳根本就不是個能聽得進勸的人,毫不客氣就懟了回去,隔壁床的家屬也是一片好心,被懟了也懶得多說了,同情的看著楊臣,攤上這麽個親媽,還聽說當時送到醫院搶救老婆都不肯掏錢救他。


    難怪會想不開尋死,也是怪可憐的。


    “瞧瞧,瞧瞧,讓她多管閑事,現在被我懟的話都說不出了吧。”王彩鳳就還挺沾沾自喜。


    楊臣冷笑一聲,“你這麽能耐,怎麽還會被宋紅欺負?”


    “這、這,”王彩鳳這了半天找不到理由給自己找補,楊臣覺得心裏痛快了些,也不再說話,閉上眼休息。


    ……


    小溝村。


    眨眼的功夫,宋嬌在娘家住了有五天了,日子不算太舒坦。


    宋飛還沒娶老婆的,本來家裏的事都是宋母在做,宋母一看二女兒在家,幹脆撂了擔子把活都丟給宋嬌,說是家裏不養吃白食的,本來吧,這些家務事也是從小做慣了的,鄉下的姑娘哪家打小不幹這些事。


    但宋嬌想起她在楊家,仗著懷了身子,她在家裏是不幹這些活的,王彩鳳雖然也看不慣,但有楊臣護她,王彩鳳盡管嘴上說的難聽,也不敢真的指使她幹這幹那。


    這有了對比心裏就有落差。


    再說飯桌上,家裏炒個蛋炒個肉,那都是緊著宋飛吃,宋飛吃滿足了還有宋父,宋父吃剩下了還有宋母,輪到她,就剩下油星子,宋嬌覺得委屈,晚上偷偷躲在被窩裏掉眼淚。


    第62章 得妻如此


    轉天,宋嬌頂著腫的跟核桃似的眼睛從房裏出來。


    堂屋,宋父宋母還有宋飛圍著飯桌坐著,見她出來,六隻眼睛朝她看。


    “我看你是越來越懶了,怎麽起這麽遲,快去做早飯吧,你爸和小飛都餓了。”宋母往嘴裏塞了塊餅幹。


    宋嬌覺得委屈,他們三個明明早就起了,怎麽就不能燒頓早飯了?


    “我覺得累,身上也不舒服,不想動,媽你去燒吧。”


    “幹啥!”宋母拍桌子,“我還使喚不動你了是不是?你一個嫁出去的姑娘賴在娘家,難道還要老娘好吃好喝伺候你?”


    宋嬌被罵的沒脾氣,求助的朝宋飛看,平時她對這個親弟弟很照顧,希望宋飛能幫她說說話,宋飛嘴裏塞滿餅幹,“姐,你倒是快點啊,我朋友還等我出去玩呢。”


    宋嬌還不死心,“那姐平時回來怎麽也沒見你們讓她幹這幹那,”


    “你姐一年往家裏拿多少東西回來,吃的喝的不說,單單錢就要好幾千,你能拿回來多少?當初把你嫁給楊臣還不是看他長的人模人樣,以為是個能賺大錢的,沒想到中看不中用,我說你今兒是怎麽了,一大早存心給我們找不痛快是不是,趕快去做飯!”


    宋嬌到底是說不出話,不如大姐宋紅在這個家有話語權,不如弟弟宋飛是個帶把的,她還能怎麽辦?


    隻能去燒了早飯,又煮了幾個雞蛋,宋父宋母和宋飛三人一頓風卷雲殘吃完,宋飛找宋母拿了五十塊錢出去玩了,宋父拿了根吊杆美其名去釣魚,也晃悠著出門了,宋母也有她自己的事,竄門嘮嗑去了,走之前還讓宋嬌別忘了把盆裏的髒衣服洗掉,再把飯煮好。


    宋嬌對著一桌盤子碗筷發愣。


    她怎麽就這麽倒黴呢,以前在家就不受重視,好不容易嫁給了楊臣,以為終於能過上舒心的日子,誰知道隔壁來了個林諾,她是千防萬防整日提心吊膽,現在林諾倒是對楊臣不在意了,可楊臣偏偏又把腦子撞壞了。


    怎麽倒黴的事就全衝著她一個人來的。


    她不明白,怎麽也想不明白。


    ……


    宋嬌在小溝村娘家的日子水深火熱。


    楊大民家的日子越過越好啦。


    許娟的小買賣越做越紅火,除了賣煮熟的小餛飩還賣起了生餛飩,起初是有人想買小餛飩回去給家裏的小孩吃,又怕路遠買回去餛飩就悶爛了,提出能不能買生餛飩,許娟人腦子也活,生餛飩熟餛飩都是賣,有人買為啥不賣?


    不僅賣,因為不用煮省了煤氣成本,一樣是三毛錢一份她幹脆多給六隻生的小餛飩,大家聽說買生餛飩數量反倒多,也樂意買,漸漸的,名聲傳出去,來買生餛飩的人越來越多,一天下來能多賣二三十份,利潤也就多了三四塊,積少成多,一個月下來也能抵楊大民一個月的工錢了。


    “媽,你真厲害!”


    聽完許娟這麽說,林諾特別捧場的鼓掌誇獎。


    許娟也高興,“我厲害啥,沒你當初的鼓勵還有孟老板的幫忙,這攤子我也支不起來,現在好了,隻要這買賣能穩定下來,我和你爸再努力兩年就能攢夠錢給你們起二層的樓房,我打聽過,現在起個樓房單坯子大概要五千塊,到時候再裝一裝,讓你也住的舒服點。”


    原來這就是一家人努力奔赴美好未來的感覺,簡直太美好了。


    林諾其實手裏現在就有夠起房子的錢。但她知道就算拿出來,許娟和楊大民也是不會要的。


    不過麽……


    嘿嘿,八月底之前她就能有一筆不小的收入了,到時候再給他們一個驚喜好了。


    提到錢,許娟也想到了那事,又對她說,“你放心,你之前說要的那筆錢媽給你留著呢。”


    “謝謝媽!”


    楊大民和楊默從地裏下來,正好看到婆媳二人坐在院子裏笑。


    彼時太陽快落山了,夕陽的餘光灑向低矮磚牆圍著的院子,院子裏幹淨整潔。


    林諾和許娟一人一張小馬紮。


    她們從田裏摘了許多野花回來,正低著頭一枝枝的挑。


    纖細苗條的女子,兩人笑靨如花,微風拂過,吹起兩人鬢邊細碎發絲,露出屬於女子獨特的美麗容顏。


    溫柔嫻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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