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晗玉歎口氣,最近她歎氣的次數實在是太高了,“英國公幫的不是謝斐,是謝斐身後的南楚,更確切地說應該是謝虢。”


    顧家是什麽時候和謝虢有了勾結的,徐晗玉並不知道,但是應該不少時間了,顧善一直醉心山水,早年四處遊曆,恐怕就是那時結下的交情,顧家叛國,劉勳不會放過他的。


    “不知不覺,謝家竟然在北燕埋下了這麽多顆棋子,謝虢其人,城府之深,便是姨父在世恐怕都要甘拜下風。”


    不過他臨去之前應該是看出端倪了,不然也不會急著要了謝斐的命,是她不肖,對不住淳熙帝。


    “那顧家的事公主可要提醒陛下?”秋蟬試探著問,雖然她也不喜歡劉勳此人,可是他畢竟是北燕的皇帝,關係著北燕的將來。


    應該告訴他嗎,徐晗玉有些迷茫。


    她推開窗,望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問道,“秋蟬,若是有一日北燕沒了,你覺得我應該苟且偷生嗎?”


    秋蟬大驚,“公主怎麽說這種話,北燕國力強盛,便是有些奸邪宵小也壞不了國之根本,怎麽會亡國。”


    “當年的大燕何其壯哉,說亡不也亡了,不過五載,九五至尊便淪為亂賊刀下亡魂,相比起來,如今北燕更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又能撐得了多久。”


    秋蟬下意識反駁,“當年是因為燕靈帝暴虐無道,弄得民不聊生這才做了亡國之君,如今的陛下——”秋蟬正想說北燕的陛下勵精圖治,胸有溝壑,可是突然想到淳熙帝已經駕崩了,如今的天佑帝實則是個徹頭徹尾的卑劣小人。


    “姨父覺得先太子守成有餘,卻心慈手軟,不能帶領北燕在亂世中存活下去,所以選擇了劉勳。或許吧,姨父的眼光究竟如何,時間會證明的,若劉勳真有本事,英國公府便不足掛齒,可若他沒這個本事,那北燕早晚都保不住,我說與不說沒有任何分別,既然如此我就冷眼看著吧。”


    秋蟬聽這話越想越不對,“若是陛下能守住北燕,那公主豈不是遲早淪為他的禁臠,若陛下守不住,國破之日公主又哪裏還有生機!”


    “傻子,你怎麽才想到這裏,”徐晗玉端起手邊的酒壺仰頭喝了一口。


    難怪公主這些日子日日買醉,對於外界的消息不聞不問,原來已經自暴自棄了。


    “公主,我們快逃吧,天下之大總有容身之所的。”秋蟬著急地說。


    徐晗玉恍若未聞,端起另一壺酒繼續喝,天下之大哪裏有景川公主的容身之所,她的父親可還在沙場為她征戰呢。


    “邊境大捷!勝了,勝了!東吳退兵了!”


    街市上忽然傳來叫喊聲,秋蟬往下望去,是前線的斥候騎在馬上高喊,臉上透著大大的笑意。


    “北燕贏了,公主!”秋蟬也高興地說。


    贏了嗎,那阿爹是不是回來了?徐晗玉踉蹌著起來,“快,回侯府,我們去給阿爹接風。”


    東吳同北燕的大軍在前線激戰了月餘,最終力疲不敵,連退五十裏。


    北燕的邊城守住了,可代價巨大,此次戰爭雙方損失慘重,東吳幾乎全軍覆沒,北燕大軍也折損了半數。


    金都的百姓還沒來得及為獲勝而慶賀,戰亡者的名單就如雪花一般一疊又一疊地呈至朝中,街巷坊市幾乎家家掛白,昔日飛燕河畔的靡靡之音變成了如今的哭聲一片。


    第64章 親事


    徐晗玉在侯府裏等來的隻有一具遺骸。


    她摸著厚厚的棺槨,眼裏已經流不出任何的淚水了,林姨娘和徐嘉浩的哭聲聽起來是那麽撕心裂肺,可是她卻隻有麻木。


    六歲那年她沒了阿娘,上個月剛剛過了十九歲的生辰,這下便沒了阿爹。


    從今以後她就是無父無母的人了。


    這茫茫的天地間,她隻剩自己一個人,煢煢孑立。


    徐晗玉仰起頭,看著枝頭的樹椏冒出新枝,去年的枯葉落了今年還能長出來,可是人沒了就是真的沒了。


    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到了。


    真是奇怪,活著的時候他們父女關係也沒多好,怎麽人死了那些悔恨卻要如此啃噬著她的心呢。


    “公主,”承平侯身邊的侍衛將一封血漬斑駁的信交給她,“這是侯爺最後手書的信,一直放在懷裏,囑咐屬下在他死後親手交給公主。”


    徐晗玉木著臉接過信,薄薄的一頁紙,一看就是匆忙寫的,並沒有多少內容,不過本來他們父女也沒多少話可說。


    信裏寥寥幾句,無非是叮囑她要好好活著,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幼弟,最後說了喪事從簡,若徐晗玉願意就將他同她娘合葬,若不願意就算了。


    徐晗玉讀到合葬那裏,忽然便淚如雨下,徐客卿這一生並不是一個好丈夫,不是一個好父親,可是她又何嚐做過一天好女兒,就連阿爹臨終前都還惴惴不安,唯恐得不到她的諒解。


    送別那日,她為什麽不告訴他呢,告訴他她不恨了啊,告訴他阿娘更是從來也沒有恨過他。


    徐晗玉最終還是將徐客卿同她母親合葬了,當年的愛與恨、纏綿悱惻與痛徹心扉都隨著一抔一抔的黃土深埋地下,也不知下輩子他們還會不會想要再遇見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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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平侯死了,他手上的虎符理所應當被呈給陛下。


    沒有了虎符這個忌憚,等西齊的戰事一過,劉勳騰出手來,徐晗玉心知自己早晚會淪為他的籠中雀。


    她不想坐以待斃,她爹為此事而死,不是為了讓她繼續這樣的命運。


    對抗東吳雖然是勝了,卻是慘勝,為了鼓舞軍心,天佑二年六月,劉勳禦駕親征,親自坐鎮前方抵禦西齊。


    這場戰事北燕取勝的可能性極大,西齊兵弱,劉勳定是反複權衡過才敢作此安排,等勝了西齊,他再親自帶領大軍班師回朝,便可在臣民中樹立新帝的威望。一掃數月戰事的陰霾。


    快則兩月慢則半年,這場戰事在徐晗玉看來不會有懸念,而她要做的就是抓住這個喘息的時間,擺脫被劉勳納入後宮的結果。


    “金都適齡郎君的信息都在這了,”秋蟬抱了一大摞冊子展開在案桌上,她已經初篩過一遍了,挑出來的都是能看得過眼的青年才俊,不過她覺得還是沒人能配的上自己公主,“公主,你真的要隨便找個人把自己嫁了嗎?”


    徐晗玉拿起一本仔細翻閱,“我這不是在認真挑選嗎?”


    “公主我不是這個意思,若你不想嫁人,我們離開金都吧,或者離開北燕,隻要能跟著公主,奴婢無怨無悔的。”


    她知道徐晗玉心裏隻有謝斐,實在不想看見她如此自苦,提議道,“不若我們去南楚找謝郎君——”


    “閉嘴!”徐晗玉驟怒,“以後都不許再提此人。”


    秋蟬沒想到公主反應這麽大,嚇得臉色泛白。


    徐晗玉稍稍平複片刻,正色道,“他是北燕的敵人,而我是北燕的公主,你有沒有想過,若我拋家棄國去南楚找他,日後又該如何,眼睜睜看著南楚的鐵騎踏平北燕嗎?我便是死在金都,也不可能去找他。”


    “那,那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


    徐晗玉歎口氣,“若非萬不得已我不會離開北燕的,我生於此長於此,阿爹叮囑過我,我還要照顧浩哥,看著他長大成人。”


    “好了,事情還沒有到那一步,這些冊子上的人都不合適,你再去尋些來,不拘是金都的適齡郎君,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員皆可,年齡無所謂,高矮胖瘦都無所謂。”


    徐晗玉仔細挑選了幾日,總算心裏拿了主意。


    亥時初刻,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停在了丞相府門口,等候多時的小廝熟門熟路地上前撩開車簾。“老爺,到府了。”


    王丞相驟然從夢鄉驚醒,掐掐眉心,借著小廝的手從馬車上下來。這些日子陛下不在,朝中大小事務皆由他代勞,今日又是批了一整日的奏折,早已疲憊不堪。


    他走進府院,原本還打算去書房把今日的朝事草擬成冊好快馬加鞭送與陛下審閱,不料管家附耳上來如此說了一番。


    王丞相擰起眉頭,“人在哪裏?”


    “在西院茶廳候著呢。”管家不敢怠慢這位,好吃好喝伺候一晚上了。


    王丞相腳步一轉,匆匆往西院茶廳行去。


    徐晗玉坐久了,腿有些麻,正站起來賞看多寶閣上的古董字畫。


    “老臣見過景川公主。”王介甫沉鬱地嗓音在身後響起。


    徐晗玉施施然回頭,“丞相不必多禮。”


    雖然她如此說了,王介甫卻恍若未聞,堅持將禮行畢。


    徐晗玉挑挑眉,自顧自坐了下來。


    “王丞相真是辛苦,這麽晚才從宮裏回來,想必勞累了一日。”


    “這都是老臣分內之事,不敢稱苦,不知公主深夜造訪有何要事指教。”


    徐晗玉笑笑,“我是來為丞相解決煩憂的。”


    王丞相皺起眉頭,不知徐晗玉此話何意。


    “聽說丞相膝下單薄,隻有一位郎君,今年已經二十有五了,卻還未說親,這不正是丞相的煩憂事嗎?”


    無端提起他那癡傻的兒子,王丞相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公主有話不妨直說。”


    “單憑丞相府的名頭,王丞相若想給令郎尋樁婚事想來並不難,不知丞相為何遲遲沒有如此行事?”


    雖然不知道她所言為何,王丞相還是如實說道,“犬子自娘胎裏出來便與尋常兒郎不同,腦子總不大清楚,老臣既不想耽誤旁人也不想自家兒郎被人嫌惡,若世間尋不到善心的女郎,不若就讓他如孩童一般無知無覺過一生亦無不可。”


    徐晗玉沒想到王丞相竟想的這般通透,她一時無話,片刻後也直白說道,“不同丞相繞彎子了,我此次來訪,便是毛遂自薦,我願意嫁與令郎,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王丞相大驚,萬萬沒想到徐晗玉此來竟是為此,他不可置信地說,“公主莫不是在同老臣說笑?”


    景川公主是何等的身份和尊榮,先帝還曾在他麵前感慨過北燕無一人能配的上這顆明珠,如今怎麽會要下嫁給他一個傻兒子。


    “我曾聽坊間傳言,說是丞相放出話去,定要給令郎配一個才貌雙全、舉世無雙的大家閨秀。景川不才,自問也算勉強符合這些要求。”


    “這不過是老臣打發那些勢利媒人的說辭罷了,公主何必折煞老臣,若非存心戲弄,不知公主究竟所圖為何?”王丞相發妻早逝,膝下隻有一個兒子,不願他被人欺辱,這才回絕了不少別有用心的媒人,他的確是想給自己兒子找一個樣樣皆上乘的女郎,不讓人看輕了去。


    “若我說是看上了令郎的品貌才行那是欺騙丞相,我也不妨直說,我看中的是丞相府能夠護我周全。”


    “丞相為官多年,門下弟子無數,可以說這滿朝文武大半皆受過丞相的恩惠,先帝曾同我戲言,這朝中可以一日無陛下卻不能一日沒有丞相。”


    徐晗玉恭維的話一轉,麵帶淒然之色,“景川年幼失母,幸得姨父姨母疼愛,這才半生順遂,可就在這一年之間,先帝駕崩,父親為國捐軀,景川雖然空有尊號實則卻孤苦無依。”


    說到此處,似乎是勾起了傷心之事,徐晗玉掩麵垂淚,餘光見王丞相麵上略有惻隱,便接著說道,“家父臨去之時曾囑托景川餘生定要尋一良配,不叫人輕易欺辱了去,方才丞相說起為令郎打算的心意,竟同家父一般無二,想來天下父母皆同此心,景川思及此處,不免心中難受有些失態,還望丞相見諒。”


    以往隻知道景川公主金枝玉葉,聖寵有加,還以為脾性定然有些驕縱,沒想到今日看來,竟是個至純至孝的性子。


    “侯爺去的突然,老臣心中也多有感慨,既然令尊盼著公主尋一良配,那我兒則是萬萬不可,不敢耽誤了公主。”


    徐晗玉擦了擦淚水,柔聲說道,“丞相有所不知,景川的公主府如今隻是一個空架子,先帝已去,昔日榮寵早已不複,家父這一去,便是侯府也日薄西山,人走茶涼,景川也是走投無路了再想到昔日家父說過,丞相為人耿介,家風嚴謹,若我能做王家婦,自然不會再被旁人欺辱了去。”


    王丞相沒想到承平侯竟還對他有如此評價,話雖如此,他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公主實在是多慮了,雖然公主府如今沒了先帝照拂,但是憑借公主的樣貌品性在金都尋一戶門當戶對的人家,也不算難事。”


    徐晗玉自嘲一笑,“景川有公主的名號卻無公主的榮寵,按照北燕律例,尚了公主不得享有實權隻能領一個駙馬虛職,試問如今還有哪家權貴會願意為了景川不顧自家兒郎的前程,甘願一輩子做個閑散駙馬?再說了,景川娘家無人,隻有一個年幼的庶弟,這承平侯府的爵位能否承襲還是兩說,若景川日後的夫家無權無勢又如何能護得住幼弟。”


    徐晗玉說到憂心處,索性跪倒在地,“丞相憐憫,景川今日毛遂自薦,實在是無奈之舉,我欲嫁令郎也的確是用心不存,可是景川發誓,若日後嫁與王家做婦,得丞相庇護,必定一生謹守婦人本分,誠心侍奉夫君,為王家綿延子嗣延續香火。”


    王丞相趕緊將她扶起。


    他沒想到徐晗玉一介女郎,為了自己同幼弟的前程有如此膽識和決心,小小年紀不考慮女兒家心事不說,反倒冷靜自持,理性謀劃,這份心性實在是難得。


    第65章 成婚


    若是自己那傻兒子真能娶了如此厲害的正妻,百年之後他的確可以放心許多,徐晗玉的最後一句話更是說到了他心坎裏,他這一生為仕途奔波半生,辜負了夫人,心裏有愧也不願續弦,膝下隻有一子遲遲未婚,老娘在世時每每歎息王家香火要絕他總無言以對。


    王丞相負著手在廳堂來回踱步,徐晗玉心知他已經有了意動,乖順地立在一旁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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