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雪卻仍是受不住傅雲飲方才鄙夷十足的眼神,她上前去拉過了傅雲飲的袖子,道:“你以為我很稀罕你的真心嗎?如果不是你,我大可以和墨書過上安穩清貧的日子,何必要在這逼仄的大宅門裏熬日子?整日演戲作秀,你以為我不累?”


    傅雲飲一怔,隨即便瞧見了瑩雪赤紅的雙靨,以及她眼裏不加掩飾的厭惡。


    他想,這番話也許就是瑩雪壓抑了許久的真實想法,她迫不得已服侍在自己身側,其實她心裏已是厭煩至極。


    自己也受夠了被一個奴婢踐踏真心的屈辱之感。


    既如此,倒不如自己放了她與墨書歸去。


    一想到瑩雪為了墨書洗手作羹湯的溫馨畫麵,傅雲飲便覺得心口處傳來一陣絞痛。


    他雖心悅瑩雪,卻也有自己的驕傲,他不想去卑微祈求一個奴婢的愛,與其日日相看兩厭,倒不如放了她離去。


    “我已為你家人脫籍,再讓劉婉晴將你和墨書的賣身契一齊還給你,讓你們這對苦命鴛鴦再續情緣,可好?”傅雲飲的聲音辨不出喜怒,隻有些縹緲淡薄的意味在。


    瑩雪猛然抬起頭,似是在分辨傅雲飲這話是否作假。


    她本是可以與墨書過上安穩平靜的日子,可她如今已將清白的身子許給了傅雲飲,甚至還可能懷了他的孩子……


    況且自己還有些仇怨未與劉婉晴、黃氏、劉一寧算明白。


    “你想報仇?可我如今已不想再和你演這樣裝腔作勢的戲碼了,你無法再借著我手往上爬,倒不如歸去吧。”傅雲飲說話時的聲音愈來愈小,餘下的祝瑩雪與墨書琴瑟和鳴的話他實在是說不出口。


    瑩雪這才霎時頓悟,是了,自己已與傅雲飲撕破了臉皮,再不能借著他這把青雲梯往上爬,僅憑自己一人之力又如何能蚍蜉撼樹?


    她思索了片刻,也在心裏驚訝於傅雲飲的大度,他當真願意放自己和墨書離去?


    她便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萬般糾葛之下,仍是說道:“既如此,奴婢便先謝過世子爺的大恩。”


    傅雲飲聽完這話後,立刻背過身去不再看向瑩雪,他又一次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竟還幻想著瑩雪會回絕自己的話,自願留在自己鎮國公府內。


    當真是可笑至極。


    傅雲飲到底沒有轉過身來,也沒有瞧見瑩雪撫著肚子的傷怮神色。


    *


    傅雲飲走後,便去了劉婉晴的正屋內說了這等安排。


    劉婉晴自然欣喜不已,她本就打算放瑩雪與墨書離去,如今又是傅雲飲主動提出了這等事,可見他是當真冷了心。


    劉婉晴一口應下此事,也極大氣地讓馬嬤嬤去送些金瘡藥給墨書,她巴不得墨書明日就養傷完畢,立刻帶著瑩雪離開鎮國公府。


    是以劉婉晴還讓人去給墨書請了回春丹專治外傷的大夫來。


    又讓馬嬤嬤備了兩張大額銀票,方才舒心地笑道:“這些錢也夠他們安度下半生了。”


    馬嬤嬤卻暗恨前段時日瑩雪給劉婉晴添了那麽多的堵,隻道:“大奶奶何必這般好心?橫豎把那墨書治好了便罷了。”


    “不過是些銀錢罷了,他們倆過的越和睦,便越不會來打擾世子爺。”劉婉晴笑著說道,兩千兩銀子換來傅雲飲的心,這筆買賣可值得很兒。


    馬嬤嬤這才閉上了嘴。


    三日後,墨書的傷雖未好全,卻也能下地行走了。


    瑩雪被允許出了西廂房,她便去了墨書養傷的屋子裏,柔聲問道:“墨書,世子爺與大奶奶願意放了我們的賣身契,你…你可願意與我遠走高飛?”


    瑩雪說這話時心裏也很是沒底,她已做了傅雲飲的通房,著實是配不上墨書了。


    墨書艱難地扯動了自己的嘴角,對著瑩雪溫聲說道:“自是願意的,瑩雪,我一直沒有忘了你,前頭的事是我害了你。”


    瑩雪知曉他說的是前幾日在西廂房內被傅雲飲撞見一事,她知曉那事並非出自墨書本意,他也是受害者。


    “還是我害了你,倒連累你白白受了一頓板子。”瑩雪斂下美眸,望著墨書身上的傷勢歎道。


    墨書卻隻是輕笑一聲,仿佛根本察覺不到身上的傷痛:“一頓板子,換來和你說話的機會,也算值了。”


    這話一出,瑩雪的眼圈霎時便紅了,她握住了墨書的手,道:“當初若不是那些人硬要逼我做媵妾,我早已成了你的妻。”說罷,便潸然淚下。


    墨書也因瑩雪的話觸動了心內的傷痕,清冷如泉的眸子裏閃過些淚花,“是我沒有能力保護你。”


    若他也能托生在世家大族中,便絕不對讓心愛女子的家人受這般苦楚,也絕不會眼睜睜地放任她被旁人搶走。


    兩人闊別已久,心內皆藏著對彼此的隱晦情意,一時便相對著落下淚來。


    *


    瑩雪也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裏與家裏的親人說起了此事。


    他們皆怔愣了許久,才問道:“世子爺他肯放你走?”


    瑩雪點頭,道:“他說了,明日我們都能一起離開鎮國公府。”傅雲飲從未言而無信過,他既已允了自己,便當真會放自己離去。


    王氏聽了卻暗自生喜,瑩雪做媵妾一事雖然外頭瞧著有體麵,還會他們這一家子脫了籍,可到底隻是個以色侍人的玩意兒,到了年老色衰的時候,她又該如何自處?


    若能放出去做良民,和墨書結為夫妻也是件好事。


    “雪兒,世子爺為何會如此安排,可是有什麽變故?”王氏道。


    瑩雪並不想讓家人為自己擔心,便含糊其辭道:“我也不知曉世子爺這樣做的用意,興許是膩了我,又不想我在他跟前礙眼多事,好在爺惦念舊情,將我的賣身契還給了我。”


    瑩雪得了賣身契,那他們這一大家子便當真都是良民了,方大的臉上也不禁露出幾分喜色:“既如此,我們明日再走吧。”


    瑩雨也沒有意見:“我們該去哪兒過活呢?”


    “去江南吧,那兒山清水秀、賦稅也不重,夠我們一家人自在生活了。”瑩雪道,她選擇往江南去的另一個原因是,京城離江南甚遠,便是有一天傅雲飲後悔了,也再找不回自己了。


    絲竹也對煙雨江南十分向往,聞言便摩拳擦掌地收拾起了行禮。


    王氏拉過瑩雪,細細地問道:“那墨書小哥可願意?你畢竟已與世子爺……”


    瑩雪明白母親的擔憂,便笑著說道:“母親不必擔憂,墨書不是那樣的人。”


    王氏這才放下了心,感歎道:“也是造化弄人,若沒有前頭的事,你與墨書說不準都給我生下個大胖小子了。”


    瑩雪卻笑不出來,點漆般的杏眸裏染上了些擔憂之色,她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肚子,到底沒把自己可能有喜一事說出口。


    翌日一早,瑩雪便與墨書一同去端方院拜別了劉婉晴,如今瑩雪已是良民,她斷然不願意再對劉婉晴奴顏屈膝。


    劉婉晴也沒有難為她,隻將她與墨書的賣身契一同遞給了她,還附贈了兩千兩的銀票。


    墨書接過了賣身契,卻沒收下銀票。


    劉婉晴也不強求,讓馬嬤嬤將他們送走,自己則心情愉悅地喝起茶來。


    瑩雪本想去謝過傅雲飲的恩情,但又不願在這關鍵時刻多生事端,恰好在出端方院的時候遇到了東昉,她便與東昉說道:“替我謝過世子爺大恩大德。”


    東昉慨歎了一聲,這幾日傅雲飲日日夜夜的睡不著,整日裏隻把玩著瑩雪為他縫製的香囊,有時東昉還能在書房外聽見些若有若無的抽泣聲。


    既這般不舍,世子爺又何必將瑩雪姑娘放走?


    他不明白主子心裏在想什麽,對瑩雪的態度仍如從前般和善:“姑娘放心,我會替姑娘說些好話的。”


    瑩雪點點頭,便回身握住了墨書的手,抬眼望進他溫柔和煦的眸光裏,心裏的不安與焦躁霎時一掃而空。


    一切都回到了原點,她和墨書重新走到了一起,這也許就是最好的結局。


    墨書與瑩雪離開後,傅雲飲才從廊下緩緩走了出來。


    他望著瑩雪的背影出了許久的神,久到東昉不知不覺已繞到他身後,悄悄地將瑩雪的話帶給了他。


    “世子爺,瑩雪姑娘說,謝過您的大恩大德。”


    傅雲飲恍若未聞,隻立身於廊下兀自出神,等到東昉站的雙腿酸麻時,傅雲飲悠遠又悵惘的聲音才響了起來。


    “走了好,省得我為了個奴婢丟了大半條命。”


    這話似是在說給東昉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第44章 江南   “以後,我便和墨書是同甘共苦的……


    一個月後, 瑩雪一家人與墨書方才趕到了江南之地。


    墨書一手抱著小竹,另一手則攙扶著身子不適的瑩雪。


    許是因為水土不服的緣故,瑩雪這些日子總是上吐下瀉, 臉色煞白的模樣惹得王氏等人心疼不已。


    墨書也道:“要不去尋個大夫瞧一瞧?”


    瑩雪卻連連擺手,隻堅持要盡快趕到江南。


    王氏們知曉她心裏的症結,生怕那鎮國公世子爺會反悔將她再強要回去,於是便命車夫馬不停蹄地趕路。


    瑩雪的害喜症狀卻絲毫沒有減弱,於一日深夜,她噙著淚與王氏和瑩雨說了自己興許是有喜了一事。


    王氏和瑩雨俱都大驚失色, 愣了半晌不知該如何自處。


    瑩雪擦了擦眼角的清淚, 道:“勞煩母親替我去尋碗墮胎藥來。”


    王氏卻嚇得身形微顫, 若瑩雪當真是有喜了,這孩子可是世子爺的長子啊。


    瑩雨望著瑩雪堅決的神色,眸中閃過幾絲疼惜:“你若真不想要這個孩子, 一開始便要去了他才是, 何以等到了這個時候?”


    瑩雪語塞,半晌答不上話來。


    “孩子無辜,那墮胎藥又極損身子, 瞧著倒不如把孩子生下來吧。”瑩雨如此說道。


    王氏連連歎氣, 隻說起了墨書:“可墨書那兒, 又該怎麽辦?”


    “實話實話便是。”絲竹忽而從外頭闖了進來, 與瑩雪說道:“若墨書嫌棄妹妹, 以後妹妹和這孩子便由我來養。”


    王氏上前拍了拍大兒子的腦袋, 歎道:“你這說的是什麽胡話?”


    瑩雪眼瞧著家人為自己的事煩心不已,便道:“還是一碗墮胎藥了結他吧。”


    王氏雖心疼瑩雪的身子,可若她帶著孩子與墨書成婚,到底是太難看了些。


    “也好, 娘陪你去醫館裏走一趟。”


    王氏便帶著瑩雪去瞧了好幾個醫館的大夫,一番診治之後,皆說瑩雪確實是有了喜,隻她身子孱弱又喝過不少涼藥,若執意要打掉這個孩子,損傷了母體,恐將來不好受孕。


    王氏犯了難,竟忍不住在醫館內怮哭了起來。


    瑩雪倒顯得堅韌不已,隻道:“母親勿憂,女兒自會處理好這事兒。”


    她處理的方法就是與墨書說清楚了來龍去脈,也將醫館大夫說傷了這個孩子,以後難以有孕的話盡數告知。


    “墨書,我本就覺得自己配不上你,如今是萬萬不敢再拖累你了,你闔該娶一個幹淨和善的女子為妻才是。”瑩雪將心傷掩下,對墨書如此說道。


    墨書聽了後沉默了半晌,在瑩雪惴惴不安的等待下,將她攬進了自己的懷裏。


    “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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