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珠兒在自家已有安營紮寨的趨勢,家裏的幾個人也將她視為親妹妹般看待。


    可江婉這樣隨口的一句話,落到蔡七爺的耳中確別有一番意味。


    他從中聽到了久違的關切,態度隨意得就像長相廝守的家人。


    一想到‘長相廝守’這個詞,蔡七爺明明一個鐵塔般的魁梧漢子,竟莫名的有些心跳加速、麵紅耳赤。


    “好!”


    點頭答應後,他幾乎逃也似的離開,生怕被江婉看出異樣。


    第318章 南巡欽差


    江婉此刻的心神全都落在那艘龐大的貨船上。


    赤著上身,露出古銅色皮膚的碼頭苦力們像牽著繩子似的,排著有序的隊伍,在碼頭與貨船之間架起的木橋上來來往往。


    一個個沉重的麻包,經過這些人力傳送帶的傳送,從貨船上流向碼頭,再流向岸上等待的馬車,最後不知道會流向何處。


    江婉此刻的心情就好像扛在苦力們肩頭的麻包,沉甸甸的。


    此時,距離江陵碼頭百多裏開外的嘉裕江上遊,一條裝飾精美的畫舫正徐徐而行,船頭懸掛著的禦製旗幟正迎風招展,彰顯著逼人的氣勢。


    就在不遠處的碼頭上,穿戴整齊的文武官員正精神抖擻的排成行列。


    不等畫舫近前,一個個忙鞠躬作揖,恭迎船上的欽差大臣大駕光臨!


    “各位免禮!大人長途跋涉偶感不適,今日爾等自行離去,有事等候召見。”可船裏的欽差大人並沒有因為他們的恭敬而領情,隻打發了一個隨身護衛出來傳了句話,這些人幾個時辰的等候就全變得沒了任何意義。


    “走吧,走,走,別打擾了大人休息。”等候的官員們且都十分懂事,不僅沒有絲毫抱怨,還非常貼心的叮囑欽差大人好好休息,甚至連腳步聲都刻意放緩,哪怕岸上的動靜根本傳不到畫舫裏。


    至於大家背地裏的想法,那就不得而知了。


    畢竟這次帶皇帝巡視江南的欽差大臣,是朝中出了名的不問世事的晟王。


    這位晟王打小在軍營裏長大,論舞槍弄棒,估計沒幾個人是他的對手,可要說到這舞文弄墨,那在場的,沒幾人把他當對手,這人就一個粗莽的武夫。


    誰都知道他不止一次與皇帝當朝發生爭吵的事情,早遭到皇帝的厭棄,這回能掛上欽差之名代皇帝南巡,不過是在剛剛獲勝的驅逐西夷的大戰中立了些功勞,皇帝不想封賞,刻意打發他出來掛了閑職耀武揚威罷了。


    除了該給的恭敬,大家該幹什麽還幹什麽。


    其實說是‘偶感不適’的欽差大人,此時正乘坐一艘小木船穿行於嘉裕江支流一處蘆葦密布的小河道裏。


    “爺,果然不出所料,那艘船進了江陵碼頭!”


    一個打扮精練的黑衣人從岸上一躍跳進船艙,整條船幾乎沒有動蕩,船邊波瀾不驚,可見是個功力不淺的高手,船上與他打扮相似的還有八人。


    “無恥之尤!”這句話是將雙手反背在後的欽差大人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不僅他,船上的其他人也個個麵帶怒色。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江陵府,那咱們就好好去會會這位神通廣大之人!”


    連軍糧的主意都敢打,晟王著實佩服這些人的勇氣。


    自從接受了常將軍的托付,這些天他一直尋著那些蛛絲馬跡,好不容易才一路追到了這江陵府。


    無論是這些人的行動能力還是反應的敏捷程度,完全沒有第一次犯案的心虛和無措。


    朝廷瞞報、虛假賬目、轉運糧草……整套流程下來不僅沒有半點手忙腳亂,而且秩序井然,仿佛演練過無數遍似的,熟稔得很。


    晟王隻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就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十三年前常家眾位兄弟們一個血肉模糊的身軀。


    與這次驅逐西夷之戰相同的套路,糧草斷絕的常家軍被敵人圍困。


    朝中上奏常將軍通敵賣國的奏章雪花片一般飛向皇帝的案頭時,他也正被圍困戰陣之中,是常家的眾位兄弟拚死相護,以整個常家軍傾盡覆滅之力,才勉強獲得了那一場戰役的勝利。


    雖然通敵賣國的罪名最終沒能強按下來,但常家軍的兒郎們、常家的兄弟們,卻英魂永逝。


    他與皇兄幾次三番發生衝突,不過是想揪出事情的真相,還朝堂一個清明。


    沒想到時隔十三年,不僅真相被完全掩蓋,而且還差點重蹈覆轍!


    到底是怎樣的人,想出如此惡毒之計,他們意欲為何?


    ……


    通途縣的酒水已經順利的擺上了醉雲樓的餐桌,蔡七爺的判斷沒有錯,這種酒清洌甘甜,似乎比竇家酒坊的佳釀更勝一籌,很快就得到了客人們的認可和歡迎。


    看上去這件事情已經得到了圓滿的解決。


    估計孫啟耀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李家會這麽快就置辦了一艘沙船,而且還被李延宗和蔡七爺歪打正著,尋到了更好的酒水供應商。


    醉雲樓的限酒令已經徹底解除了。哪怕客人拿酒當水喝。也完全不愁供應。


    從江陵府走水路到通途縣不過一晚上的路程,而且一整條船足能裝下幾百上千壇的酒。


    “娘,你可還有什麽心事?”趙芸娘見江婉依舊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十分奇怪。


    “沒什麽,周錚回來了嗎?”


    在碼頭看到的那一整船疑似軍糧的事,壓在江婉的心頭沉甸甸的。


    她隻希望周錚的話不要成真,不然的話,整座府城怕是已經烏雲罩頂,離大禍臨頭不遠了。


    他們作為遵紀守法的普通老百姓倒無所謂,可惜這件事很可能牽扯到常將軍,以及常將軍身邊的李延平。


    雖然很顯然,常將軍是屬於被害的那一方,但對方既然能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情,誰又能保證他的反撲不會牽連到無辜?


    此時江婉抱著最大的僥幸就是周錚看花了眼,錯把普通糧食當成了軍糧。


    其實碼頭上的事情,向蔡七爺打聽最為直接明了,可當時蔡七爺明明就在碼頭上,卻對那艘大貨船以及卸下的麻包無動於衷、視而不見。


    顯然是對這事毫不知情的,目前一切都隻在她和周錚的猜測之中,而且就算事情屬實,他們也根本無能為力。


    此事果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嬸子!”


    就在江婉問起周錚時,他急匆匆的從外麵回來了,平常看不出什麽殘疾的那條腿,此時被他拖在地上快步進來,滿頭大汗。


    一見他這副模樣,江婉的心就沉到了穀底。


    唯一的僥幸被打破了,那些真的是軍糧!


    第319章 真正的價廉物美


    “嬸子,我看到了。”周錚接過江婉遞過來的水,兩隻手脫力般顫抖著,碗裏的水撒了大半,將他胸口的衣襟都打濕了。


    好不容易哆嗦著喝了水,周錚的臉色仍然一片蒼白。


    “好多、好多糧食!”


    “馬車進了城,向四麵八方散去,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個據點。”


    “我隻跟到城西,那兒有一處倉庫大得驚人!滿滿一倉庫的糧食啊。”


    周錚一邊說著,一邊顯然是回憶起了在戰場上幾乎斷盡糧絕的那些餓肚子的恐懼日子。


    想著多少並肩作戰的同袍,個個為保家衛國悍不畏死,可他們並非個個都倒在敵人的刀槍之下!


    若當時口糧充足、龍精虎猛,又有多少人能立下戰功回家與父母親人團聚?


    而造成這一切的並非國庫空虛,並非天災人禍,而是有人中飽私囊故意苛扣軍糧。


    “難道朝廷、難道皇上都不管嗎?”周錚仰頭問江婉這話的時候,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虎目含淚,內心定是絕望至極。


    江婉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被人問得啞口無言過。


    她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無能為力。


    都說在其位謀其政,可她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鄉下婦人。


    “會的吧。”


    “到底這個大虞天下還是皇家的天下,他們肯定不能坐視不理。”江婉拍了拍痛苦的周錚。


    手放到他的雙肩,既是安慰他也是在安慰江婉自己。


    光看到這個社會的黑暗和殘酷,而沒有任何希望,她怕自己會撐不下去。


    至少她家如今已經今非昔比。


    李延睿很快就可以科考出仕,李延平也可能會成長為戰功卓絕的將軍。


    隻等他們熬出頭,就不再是任何人都能上前踩上一腳的被壓迫階層了。


    “若是你願意,可以抽空去摸一下這些軍糧去向的底,說不定哪天就派上用場了呢?”江婉見周錚那個樣子,估計一時半會兒的也難振作起來,想了想才道。


    雖然就算摸清了那些幫忙銷贓軍糧的人的底細,也不一定有什麽用處。


    但周錚此時滿心都是憤怒和對倒在戰場上的同袍們所受冤屈的無力,如果不讓他做點什麽,估計會良心難安,飽受精神折磨的吧。


    其實江婉此時最想將這個消息送到李延平和常將軍的手裏,那些在他們浴血奮戰時卻背後插刀的大臣,可是他們需要時刻提防的存在啊!


    可惜在這個交通靠走、通訊靠吼的時代,別說什麽‘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就算她知道李延平就在京城,可並不知道具體的地址,也仍然無法傳遞書信。


    江婉盡管還不想認命,但卻也隻能無能為力的歎了口氣。


    目前她能做的就是盡力經營好自家的生意,等家裏底蘊充足了,大不了別讓李延平再做那個武將,遠離朝廷紛亂就是了。


    距離端午節品酒會的日期越來越近,留給江婉和醉雲樓的時間不多了。


    江婉很快拋開軍糧這個她無法解決的紛擾,將全副心神都投入到萬師傅家正釀造的米酒上。


    府城竇家酒坊的酒多用糯米釀造,江婉放在萬師傅家正在發酵的也是糯米酒。


    江婉一早就在琢磨,這個糯米酒的成本實在太高。


    江陵府本就是南北交界處,既種植麥子也種植水稻。隻不過水稻耕種的精細程度遠勝麥子,故而江寧府種植水稻的麵積不多,導致水稻的產量並不高,更何況是水稻品種中更金貴的糯米。


    一石糯米的價格已經高達二兩半銀子,按照六成的出酒率計算,江婉製作的這批酒成本價就已經高達每斤三十五文左右。


    竇家酒坊出的是釀造酒,沒有經過蒸餾的米酒,每斤糯米能出二到三斤米酒,成本才七、八文錢。


    這相差巨大的成本價格,對醉雲樓來說,無疑是當頭痛擊。


    哪怕醉雲樓的蒸餾酒在端午品酒會上能夠成功的通過資格評定,但上市之後光這成本價錢就毫無優勢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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