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我一定將醉雲樓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就憑你?”說話的依舊是孫啟昌,“是還想讓人家的後宅不寧?還是偷摸著斷別人的酒?”


    已經快進入六月的天氣,烈日當頭本就燥熱難當,剛才孫啟耀又嚇出了一身汗,可此刻聽了孫繼昌的話,他卻猶如墜入冰窟,渾身發冷。


    他所做的事情爹全部都知道,而且還告訴了老四!


    更可怕的是,由始至終他爹都沒有再說隻字片語,全由老四代勞,這是什麽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以前常這麽幹的那個人是他,很明顯老四已經將他取而代之了。


    “爹,求求你,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我一定好好對付醉雲樓……”


    “對付?沒出息!”孫啟昌繼續冷哼一聲,“就那種上不得台麵的貨色,虧你還用上‘對付’二字,這是嫌孫家的臉麵,還沒被你全部丟光嗎?”


    “咳——”


    屋裏終於傳來了動靜!


    “昌兒,別與他多費口舌,這事兒就交由你去辦吧。”


    屋裏的人終於再次出聲了,可惜沒等孫啟耀高興,那冷得掉渣的聲音直接讓他瑟瑟發抖。


    原來他自以為的寵愛,不過,是一個笑話。


    原以為麵容有損的老四最受嫌棄,其實也隻是他的錯覺。


    在他和孫大老爺相處的記憶中,哪怕父子倆最父慈子孝的時候,他也沒聽到過用如此倚重的口吻給他交代任何任務。


    “爹,爹……”孫啟耀不知道還能說什麽,隻一遍遍呼喚著這個本應最溫情的稱呼,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死也不想放開。


    可惜對被叫的那個人來說,無用之人這一聲聲泣血的呼喚隻能算是聒噪,最終孫啟耀被人很不體麵的倒拖著扔出了這個他熟悉至極的院子。


    ……


    江婉這些日子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兒。


    應知府衙門要求,製作的那批酒精總算是完工了,其顯著的輔助療效也收獲了一眾郎中和沈大人的讚歎和信服。


    聽說沈大人已經上報兵部,後繼如何還需再等待一些時日。


    但逍遙遊酒獲得了江陵名酒的稱號,可如今連作坊都沒有修建起來呢,再加上又要為祁將軍一行尋找落腳的宅院,江婉隻感覺自己分身乏術。


    其實釀酒作坊的事倒還好說,城裏的土地寸頭寸金,萬師傅家的宅院也不適合大規模生產,江婉已經在城外看中了一塊地,談得已經差不多了隻需最後的交割。


    最讓她頭疼的就是幫祁將軍一行尋找宅院的事。


    第352章 血手幫舊事


    江婉當日膽敢做出那個‘帶花園、有小橋流水’的承諾,一方麵是想用優越的條件打動人心,令祁將軍痛痛快快的答應搬離自家;另一方麵她也確實是對那樣的宅院心中有數。


    不久前恰好得知有這麽一戶人家放出風聲,想要舉家搬遷到鄉下田莊上去做個閑散的大地主,城裏的宅院正好租賃出去。


    當時江婉還心動了好一會兒,要是能買下來,自家在府城也有根基了,可惜人家隻租不賣隻好作罷。


    隻是這回等她心意已決,準備不管花多貴的價格也要租到手,前去洽談時豈料對方已經打消了搬家的念頭!


    “曾老爺,這事就不能再商量商量?”江婉正站在曾家的九曲回廊上,隱約中荷風輕漾、風動蓮香。


    壘著太湖石的假山,還有池塘邊正對鏡梳妝的垂柳,一切布置都剛剛好,既生機勃勃又意趣盎然。


    她感覺自己有些挪不開腳。


    反正都是租房子住,若祁將軍一行實在賴上了她家的那個小院,其實自己一家人搬到這裏來住也是十分理想的選擇呀。


    “江娘子,實在不能怪老朽出爾反爾,隻因那血手幫實在太過凶殘!”穿一身短打,帶著鬥笠剛從花園的一角放下鋤頭就過來的曾老爺苦笑不已。


    “不瞞你說,我家莊上的房屋已修繕一新,花了我不少的心血,如今也隻能放在那裏蒙塵呢。”


    曾老爺一邊拍掉身上的浮土,一邊給江婉倒了杯茶遞過來,“想不到咱們江陵府才平靜了這麽幾年,血手幫那幫賊人又死灰複燃了!”


    單看曾老爺身上的這一身行頭,江婉就十分相信他沒有騙自己的理由,這位的確是想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田園生活。


    “血手幫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以前在府城也肆虐過嗎?曾老爺能不能給詳細說一說?”這段時間江婉看到的、聽到的盡與‘血手幫’這個名字有關聯。


    但其實到目前為止,她對這個幫派仍然一無所知。


    就連他們隨處砍人的事情也僅限於醫館傳來的消息。


    畢竟事發當日,李家人從品酒會現場離開就立馬直奔回城,當時血手幫已經從城裏離去,隻留下一片狼藉,那日城裏的人大都出去過節了,傷者並不多,她也沒有親眼目睹血腥事件發生。


    更令她奇怪的事是,這些天走在大街上,隨處能聽到人們對血手幫殘暴不仁的評價,但是對他們的來曆卻全都僅限於道聽途說,而且市井之間流傳了不下數十個版本。


    且越傳越離奇。


    什麽前朝餘孽、什麽逃難災民、甚至民間潛藏的造反組織都有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現在聽曾老爺話裏的意思,他似乎對血手幫之前的事有幾分了解,正好趁著曾家宅院景色宜人,江婉也不免生出‘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想法。


    “說起這個血手幫啊,我還真的就知道!”曾老爺抿了口茶水,是打開話匣子的前兆。


    “什麽前朝餘孽、什麽災民,你可別聽街上那些人瞎說,都是沒影兒的事。”


    “其實府城裏誰都說不清他們的來曆。”


    “要說這事兒吧。”曾老爺拿出手指算了算,“得從十多年前說起。”


    “我記得那是一年秋冬季節,聽說邊境正打仗呢,朝廷征繳的糧餉正經由嘉裕江送往邊關,誰知道卻在半道上被人給劫了!”


    “不僅數十船的糧食不翼而飛,船上數百兵士全都慘遭殺害無一幸免!”


    “嘖嘖~”曾老爺砸了砸舌,如今回想起來,仍舊一臉唏噓,“您是沒親眼得見啊!當時整個江麵都猩紅一片,到處漂浮著殘肢斷骸,那場麵,當真令人震撼,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在空中飄浮好幾日都不散!”


    “官老爺們上船勘查,船上到處遍布的,就是那種恐怖的血手印,血手幫之名由此而誕生。”


    “也就是說他們隻搶劫了軍糧?”江婉的腦子裏突然有什麽一閃而逝,但她停頓了下,卻什麽也沒抓住。


    曾老爺聽到這話明顯一愣,“好,好像也是。不過那些人將船上的數百兵士屠戮殆盡,而且手段之殘忍,實乃罕見,一看就是窮凶極惡之徒!”


    “那後來呢?”江婉緊接著追問,“後來那些人就一直沒有出現過?就連名字都是猜測的?”


    “也不是。”曾老爺再次喝了口茶,似乎是讓自己的情緒慢慢平複下來,好一會兒後才繼續組織語言。


    “朝廷邊關正在打仗,卻丟了這麽大批的軍糧,哪能善罷甘休?”


    “不久之後就派了一個大官兒下來查訪。”


    “那個大官啊,長得一表人才,還是個年輕後生呢。”隨著回憶進一步越來越深入,曾老爺的眼神也慢慢變得迷惘起來,似乎連他整個人都已經回到了過去。


    “那會兒我還在衙門司倉大人手底下做一個小吏員,專管本府城的糧草帳冊。”


    隨著曾老爺娓娓道來,十多年前血手幫第一次出現在府城作案的情形,有如一冊畫卷,在江婉的眼前徐徐鋪排開來,一場場、一幕幕,宛若親臨。


    曾老爺祖上以經商為主,攢下不菲的家業。到了曾老爺這兒,曾家長輩一心盼著家裏能出一位體麵的讀書人。


    可惜曾老爺止步於秀才功名後再無寸進,隻得利用家裏的關係花了些銀兩,總算捐了個小吏當當,總也算得上是吃官家飯的人。


    當初京城派下來負責調查軍糧失蹤案的大官,一來就與江陵府的司倉大人組成了調查小組。


    那大人廉潔自律又平易近人,為了調查方便,常與曾老爺同吃同住。


    可惜有一天,他出門調查就再也沒有回來。


    曾老爺收到消息,是血手幫眾一直被那大人死咬著緊追不放,狗急跳牆之下殺人滅口!


    “總之那次死傷人員無數!”


    那段往事不堪回首,光回憶起來曾老爺都不堪重負。說到後麵隻簡單的做了一個總結,便匆匆打住。


    “就連朝廷委派的大官都慘遭毒手?朝廷能這麽就算了嗎?為什麽不派大軍前來清繳幹淨?”


    不到這個血手幫竟然如此膽大狂妄,連江婉都聽得氣憤不已。


    第353章 孩子見風就長


    江婉其實對民間的武裝組織態度很中立,並沒有明顯的喜好。


    皇權統治者有時候為所欲為,受苦受難的勞苦大眾難道還不興反抗一下?


    曆史書中官逼民反的實例數不勝數,最為有名的就是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好漢。


    其中一個個鮮明的人物都是疾惡如仇、不計個人得失劫富濟貧的俠義漢子,更代表了受壓迫敢於抗爭的精神。


    可反觀這血手幫,且不說大虞朝的統治如何,就論在外敵當前的情況下,竟然搶劫送往邊關的軍糧,置數十萬將士的性命於不顧,完全不知家國大義,隻這一條就足夠惡心人的。


    況且還殺人不眨眼,他們根本就是陰溝裏的臭老鼠,做事鼠首蛇尾見不得光,無論打著怎樣的旗號都天理難容!


    “派,怎麽不派?”曾老爺見問歎了口氣。


    “隻是等朝廷大軍一到,那些人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沒有出現過一樣。”


    “朝廷也拿他們沒有辦法呀!”


    “好在這十多年來一直風平浪靜,那幫窮凶極惡之徒再也沒有出現過。原本大家都將往事忘得差不多了,誰能想到他們這回又突然回來了!”


    “誰知道這回還要鬧出多大的亂子呢?”曾老爺憂心忡忡的道。


    “江娘子,我勸你這些時日沒事兒也別往城外跑,那些人神出鬼沒的,誰能保證他們不會再冒出來?”


    “可就算住在城裏,也不見得就安全吧?上回不一樣讓他們縱火行凶,差點毀了大半個府城?”


    聽了曾老爺的話,江婉的心裏也有些戚戚然。


    感覺這法治不健全的古代實在是太嚇人了,當真是視人命如草芥!


    “上回那是例外。”曾老爺的臉上終於有了幾分輕鬆的神色,“端午盛會那日府城幾乎成了空城,這才讓他們鑽了空子。”


    “旁的不說,咱們現在的知府沈大人,還當得一個愛民如子的清名,鐵定會嚴加防守的,哪能還叫他們那幫歹徒得逞?”


    江婉想想也是。


    端午盛會那日,官府的官兵先是去了碼頭維持秩序,後來接到消息又趕進城來救火,結果兩頭忙,兩頭失守才讓血手幫的歹徒有機可趁,造成重大傷亡事件。


    江寧府城被城牆嚴密包裹,又有好幾千官兵重兵把守,相對來說的確比較安全。


    曾老爺考慮的極是,那些人在城裏都能如此肆無忌憚,若光臨他們鄉下的山莊,豈不是更會雞犬不留?家人打消出城隱居的計劃是應該的。


    雖然房子租不成了,但江婉還是有些收獲的,至少對血手幫的事情有了更多的了解,當然了解得越多,她的疑惑也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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