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抓到了,人抓到了!”距離府衙最近的悅居客棧,五味進入大堂後就著急忙慌的往樓上跑,一邊跑一邊喊,興奮而雀躍。


    蘇七公子從開著的窗子往下望,眉頭緊鎖,“休得聒噪!”


    雖然嘴裏訓斥著,人卻已經急不可待的從窗口一躍而出,“在何處?”


    “剛才,剛才叔老爺派了人來,請公子趕緊過去……”


    五味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隻覺得眼前一暗,剛才明明身處三樓的公子,已經越過他朝樓下去了。


    他歎了口氣,抹了把汗連忙調頭。


    “公子,等等我!”又急急的朝樓下追去。


    他自然知道事情有輕重緩急,此刻不是他能多嘴的時候。


    雖然五味還沒有進府當差的時候,家裏唯一的姑奶奶就已經嫁給京都大族沈家的嫡長子為妻了,他沒趕上好時候,但那位姑奶奶的喜好卻仍然是他們這些下人的重中之重,打小就被爹娘耳提麵命的教導。


    特別是後來成了家裏的禁忌之後,告訴他的就更多了,生怕他一不小心禍從口出,惹得家裏老爺太太們傷心。


    據說姑奶奶嫁的那位沈姑老爺不僅才華橫溢,成親當年就高中科考探花郎,而且生得風流倜儻一表人才,當年他倆的這樁美滿姻緣不知讓京城多少人豔羨不已。


    成親之後夫妻倆琴瑟和鳴相敬如賓,第二年就生出了嫡長女,那表小姐生得珠圓玉潤,更是集沈、蘇兩家萬千寵愛於一身,沈姑老爺的仕途也一路通達,甚至直接入了皇上的眼,甚至成了查案欽差。


    可天底下總難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正是那一次奉旨出京查案,沈姑老爺才到地頭就因水土不服病倒了。


    姑奶奶收到消息後寢食難安,不惜拖著已經顯懷的雙身子偷偷追過去。


    等家裏察覺,卻是收到一家三口外帶未出生的胎兒一起殞命的消息!


    為這事,沈、蘇兩家的長輩都悲痛不已,這十多年來都聽不得提及這一家子的事。


    本以為這一家四口就此天人永隔,再無音訊,誰知不久前,蘇家卻意外得到了姑奶奶的貼身玉佩。


    當年的意外著實來得蹊蹺,可舉沈、蘇兩家之力都無能為力,隻能當意外草草了事,如今玉佩再現,哪裏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自家公子立即趕赴玉佩的來源地江陵府,當日就聯係上了沈家的二老爺、江陵府城的知府大人。


    但是線索追查到當鋪後就斷了,隻得知一個‘趙誌雄’的名字。


    好巧不巧的,趙誌雄正是血手幫縱火案的受害者之一,那人遭了災逃難去了蹤跡難尋。


    自家公子這幾日愁得茶飯不思,就等著那人來衙門領取救濟。


    好在,這些時日沒有白等。


    那人終於冒頭了!


    ……


    府衙地牢陰暗又潮濕,氣溫升高之後,裏麵的氣味越發難聞。人置身其間,既悶又燥熱壓抑的簡直透不過氣來。


    但趙誌雄蜷縮在牢房的一角,對周遭的環境似乎無知無覺一般。


    他此時後悔得恨不能撞牆。


    早知道有人為他設置了這樣的陷阱,哪怕就在那間破廟裏餓死,他也絕不敢踏入府城一步!


    “不是……”


    “不是我殺的!”


    “我沒有殺人!”


    隔壁牢房的哀嚎聲時斷時續的傳進來,一聲聲鑽進他的耳朵裏,令他整個人都突然變得恍惚起來。


    拚命的捂住耳朵,越發蜷縮起身子,死死的鑽進牢房最裏麵,瑟瑟抖成一團。


    牢房外,沈知府與蘇七公子對視一眼,無奈之意十分明顯。


    “還是先問問吧。”沈知府率先開口。


    失去長兄之痛,沈家人到現在都未平複,盡管這個趙誌雄看上去不像是靠譜的樣子,但哪怕有任何蛛絲馬跡,自己斷沒有放手的道理。


    “大人,我看倒不必著急。”蘇七在牢房轉了兩圈才道,“聽他剛才嘴裏嘟囔的,事情未必沒有轉機!”


    蘇七的心情此時萬般複雜。


    他既希望從這個趙誌雄的嘴裏打聽到消息,又怕從他嘴裏聽到消息!


    就像離家多家的旅人返鄉,離家越近,心情越忐忑的近鄉情怯一般。


    當年小姑出事後,蘇、沈兩家收到消息後都第一時間趕赴現場,可無奈船上受害者眾多,又經過大火燒灼,當時漂浮在河麵上的全是被泡得麵目全非的殘肢斷骸。


    沈家祖墳雖然收埋了那一家四口的遺骸,但大家全都還抱著一絲幻想。


    這麽多年以來,家裏的長輩就是靠這絲幻想在支撐著。


    蘇七害怕自己這一問後,就連這絲幻想都徹底的破滅了。


    趙誌雄完全不知道牢門外的情景,他整副心情已經被牢房的陰森給震懾住了。


    已經埋藏在腦海深處十多年的不堪記憶,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徹底的遺忘了,可是此時那一幀幀畫麵仿佛活過來一般爭先恐後的從腦子裏跳出來,越是壓製越是急切。


    “啊~”


    趙誌雄拚命的掙紮,像當日被人抱住了腿。


    ……


    第377章 身世真相


    那是十多年前的一天。


    眼看著快到樓裏上客時,趙誌雄又喝多了被老鴇罵出來醒酒。


    每日老鴇子對他非打即罵,倉皇如喪家之犬。


    趙誌雄那會兒手還沒廢拉得一手好琴,可終日廝混青樓看不到出路鬱鬱不得誌,活得渾渾噩噩的終日買醉,看滿大街都是麵目可憎、等著奚落他的路人。


    他無處可去,隻好狼狽的跑到河邊,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躲清靜。


    那一日殘陽似血,大片的火燒雲倒映在江麵上江天一色。


    徐徐涼風吹過,趙誌雄心頭壯誌難酬的蕭瑟感越發強烈。


    可他沒多少功夫自怨自艾,若是誤了今日姑娘們的演出,老鴇子會將他打將出去,恐怕連個活路都沒有了。


    走到河邊時,趙誌雄的腦子就已有幾分清醒。


    原打算在河裏掬一捧水洗個臉,再收拾停當就回城去,可是他的手指才碰到水麵,突然下蹲的腳就感覺被人給拉住了。


    “啊——”


    趙誌雄還不太清醒的腦子頓時被驚得不輕,直接魂飛天外!


    當即大半個身子直接落進水裏,好一頓撲通才重新爬上岸來,發現岸邊的水草叢裏藏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渾身帶血麵目猙獰的男人,根本分辨不出麵容,趙誌雄隻覺得那隻緊抓住自己的手像鐵鉗一般,怎麽掙也掙脫不開。


    “求……求求你放……放過我……”


    趙誌雄的腦子裏當時隻湧現出一個水鬼討替身的念頭,一心將那人當成了淹死鬼,嚇得連話都說不利落了。


    可是他抱著頭哀求了好久,除了自己的一條腿動彈不得外,渾身上下並無別的異常。


    好半晌後他才敢睜開眼,發現麵前的真真切切隻是個人。


    那個人血染一般通紅的眼眸直直地盯著趙誌雄,一直等到他平靜下來,不再哇哇大叫之後才有所動作。


    他慢慢的從身後拖出一個小包袱來,示意趙誌雄看過來。


    趙誌雄對這突然的變故當然是不敢,可對上了男人冰冷的眸子,他又不得不從,隻是將身子傾過去,看清裏麵的東西,他很是吃了一驚。


    從包袱邊上露出的一角,他正好看到裏麵一張熟睡的女童的臉。


    小女孩貌似正熟睡中,一張小臉粉撲撲的,粉雕玉琢一般玉雪可愛。不僅身上一身華服,脖子上懸掛的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在夕陽的餘暉下正熠熠生輝!


    一看就知道這身份非富即貴啊。


    “幹……幹什麽?”


    趙誌雄頓時口幹舌燥,隻覺得自己怕是酒醉未醒,麵前的一切都特別不真實。


    但腦子裏卻又不由自主的在飛快的運轉。


    看到小女孩的那一刻,趙誌雄覺得自己的心都跟著顫動起來。


    他對自己的將來有很清楚的認知,這輩子怕是都隻能在青樓混跡,根本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了。


    想要過上好日子,令自己將來老有所依,靠自己是萬萬不能的了。


    像他們這樣的人,自己靠不住時還有另外一條出路,那就是養一個人做自己賺錢的幫手。


    就好比青樓的老鴇子,她們年輕時個個都是天姿國色的歡場紅粉,但人老色衰時,也隻能靠自己手底下的姑娘賺銀子。


    趙誌雄就曾不止一次去牙行,想買一個小姑娘養著,等調教好了給自己養老。


    可是能有花魁資質的姑娘萬中無一,更別說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流民子女。


    看到包袱中這個小女孩的第一眼,憑趙誌雄混跡青樓這麽多年,練就出來的一雙厲眼,一眼就認定這是一顆不可多得的好苗子,正是他夢寐以求的搖錢樹。


    “帶,我們走,給你錢。”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當口,那個一直沒說話的男人終於說話了。


    他的聲音十分生澀,帶了一種鐵鏽的味道,仿佛已經很久未說話了一般。


    盡管他的聲音低沉連貫,但趙誌雄仍然能感覺到他這是在強打精神,一句話的功夫幾乎用光了全身的力氣。


    這個男人受傷極重。


    他的目光在男人與小女孩的身上來回移動,心頭也心如電轉。


    想想自己鬱鬱不得誌的前半生,趙誌雄著實不想讓自己的後半輩子也同樣如此落魄潦倒。


    若說他的人生還有什麽轉機的話,那眼前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特別是當聽到那個男人說給他錢時,趙誌雄心頭一片火熱,惡念如野草一般瘋狂生長起來。


    “好,你先放開我。”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聽上去很有可信度,再將小女孩身上的包袱仔細掖好,最後抱過去緊緊的貼在自己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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