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垂首沉思。


    衛景朝道:“你陪我去一趟,翻翻卷宗,實地看看,到時再說,這書該怎麽寫。”


    沈柔慢慢道:“以前,我哥哥跟我爹吵架,常說這軍隊要改變。”


    她有些難受,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對衛景朝道:


    “我哥哥說,如今的情形早已與幾十年前不同。若想要繼續打勝仗,就要看看匈奴如今的主將是何樣風格,再做計較。”


    “可是,我爹說他年輕不懂事,在胡言亂語。”


    沈柔對軍事一竅不通,半點不懂。


    可她總歸能看明白,論起智慧,自己年過不惑的父親,終究是比不上衛景朝。


    或者,還不如哥哥。


    所以,大約當初他們的爭論,哥哥是對的,爹爹是錯的。


    可惜,哥哥性格溫和,不如父親強勢。


    衛景朝許是忌憚著,昨天將她母親說的太難聽,惹了她傷心。今日沒對她的父親說出什麽難聽的話,隻冷笑了一聲,閉上嘴。


    隻是嘲諷之意,怎麽也攔不住。


    沈柔無奈,軟綿綿道:“你讓我寫什麽?對軍隊的事情,我一竅不通,什麽都不懂。”


    “不懂可以學。”衛景朝淡淡道,“你這麽聰明,不多學點東西,可惜了。”


    第51章


    用過早膳,衛景朝便帶著沈柔去了軍中。


    軍中早已開始操練,遠遠望去,軍容整齊,風貌肅然,端得是精兵良將。


    沈柔跟在他身後,小聲道:“我覺得沒什麽毛病啊。”


    衛景朝道:“那就再看看。”


    他領著沈柔,去了軍官們的議事廳。


    裏麵站著十餘位將軍,看見她,紛紛變了臉色。唯有從京城隨著衛景朝一路前來的陳副將,仍是滿臉平和,神態穩重。


    一來,他知道沈柔的身份,這位沈姑娘是平南侯之女,自然是有資格進來的。二來,觀沈姑娘與大將軍之間的情分,來日到底是什麽情形還未可知,實沒必要得罪她。三來,他親眼見到那位林參將的下場,自此仍是心有餘悸,不敢也不想與衛景朝作對。


    頂著眾人難看的神色,衛景朝不僅把沈柔帶了進來,還按著她在一旁的桌案前坐下,親手給了鋪了紙筆。


    卻未發一言,回身在主座坐下。


    他似乎是沒感覺到那些刀子似的眼神,含笑道:“昨天說到哪兒了?繼續吧。”


    賀新城瞥沈柔一眼,垂下眼瞼,恭恭敬敬道:“稟大將軍,昨日我們說到武器。”


    他神態平和,侃侃而談,“武器是由我負責的,現在我們軍中的武器分為十八種,最常用的是□□和大刀,步兵和騎兵分發的都有。弓箭手除人人配備銅弓鐵箭外,另有諸葛連弩和三弓床弩,一連十發,穿牆破壁,威力無窮。除此外,還有攻城的雲梯、守城的投石機,長矛盾甲等等,軍備充足。”


    衛景朝轉著指間的扳指,一針見血指出問題:“匈奴人很少打到涼州城內,往往是野外戰爭,以步兵和騎兵為主,為何涼州騎兵還未用上馬槊。”


    他目光沉沉:“據我所知,滇南和西境的騎兵,都不再用□□,全部換成了馬槊。”


    他望著賀新城,質問道:“你作為驃騎將軍,一軍高級將領,既主管兵器之事,那大將軍想不到的,你理應想在前麵,怎麽北疆的軍備,比別地滯後了這麽多年?”


    賀新城麵色無異,拱手道:“下官短見薄識,孤陋寡聞,多年閉門造車,實在有負重任。隻是,不知這馬槊,是何物?”


    他與衛景朝對視,眼神亦凜然:“大將軍的話自不會有錯,但涼州將士們向來用槍和刀,從未用過馬槊,若是忽然改變,恐怕不適應。”


    “再者說,西境和滇南的戰績,從來比不上我們,怎麽他們用的,就一定是好的呢?”


    衛景朝長指扣在桌案上,俊朗眉眼忽然帶了嘲諷的笑:“賀驃騎且去找兩本書看看吧,否則,說的話平白無故叫人笑掉大牙。”


    這個賀新城,倒的確是個不一般的。


    到這種境地,竟還敢反過來給他挖坑,隻恨不得告訴這滿屋子官員,他衛景朝是個不懂裝懂的外行人。


    可惜,讓他失望了。


    衛景朝的目光掃過沈柔,道:“告訴賀驃騎,馬槊是什麽?”


    沈柔便溫聲道:“馬槊總體上看,大致與槍和矛一樣,隻是槊鋒刃遠遠長於槍和矛,用起來更加趁手。而且,馬槊上帶有破甲棱,能一舉擊破對方士兵的盔甲。”


    她神態平靜,一雙眼睛不帶任何私心,告訴賀新城:“正常來說,騎兵由槍換為槊,並不會有太大不適。而槊用起來,的確是比槍更得心應手,更適應戰爭。”


    賀新城神態亦是平和,垂首道:“下官受教,今日回去,馬上就安排更換武器之事”


    衛景朝始終看著他。


    見他如此能屈能伸,笑了一聲,意味深長道:“賀驃騎,孺子可教啊。”


    被一個年齡比自己小的人,用“孺子可教”這種詞來形容,其實多少是有些羞辱的。


    賀新城卻仍是不卑不亢,道:“能得大將軍教誨,是下官之幸。”


    衛景朝敲敲桌麵:“下一個。”


    位於賀新城身後的人,立刻拱手,恭恭敬敬道:“稟大將軍,下官分管的,是糧草、軍裝等物資。”


    沈柔用筆頭撐著下巴,莫名看著他與人推拉。


    衛景朝到軍中第一件事,便是讓這些人口述自己的職務,不給準備的時間,如此一來,了解的才是真實情況。


    可是,這真實情況卻不容樂觀。


    賀新城心思叵測,自然是清清楚楚,不容置疑。可就連眼前這位恭恭敬敬的司務將軍,也並非表麵這樣老實。


    譬如,他口述的情況,隻說存糧的數量,卻不說這些糧食是什麽?大米、小麥、穀子、肉脯或是別的什麽,都不肯提。


    但是,一千斤大米怎麽能與一千斤肉脯相提並論?


    但若衛景朝是個不懂的,恐怕肯定會被糊弄過去,還當他是個好下屬。


    這場述職,到午飯時分才停。


    衛景朝率先起身,道:“如今的情況我大致了解了,你們先按照我說的,各自去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其餘的事情,明日再議。”


    說罷,提步往外走。


    沈柔連忙跟上他的腳步。


    一旁,賀新城不疾不徐道:“大將軍,軍中的將士們,都想見見您,您可否稍等片刻?”


    衛景朝腳步一頓,道:“可以。”


    他的目光,卻落在陳副將身上:“陳副將,你隨我從京城過來,將士們亦不認得你,今日就隨我一起吧。”


    陳副將聞言稱是,從善如流擠過前麵幾人,緊跟著他。然,涼州城本就有兩位副將,資曆更深,權勢更盛。如今卻直接被陳副將擠到了身後。


    同級官員之間,排位是非常重要的,這關係著以後的話語權和重要性,許多人都為此爭的頭破血流。


    可現在,是衛景朝點名讓陳副將跟著他認人,縱然旁人有再多意見,也不敢當著他的麵提,隻是用不滿的眼神,盯著衛景朝和陳副將的後背。


    衛景朝卻驀然回身。


    眾人嚇了一跳,他的目光卻落在舉棋不定的沈柔身上:“過來。”


    沈柔愣了一瞬,連忙走過去,小聲道:“我去幹什麽?”


    衛景朝的聲音直接碾壓了她的:“沈姑娘是我的謀士,以後見了她,就如同見了我。”


    沈柔沒有吭聲。


    旁人還惦記著魏延因質疑沈柔,被他羞辱的前情,更是不敢吭聲。


    於是,一幫身著盔甲的將士,便隨著衛景朝這個翩翩公子,和一個柔弱美人,走向演武場。


    那模樣,看上去頗為違和。


    演武場下的大廣場裏,站滿了士兵。最前排一排,是各級都尉和校尉。


    衛景朝一眼望去,見下頭軍容整肅,亦不免有些感慨,道:“不愧是大齊第一雄獅。”


    他身後的將士們,紛紛露出驕傲的神色。


    沈柔的目光掃過,慢慢陷入沉思。


    其實,北疆這些士兵們,個個驍勇,都是能征善戰的好苗子,並沒有問題。真正的問題,出在眼前這幫子將軍身上。


    爭權奪利的是他們。


    故步自封的是他們。


    墨守成規的是他們。


    不考慮將士們生死的,也是他們。


    她似乎,知道這書,該怎麽寫了。


    她不需要懂軍事,隻需要明白,做將軍的人應該擁有什麽樣的品質就夠了。


    是時,站在第一排第一個校尉走到演武場中間,昂首運氣,喊道:“大將軍初來乍到,兄弟們沒有什麽可送的,請大將軍下來較量一二,全當是我們給大將軍的歡迎儀式。”


    衛景朝驟然失笑。


    雖知道,這是士兵們給的下馬威,卻也不惱,隻抬了抬下巴,問:“單挑?”


    賀新城含笑解釋:“劉校尉在軍中,算是身手一流,由他陪大將軍過招,想能讓將軍盡興。”


    衛景朝墨色的眸子掃過他,突然道:“賀驃騎說話這樣好聽,應該做個翰林學士,去陛下身邊侍奉才好。”


    賀新城垂首不語。


    衛景朝便道:“劉校尉,怎麽打?赤手空拳,還是兵器?”


    劉校尉掃了掃他風流俊美的臉龐,在心底告訴自己,這是個貴人,打死了他賠不起,道:“用武器吧,點到為止,將軍以為如何?”


    衛景朝點頭,目光掃過他:“看劉校尉是用刀的,那今日就用刀吧。”


    他說著,脫下身上精美繁複的外衫,遞到沈柔手上,緩緩轉了轉手腕。


    沈柔的目光掠過他腰腹,慢慢垂下眼眸,遮住臉頰上的紅暈。


    他的腰,看著是挺細的,穿上衣衫,跟個文人似的。可唯有她知道,這衣衫覆蓋之下,是如何的結實有力。


    衛景朝從高台上走下去,在劉校尉對麵站定,拿過手旁的大刀,拎在手中掂了掂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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