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城道:“下官確實不曾娶妻。這衣裳原是給家中表妹準備的,可惜表妹如今不知淪落何處,隻能閑置一旁。”


    衛景朝臉色微沉。


    隨即明知故問:“賀驃騎果真是有情有義,不知賀驃騎的表妹,是何方神聖?”


    賀新城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的表妹,是先平南侯之女,沈柔。”


    衛景朝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沈柔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如此算來,我與賀驃騎也算是親戚,若非……如今也該喚一聲表兄。”


    賀新城那張臉上,陡然出現一絲裂縫。


    表兄……


    誰是你的表兄?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賀新城也沒想到,此人的臉皮竟能厚到這個地步。


    衛景朝卻歎口氣,道貌岸然:“此事全怪我不好。若是能及時趕回京城,也不會讓沈柔被人逼死。”


    賀新城一時無措。


    這個衛景朝,臉皮這樣厚,又油鹽不進的,他還能拿他怎麽辦?


    他深吸一口氣,含笑道:“大將軍先喝酒,我且去方便一下。”


    衛景朝頷首。


    賀新城放下自己的酒盞,往外走。


    衛景朝看向身後的侍衛,示意他跟上去。侍衛微微頷首,不知不覺離了宴會廳。


    侍衛隨著賀新城,到了花園中。


    不遠處,沈柔剛巧被人帶過來,正往這邊走。


    兩人正好遇見。


    不知是偶遇,還是居心叵測。


    第56章


    隔著極遠的距離,沈柔便已看見他。


    她腳步微頓,淡聲道:“換條路走。”


    前麵帶路的侍女並未有所舉動,站在原地低頭,堅定道:“姑娘,這是必經之路。”


    沈柔嗤笑,幹脆揣著手站在原地。


    賀新城特意澆濕她的衣裳,故意算計著要見她,躲肯定是躲不掉的。


    不如看看他想要做什麽。


    她看著越走越近的賀新城,語氣冷淡:“賀驃騎這是什麽意思?”


    賀新城在三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垂首盯著她,慢慢道:“柔妹妹,多年未見,你越發出落的亭亭玉立了。”


    沈柔沒有與他寒暄的心情,道:“我出落的如何,與賀驃騎無關。若賀驃騎攔著我是想要敘舊,那大可不必。”


    “自然不是為敘舊。”賀新城輕笑一聲,“我與表妹雖是血緣至親,但我來涼州城時,表妹不過十歲,哪兒來的舊可敘。”


    他眼神微涼,毫不顧忌沈柔身側的踏歌,“而且,表妹如今有大將軍做靠山,恐怕也看不上我這個表哥。”


    沈柔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那笑聲,若叫有心人聽了,很難不誤會為嘲諷。


    賀新城卻不以為意,壓低了聲音,蠱惑道:“表妹覺得,你出來這一會兒,月娘能不能把大將軍拿下?月娘雖不及表妹傾城之姿,到底也算是人間尤物,不知大將軍能不能把持得住。”


    沈柔冷冷抬眼看向他,語氣頗為不耐:“賀驃騎這西一榔頭,東一棒子的,到底想說什麽?”


    賀新城撣了撣衣袖,“想告訴表妹,無論大將軍如今對你多好,都不過是無根的浮萍,與月娘這樣的舞女並無多少差別。”


    “等大將軍有了新歡,到時候,你的身份還不如那些個舞女。”他盯著沈柔,突然勾唇一笑,眼神陰冷,“沈柔,你猜猜看,他會像我的父親一樣,為了你拋家舍業嗎?”


    沈柔心平氣和地答複:“他當然不會。”


    賀新城反問:“那你還對他死心塌地?”


    沈柔望著他,倏然道:“可我就愛他這鐵石心腸?他若是真心喜歡我,我反而不喜歡他。”


    賀新城一噎,一時間陷入迷茫。


    沈柔這答複,的確是出乎意料。他原以為,沈柔和衛景朝在一起,要麽是求一個安身立命,要麽是求一個情愛。


    結果,她說,“我就愛他鐵石心腸。”


    沈柔借機,拉著踏歌走了。


    她還記得來時的路,並不用旁人帶路,很快就走回宴會廳內。


    廳內,衛景朝仍坐在原處,撐著下巴看舞蹈,領舞的那位“月娘”,媚眼拋了一個又一個,卻沒得到絲毫回應。


    月娘心裏也頗為不解。


    若說這位大將軍對她無意,這看的也挺認真。若說有意,卻沒什麽表示,讓她不敢放肆。


    沈柔走回來,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心裏不太高興,輕輕咳嗽一聲,“好看嗎?”


    衛景朝驟然回神,轉身看看她,拉著人坐下後,不答反問:“怎麽去了這麽久?”


    沈柔搖頭:“回去再說。”


    衛景朝“嗯”了一聲。


    她托腮,看著底下精彩絕倫的舞蹈,慢慢問:“侯爺剛才看的那麽認真,覺得哪位姑娘最美?”


    衛景朝不由笑道,親手給她倒了杯水:“當然還是君意樓的歡兒姑娘最美,旁人哪裏及得上半分。”


    沈柔在桌子下用力踢他。


    衛景朝伸手按住她的腿,無奈道:“好了好了,再踢就殘了。”


    沈柔信他的鬼話。


    昨天晚上還說,她這點子力氣,踢他身上跟撓癢癢差不多,今兒就要殘了。


    男人嘴裏,沒半句實話。


    不一會兒,賀新城亦從外頭回來,麵色毫無異常。


    恰逢這場胡旋舞結束,他招手讓月娘到自己身邊來,領著月娘到衛景朝跟前。


    衛景朝微微抬眼。


    賀新城溫潤一笑,先倒一杯水,恭恭敬敬奉給他。


    又道:“大將軍,月娘是我府中舞姬,向來清高自詡,隻盼著能尋一個英雄兒郎托付終身。”


    “方才她與我說,今日見了大將軍,眼中便再見不得旁人,不知大將軍是否願意成全她一片癡心?”


    衛景朝瞥了月娘一眼。


    月娘眉眼溫柔嬌媚,麵上飛了紅霞,嬌羞不已。


    “若能隨侍大將軍左右,便是為奴為婢,妾身不勝欣喜。”她眼眸中的愛慕,黏稠得幾乎要拉成了絲。


    衛景朝沒說話。


    沈柔托腮,也不說話,隻是漫不經心地拿筷子敲了敲碗沿。


    賀新城繼續道:“大將軍,月娘從未托付於人,隻盼您不要辜負她一片癡心。”


    這話的意思,是說月娘還是個處子,幹幹淨淨的,讓衛景朝不要有心裏障礙。


    衛景朝卻漫不經心問了句:“你叫月娘?明月的月?”


    月娘嫵媚的眉眼含著羞澀,點頭應道:“月娘出生於西山,出生時恰逢漢關大捷,有詩雲昨夜秋風入漢關,朔雲邊月滿西山,所以,父母便為我取名叫月娘。”


    衛景朝搖了搖頭:“改了吧。”


    一般來說,贈妾的行為,若對方給妾室改名,便是準備收下的意思。


    月娘欣喜不已,柔媚道:“請大將軍賜名。”


    衛景朝道:“你是賀府的人,自然有賀驃騎為你取名。”


    月娘和賀新城的臉,一同僵硬下來。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不要臉的人,既不願意收人家的妾,還要管人家叫什麽名字?


    賀新城道:“大將軍,您這樣豈不是傷透了月娘的心?月娘頭一次動心,您……”


    當著無數人的麵,他格外強勢,一字一頓,咬字清晰,“您是看不上月娘,還是不願給下官麵子?”


    “若是嫌月娘伺候的不好,那這樣無用的舞姬,不如拉出去殺了。”


    這廳內,有涼州城所有高官。


    此時此刻,這些人皆目光灼灼盯著衛景朝,準備看他怎麽做。


    若是他拒絕,那便是眼睜睜看著一個無辜女子送死,鐵石心腸,不堪為父母官。


    若是他接受,那就是被自己的下屬拿捏住,以後再無威懾力。


    果然,宴無好宴。


    賀新城今兒是明擺著,要擺衛景朝一道,讓他跌落顏麵和威嚴,以後再不能理直氣壯地號令涼州官員。


    難怪今兒人來的這樣齊整,一個都不少。


    衛景朝不以為意地輕笑一聲,側目看向沈柔,將手中喝了一半的茶喂給她,柔聲問:“你說,我收還是不收?”


    他眉眼含笑,毫無緊張之意。


    沈柔口齒伶俐,脆生生道:“大將軍若喜歡,那就收下。不喜歡就不收,旁人的所作所為,跟大將軍有什麽關係?”


    “難道人家說,大將軍不自殺,就殺了這幾位舞女,大將軍為了救人,就要自殺嗎?”


    賀新城眼底生出一股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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