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你所有的痛苦、悲傷、磨難,皆由昔年的禍事而起。


    如今我替你父親平反,還你富貴榮華,天真無憂。


    若是你不肯愛我。


    那便繼續做你,人人豔羨的侯門千金。


    人生朝露,輕塵棲弱草。


    我隻願你,平安喜樂。


    第93章


    門外的雪不知何時已停了,天色初霽。


    衛景朝抬手想要摸摸沈柔的腦袋,卻又縮了回去,笑笑道:“我先走了。”


    沈柔沒吭聲。


    沈元謙積極地送他出去。


    門外地上鋪了一層雪。


    沈柔抬眼望著,看著一雙腳印,從門口往遠處蔓延到天邊,直至轉入巷口,再也看不見。


    她低頭,揉了揉心口的位置。


    驟然覺得,他是否特意挑了除夕來見她。


    這樣的日子,實在很難讓人不想起,當年當日。


    匈奴王庭的雪比荊州厚實得多,堆在地上常年不化,可一眼望去,卻同樣都是滿目白。


    沈柔生出一絲恍惚。


    沈元謙看著她,忽然無聲歎息。


    試試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妹妹。


    四年間。


    沈柔像是徹底放下昔日的感情,放下了愛恨。


    可是他永遠不會忘,最初的那年,有一日,妹妹從噩夢中驚醒,哭著說,“我為什麽忘不掉他?”


    她抱著自己的膝蓋,傷心欲絕,“哥哥,我沒有一天不想忘掉他。”


    於是沈元謙便同樣傷心。


    他清楚地知道,她從來,從來沒有忘掉過那個男人。


    所以,哪怕過去四年,他也很難相信,昔日那樣刻到骨子裏的深情,真的能夠回到最初。


    經曆過驚濤駭浪的大海,怎麽能夠回歸平靜呢?


    可他什麽都沒說。


    沈柔的事情,她自己會做決定。


    他隻是個沒用的哥哥,沒有資格去置喙妹妹的選擇。


    他隻是抱起沈沅,低頭蹭蹭她的小臉,“舅舅帶你去堆雪人,好不好?”


    “嗯。”小姑娘點頭,“要堆一個好大好大的雪人,還要一個好小好小的雪人。”


    沈元謙笑:“大雪人是誰?”


    “是阿娘。”


    “那小雪人呢?”


    “沅兒小。”


    沈元謙苦惱地皺起眉頭,“沒有舅舅嗎?”


    沈沅歪頭想了想,對他說:“那就堆兩個好大好大的雪人。”


    “好,聽我們沅寶的,我們去堆雪人。”


    他抱著沈沅出門。


    沈柔默默看著他們的背影,忽然跌坐在椅子上,呆呆望著房梁。


    愛與恨,如此難纏。


    不該再沾惹。


    她這輩子,隻要將沅兒撫養長大,就足夠了。


    衛景朝出了沈柔家門,轉過巷子,卻進了旁邊一座院子。


    昨日,他就派人將這座院子買了下來,連夜搬進來,準備好與沈柔長期磋磨。


    沒想到,僅僅過了半日,沈柔便答應他回京。


    衛景朝不由笑了笑。


    陸黎守在院子裏,見他回來,連忙迎上來,“陛下。”


    衛景朝道:“準備一下,明日啟程回京。”


    陸黎臉上露出詫異之色,“您自己回去?”


    衛景朝不悅:“自然是與沈柔一起。”


    陸黎不可置信地問:“沈姑娘要跟您回去?您沒有強迫她吧?”


    衛景朝瞪他一眼,又收回目光,道:“我告訴她,她跟我回京,我會為平南侯平反。”


    陸黎驚愕至極,失語半晌,道:“若是朝臣反對……”


    “平南侯忠君報國,誰敢反對,便是有謀逆之心。”衛景朝神態平靜,雲淡風輕道,“否則,若是不曾心虛,為何要阻攔。”


    陸黎又沉默,沒再說話,隻是時不時瞟衛景朝一眼,不免有些無語。


    早年若是意識到不該那麽對待沈姑娘,如今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真是沒事找事,自作自受。


    衛景朝又冷冷瞥他一眼。


    陸黎凜然,恭恭敬敬道:“我這就去安排。”


    衛景朝沒吭聲,坐在椅子上,盯著扶手上的雕花,不知道在想什麽。


    ————————————


    翌日清晨,迎著安謐曙光,衛景朝的馬車,停在沈柔門前。


    沈柔收拾好細軟,沒有矯情,抱著沈沅上了馬車。


    沈沅沒見過這樣奢華的馬車,高興的抓著車內帳幔垂下的流蘇,軟綿綿道:“阿娘,沅兒喜歡車車。”


    沈柔摸摸她的小腦袋,有些微心酸。這馬車其實不算多麽奢華,不過是普通官宦人家用的,與她年少時候乘坐的車架無法相比,更遑論比之公主鳳駕。


    看著沈沅一臉稀奇地左摸摸右碰碰,像是見著了一大堆稀罕東西,看什麽都好奇,看什麽都喜歡。


    沈柔驀然有一絲茫然。


    她忽然不知道,瞞著沈沅的身世,是對還是錯。


    沈沅跟著她必然是快樂的。


    可是,這也剝奪了她很多很多東西,榮華富貴,地位權勢。


    沈柔不曉得,對於以後的女兒來說,到底哪樣最重要。


    馬車轆轆行出小巷,衛景朝的聲音在車簾子外響起,“柔兒。”


    沈柔手指微微一頓,撩起簾子一角,極有禮貌地問:“陛下有事嗎?”


    衛景朝笑道:“荊州城還是太暖和,下了一天的雪,卻沒能留過夜。”


    他像是與沈柔閑話家常。


    可沈柔驟然明白他話中意。


    沉默片刻,方道:“太陽出來,雪肯定會化,就算是陛下,也很難命令天氣。”


    衛景朝忽而一笑,盯著她的眼睛,“明朝遊上苑,火速報春知。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


    沈柔的心,猛然一跳,蓋住簾子,隔絕他的視線。


    這首詩是前朝女皇所著,氣勢恢宏磅礴,極富王者之意。


    與這首詩相關的,還有一個傳說故事。


    冬日白雪皚皚,女皇欲要遊幸上林苑,卻又苦惱天寒地凍裏百花凋零,一片荒蕪,於是對百花仙子下了詔書,命令她不管時令節氣,今夜一定要讓百花開放,不要等到早上,擾了女皇雅興。


    於是當夜,百花仙子畏懼女皇權威,命令百花齊放,翌日上林苑中比春日更加熱鬧繁華。


    這個故事流傳多年,世人皆稱讚女皇威儀赫赫,連上天都被震懾按照女皇的詔書降下神跡。


    沈柔抿唇,沒想到他會將這個故事用在這裏。


    她剛剛說,縱然他是皇帝,也管不了氣候變遷,言外之意並非他所想就一定能夠實現,成為現實。


    可是他用這個典故回答她。


    意思更加明白。


    人間帝王,真的可以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他想要的人,就一定能夠得到。


    沈柔垂下眼眸,揪了揪裙子上的絲線,借著手中的動作,遮住慌亂無續的思維。


    馬車一路行進,很快出了荊州城,走在城郊的官道上,奔向西北的京都。


    沈柔撩開簾子,往後看了一眼。


    生活了四年的荊州城越來越遠,在視線裏很快成了一條細細的線,又消失在天際。


    她的心,驀然生出一絲悵然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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