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晝短五


    唐棠點著桌麵, 問:“你想看什麽?”


    牧行之翻了翻記錄冊,道:“看字跡。”


    “你懷疑有人替換了這本冊子?”唐棠皺起眉,“不可能。我守了流光塔這麽多年, 從沒有外人……呃。”話說一半, 突然想起自己已經死了三十年了。她的記憶沒有斷代, 流光塔又一切如常, 三十年的歲月總被她忽略。


    她看向雲中任,雲中任道:“師尊,我在百鬼閣呆了一年才回到流光塔。”


    所以這一年期間,是空白的。


    牧行之道:“你說南岐長老會記錄心情喜好等無關緊要的東西,而這本記錄冊這麽多空白頁,他在藥王穀住了一個月, 哪怕不記病情也有很多東西可以記吧?一個人的習慣是很難改的。”


    是的。一個人的習慣是很難改的。南岐長老會記錄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並非藥王穀的要求,而是她的習慣。


    隻有兩種可能,要麽這不是南岐長老寫的,要麽是她刻意隻寫這一些,來隱瞞什麽。


    唐棠想了想,道:“誰會這麽大費周章地來換一本記錄冊?更何況, 這些記錄由東塔的主人世代保管, 隻有穀主和四大長老可以翻閱。藥王穀排外又地位超然,哪怕是在人妖之爭中, 藥王穀也是絕對中立的,在四十年前, 妖族尚且活躍在這片大地上的時候, 藥王穀裏也有許多妖族。”她還是更偏向於後者。


    牧行之說:“看看就知道了。”


    他這樣堅持, 唐棠隻得要雲中任去取了另外一冊記錄, 唐棠和牧行之的父親入穀時間是差不多的,兩冊記錄挨得近,雲中任很快取來給她。


    唐棠翻到那一頁給他:“這裏。”


    就如牧行之父親那一本似的,但不同的是唐棠的信息填得很滿,姓名、年齡、性別之類的,她來到藥王穀的時候才十二歲,身高甚至不足一米六,南岐長老在備注那一塊寫著:大唐長公主,臨宗帝幼女。


    隨後“大唐”二字下麵又寫了個問號。


    “這是什麽意思?”牧行之指著那問號問。


    唐棠說:“那時候大唐已經不複存在了。當時師尊問我出身,我說自己是大唐長公主,她就這樣寫了。後來她去查,發現世上並沒有這一個國家,就注了個問號。”


    牧行之點點頭,第一頁普通尋常,沒什麽好看的,他翻過一頁,接下來的幾頁,密密麻麻地用簪花小楷寫著記錄。


    果真就像是唐棠所說的那樣,除了病情之外,南岐長老會在旁邊的空白處備注許多無關緊要的東西,第一頁寫著“喜花”“好酒”“畏苦”之類的,翻過一頁,第二頁甚至寫了哪天喝醉酒第二天沒起得來床耽誤了吃藥這種小事。


    方才牧行之和唐棠談論牧行之父親的時候,時竟遙和沈流雲都沒太上心,此時翻到唐棠的記錄,四個男人登時湊了一堆,可惜時竟遙一介陣修,沈流雲和牧行之兩個劍修,麵對著令人眼花繚亂的醫修術語,三個臭皮匠也湊不出一個諸葛亮,對著唐棠那些喜好和小事看了又看,也沒看出個什麽問題。


    不過,也不是全然沒看出什麽來。


    沈流雲對著“喜花”兩個字陷入沉思,牧行之看著“畏苦”兩個字想起了唐棠那一瓶摻著蜂蜜的藥,時竟遙點了點“好酒”二字,問:“仙尊,您還喜歡喝酒?”


    唐棠“唔”了一聲,不接這話:“如何?可看出什麽來了?”


    牧行之將兩個冊子並在一起,秀氣溫柔的簪花小楷,每一個字都規規整整,小巧精致中帶著硬瘦的風骨,很有些風雅的味道。


    筆鋒、筆勢,甚至從每個字暈出的毫厘黑色之中都可以看出握筆之人的姿勢。


    “的確是同一個人寫的。”牧行之說。


    說話間,他又心不在焉地翻過一頁,視線不經意地一掃,落在了末尾。


    末尾,記錄去向的地方。


    細筆的簪花小楷上寫著:“此子頗有醫修天賦,病愈後留在藥王穀南岐塔。”後麵跟了一個簽名“南岐”。


    眾人的視線都忍不住看了過去。


    原因無他,南岐二字下,還跟了一個簽名:“牧”。


    牧行之一愣,隨即將之前那本冊子翻到第一頁,第一頁,姓名那一格,一個龍飛鳳舞的“牧”字。


    ……一模一樣。


    而且,在這個字之下,還有一句話:“留在藥王穀,等”


    這位神秘的妖族,隻在自己的記錄冊上寫了一個姓,卻在唐棠的記錄上留下這麽長一句,最令人在意的,是這句未完的話裏,他寫著:“等”。等什麽?


    四人驟然看向唐棠,誰知唐棠也是一愣。


    她拉過記錄冊,皺眉道:“……之前看還沒有這句話的。”


    “‘之前’是什麽時候?”


    “封存記錄的時候。”唐棠說,“當年我要留在藥王穀,南岐長老將這份記錄給我看過,確認無誤之後,她簽上了自己的姓名,然後封上記錄,把它送到了塔上的存書閣。”


    雲中任道:“不過,雖然說是封存記錄,但藥王穀的長老醫修們偶爾需要查閱過往的病例,所以記錄冊並不會打上封條之類,如果有人想要添上什麽,也並不難。”


    “所以這個字,這句話,是在這之後,被人添上去的,南岐長老和唐棠都不知情?”


    唐棠點頭。


    “唐棠,你真的不認識他?”


    “隻有一麵之緣。”唐棠強調,麵前這三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經曆,便解釋說:“記錄上也寫了,我是凡人出身。大唐滅亡之後,跟隨哥哥一路逃到藥王穀,落水後被水流衝到藥王穀外的溪流邊上,恰巧那天南岐長老出門,她把我撿回了藥王穀,從此之後我就一直在藥王穀。”


    “但從他留下的這句話來看……等?等是什麽意思?他在等你?還是等什麽東西、什麽事情?”


    “我怎麽知道?”唐棠道,“我與他就見過一麵。很久之前,流光塔不是這樣的。那時候流光塔還叫南岐塔,雖是高塔,但為了塔裏的病人和醫術,塔內有很多朝陽的窗戶,因為白化病的原因,我隻能待在自己屋裏,不能出門。”


    她想起那天自己見到那個男人的經曆:“那天他剛來藥王穀,帶著他來的牧修士很有名,所以大家都去看牧修士了,外麵很吵,我就往外看了一眼,剛巧與他對上了視線。”


    “然後呢?”


    唐棠攤手:“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就那一眼。從此之後,我再沒有見過他。”


    但從他留下的這句話看來,他們應當是認識的。至少,他認識唐棠。


    第76章 ??晝短六


    他何止是認識唐棠。從他留下的這句話來看, 還關係匪淺。


    如果不是唐棠確認自己在這個世界攏共隻有麵前這四個人的任務,她會以為那位神秘的妖族、牧行之的父親也是她曾經的任務對象。


    ……等等。


    真的不是嗎?


    唐棠心裏一緊。她從沒有來過這個世界,為何那個妖族表現得像是與她熟識?她翻閱腦海裏的記憶, 直到這個時候, 才發現——


    她竟不記得了。


    在沈流雲之前的記憶, 她竟然不記得了!她記得自己是穿書局的員工, 完成過很多任務,因百分百的完成率而被評為金牌員工,但……她完成過什麽任務?她去過什麽世界?


    一片空白。那些記憶就像是一個被人後期填入的概念,隻有框架而無細節。


    唐棠一下頭皮就炸了。


    她猛地站起來,在腦海裏喚道:【027!027!你在嗎?!】


    沒有回應。


    “怎麽了?師尊?”


    雲中任的呼喚傳來,唐棠抬頭對上他滿是擔憂的眼神, 她勉強冷靜了些, 發現四個男主都擔憂地看著自己。


    男主……對!男主。


    唐棠說:“我不認識他。……雲中任,有酒嗎?”


    雲中任一愣。顯然是沒有想到唐棠為何突然說這個,但很快答道:“有的,師尊。您怎麽突然說這個?”


    唐棠道:“突然有點想喝酒了,幫我拿一壇子來。”


    雲中任憂心忡忡,但唐棠說的話他慣來不會不聽, 他走了兩三步到酒櫃前, 唐棠凝神去聽,隻聽得腦海裏一聲清脆的聲響:【您的攻略對象雲中任距離您五米】


    唐棠坐了回去。


    那種輕飄飄的荒唐終於落了實地。還好……還有係統在, 讓她感覺自己並不是一個遊魂。這麽久以來,雖然係統不見蹤影, 但她在這個世界一次次地經曆愛、恨和死亡, 在濃烈的情感漩渦裏, 也隻有係統是她的稻草, 將她從深譚中拽出來,一遍遍提醒她,她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總有一天她要回家的。


    【027……】她在心裏說,聲音帶著未消弭的惶恐,【不,伶姐姐。你在不在?】


    沒有回應。


    唐棠慢慢地伸出手,捂著額。


    穿書局的係統裏有許多人工智能,但唐棠的係統不是。她的係統是人。伶是她的上司,也是是她的前輩,她們關係很好,最初唐棠進入穿書局的時候,就是伶一直在照顧她。


    那件事之後,伶不得已將自己的靈魂與唐棠的係統對調,唐棠將自己的任務設置改為不間斷地進入任務世界,好帶著伶一起避開穿書局的那幫人。


    這也是為什麽,她的係統出了問題,她也沒有上報穿書局,而是一直就這樣往下走任務。


    忽有一陣冰涼貼在唐棠的臉上。她抬頭一看,雲中任捏著一個巴掌大的紅泥酒壇,貼在她的臉上:“師尊?”


    唐棠“唔”了一聲,接了酒壇。她環顧四周,對上四個男主的視線。她知道自己方才驚慌之下漏了破綻,借口也找得太敷衍,得給他們一個答案才是。


    “沒什麽。隻是剛剛想起一件事。那時候我在南岐塔治病,我的師尊——就是南岐長老,她不允許我喝酒,說耽誤事,也不允許醫修藥童們給我帶酒。有一次,那個妖族竟給我送了壇酒來,師尊看到了,竟也沒說什麽。”唐棠睜著眼說瞎話,胡編亂造,“所以我想,他與我師尊會不會是認識?”


    她本意是編個借口把男主們敷衍過去,但隨著自己的訴說,恍惚間好似也看到了某個深夜,黑發的男人將一壇酒靠在她的門前,泥壇與木門相撞,發出輕微的乒乓聲,唐棠光著腳跳下床,月光落在她身上,白發隨著腳步在身後一晃一晃地。


    她推開門,靠著門的小酒壇被推倒,咕嚕嚕地滾到外邊。唐棠追出屋去,沿著酒香,不知追了多久,酒壇終於停住了,她撿起小酒壇,抱在懷裏。


    這是一個向下的台階。


    男人站在台階下,麵容隱在黑暗中,獨獨一雙金色的眼仿佛燃著火。


    唐棠抱著小酒壇,自上而下地,靜靜地看著他。


    沒有人開口說話,在黑暗中,唯有夜風順著窗沿跳進來,趴在窗台上看著他們,如果風能開口說話,一定會發出疑惑的聲音。


    好半晌,男人指了指唐棠的腳。


    唐棠低下頭,發現自己一雙蒼白的腳踩得髒兮兮的,如果明天叫南岐長老看到了,她一定會知道她偷偷跑出去了。唐棠穿得薄,方才追酒壇的時候沒感覺,此刻發現自己光著腳,一瞬間好像有涼意從腳底傳上來,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等她再抬起頭,台階下的男人不見了,隻有一件灰色的外袍,被他留在台階上。


    ……


    那是流光仙尊的記憶麽?


    唐棠喃喃道:“我想起來了……他給過我一壇酒。那天我貪杯喝醉了,可第二天師尊看到了靠在床邊的酒壇,竟然沒說我,他與師尊,應當是認識的。”


    唐棠的師尊,南岐長老。


    雲中任和時竟遙對視了一眼。


    牧行之說:“既然南岐長老與他相識,那所有的問題,尋她一問便知。她……”


    “師尊已故去多年。”唐棠說,“認識你父親的人,就我所知,我師尊算一個,牧修遠算一個,其他的話……在藥王穀裏,沒見過與他親近熟識的人。所以,很可惜,線索就這樣斷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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