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言一聽這話,倒是慶幸起了那天沒因為裴彥說不必查自己就省事不辦,忙道:“查過了,的確是沒有封號的。隻查出娘子的生母曾獲封婉妃。”


    裴彥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倒是記不起來末帝後宮中有這麽一號人物,回想不起來,便索性直接問寶言:“是寵妃麽?”


    “宮中舊檔中便沒有記這些了。”寶言老老實實答道,“不過奴婢問過宮中舊人,他們都說婉妃娘娘後來一直是失寵的,隻是剛進宮時候得寵過一陣子,後來也不知是開罪了末帝或者是得罪了其他人,便一直在長泰殿裏麵,不曾再在人前露麵。娘子也是因此沒有得個正式的封號,那時候隻是按照齒序稱呼十四公主。”


    “是這樣嗎?”裴彥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朕都不記得當年的事情了。”


    “根據舊檔中記載,末帝當年記了齒序的皇子有二十一人,公主有二十人,不記齒序夭折的不在內。”寶言認認真真地把自己從舊檔中翻出來的事情說給裴彥知曉,“與娘子一樣當年沒有得封號的皇子和公主都有許多,並不是稀奇事情。”


    “那些公主們的下落又如何呢?”裴彥問道。


    寶言道:“當初起義軍攻破皇宮,公主們的下場與當初留在宮中的妃嬪們大致相似,活下來的沒剩幾個,後來京城大亂,便也不知去向了。”


    這話聽得裴彥沉默了下去,他搖了搖頭,道:“也不知娘子當年是怎樣運氣能逃出去,又安然地到了吳郡。”


    第21章


    昭華殿中,雲嵐安靜地在窗邊坐了,身旁的小幾上擺著各色種類的飯菜,小幾底下,是蠢蠢欲動的灰奴。


    應是聞到了魚的鮮美味道,灰奴的大尾巴有些不安分地在地上拍打著,它目光便盯著那糖醋魚,似乎打算一躍而上就拽著那條魚飛奔而去。


    偷偷摸摸地伸出毛爪子,大狸花貓躲在小幾底下,順著小幾邊沿往上撈了兩下。


    見雲嵐沒有出聲斥責自己,它便大著膽子露了個頭,再次伸出按捺不住的毛爪子直衝著那條糖醋魚而去!


    “掉毛,不能吃。”就在它出手的那一瞬間,雲嵐抓著它的後腿往後一拉,整隻貓就啪嘰一聲撲倒在了竹席上,前爪不甘心地扒著竹席,但還是被狼狽地拖開了。


    “喵喵!”灰奴不甘心地叫了兩聲,但最後還是沒能再有機會——雲嵐按著它,然後直接拎著它的後頸皮,把它放到了地上,還拍了拍它的屁股示意它出去。


    “出去玩吧,別在這裏。”雲嵐好笑地看著這貪嘴的貓,“今天吃了那麽多,怎麽還想吃?要吃得多胖才甘心?”


    灰奴不甘心地繞著雲嵐的腿蹭了一圈,乖乖地在地上坐了,然後抬頭看她,用行動表示自己想要吃魚,就是不想走開。


    油光水滑的毛皮在這炎炎夏日看起來格外熱一些。


    雲嵐伸手在這胖貓頭上拍了兩下,又看了一眼身邊小幾上的飯菜——她並沒有什麽胃口。


    她還在想著那個青梅竹馬的故事。


    .


    她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去看了他們分別之後的種種,於是她看到書中的麗娘苦等著檀郎未果,便偷偷從家裏跑出去尋找。


    一路往南邊去,一座城一座城地進去找尋她的檀郎,麗娘變得憔悴,再也不是閨中那個柔弱美貌的女子,她變得與一個老嫗一樣,臉上充滿了皺紋。


    她對著鏡子已經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變得這樣蒼老又佝僂仿佛一個乞丐——也就是在這時候,她遇到了她的檀郎。


    她的檀郎騎在馬上,意氣風發,她不敢上前去相認,於是她裹緊了鬥篷往人群中躲藏。


    相遇而不敢相見,害怕當年種種情分經不起這樣的考驗,她害怕看到檀郎陌生又質疑的眼神,她隻寧願在檀郎心中,她永遠是那個身在遠方、貌美如花的麗娘。


    可騎在馬上的檀郎卻立刻認出了人群中的她,他從馬上下來,在人群中找到了麗娘,把她緊緊抱在懷中。


    於是便是皆大歡喜的結局了,兩人抱頭痛哭之後,麗娘跟隨了檀郎回到他暫住的地方,一番梳洗之後重新變回了那個美麗的她。


    雲嵐便是因此落了淚。


    她想,這話本中總能有一個大團圓。


    如若她是麗娘——不,她不會是那麗娘,麗娘為了找尋她的檀郎,走遍千山萬水,她心中隻有檀郎一人,她的檀郎還活在世上。


    而她的衛雋已經死了。


    他日若能下到地府黃泉,她也不會去找他。


    找到了應當如何與他說呢,說——對不起衛郎,我實在太寂寞,所以找了個與你相似的人?


    她不敢去想。


    她羨慕書中的麗娘。


    .


    夕陽西下了。


    落日金色的餘暉把皇宮勾勒上了一層金邊。


    .


    長樂宮中,晚膳已經擺好。


    裴彥與謝太後各自在尊位上坐了,殿中有謝笙帶著侍膳女官在專門給他們布菜。


    看了謝笙兩眼,裴彥把目光投向了謝太後:“三弟今天給母後帶了什麽進宮,看著母後似乎心情不錯。”


    謝太後讓謝笙把那一個燉盅送到了裴彥手邊,然後才和藹笑道:“他進宮來也就是說了些市井中的笑話,他也是慢慢長大了。”


    “長大了是好事。”裴彥看了一眼那燉盅,並沒有去動,“早點長大,早點懂事。”


    謝太後笑了一聲,歎道:“倒是希望還是小孩子呢,小孩子叫人放心。”說著,她看向了謝笙等人,又道,“你們先退下吧,這裏不用你們伺候了。”


    謝笙等人應了一聲,便安靜地退到了殿外。


    “母後有話便直說吧!”裴彥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了謝太後。


    “也不知要從何說起來。”謝太後輕輕歎了一聲,又看了一眼外麵那金紅的夕陽,然後才又看向了裴彥,“你三弟進宮與我說,外頭傳你與昭華殿那位公主的事情,傳得有些難聽了。你雖然是皇帝,不畏懼流言蜚語,但也不能放任。”


    裴彥微微挑眉,道:“朕卻沒有聽說。”


    “隻怕是不敢到你麵前說。”謝太後說道,“你是皇帝,喜歡誰寵幸誰都是你的事,卻不能叫這後宮的事情傳得到處都是,那樣不好。”


    裴彥笑了一聲,倒是不以為意:“朕會叫人去打聽打聽,到底是誰在背後生事。”


    .


    謝太後不置可否,她看著裴彥,卻在想裴贇與她說的話。


    說到底裴贇是親生,她雖然現在太後之尊是裴彥給的,但她還是偏向自己親兒子。


    她不能明麵上幫著裴贇,那就隻能暗地裏來幫襯一些了。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裴彥就算還年輕,就算是文韜武略樣樣都行,若太多精力都放在了後宮中,那麽放在朝政上自然就會少。


    那樣便成就了裴贇所謀。


    .


    “還是依著我之前所說那樣,後宮中至少應當有個主事的人。”謝太後又道,“無論是誰都可以,那麽便讓人不至於天天看著昭華殿的那位。你去找生事之人又有什麽用呢?難道還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裴彥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謝太後,直覺謝太後似乎又轉了主意,他笑了笑,不緊不慢道:“那麽母後覺得要讓誰來做這主事之人呢?”


    “權貴世家之女可,采選平民之女亦可。”謝太後這話說得幾乎算是完全在為裴彥著想了,“或者幹脆你給昭華殿那位來個正經名分,而不是頂著陳朝公主的名頭在後宮裏麵晃。”


    裴彥有些意外,他都以為謝太後要再次把謝笙往上麵推。


    “我這幾天也認真想過了。”謝太後道,“往後餘生,我與你三弟四弟也是仰仗著你這個皇帝過日子,為你著想也才是應當的,我已經叫你三弟四弟也多多在朝廷中幫幫你。俗話說打虎親兄弟,你們都是親兄弟,便應當相互扶持的。”


    第22章


    謝太後的話讓裴彥著實意想不到。


    離開長樂宮後,他便向寶言道:“朕想知道三弟進宮與母後說了什麽。”


    “回陛下,三殿下進宮時候,長樂宮中沒叫人伺候,隻知道三殿下出來時候,太後娘娘眼眶都紅了,應當是哭過。”寶言早有準備,“其餘的倒是再探聽不到更多。”


    “那便叫人去盯著三弟府上的情形。”裴彥看了一眼已經完全暗下去墨藍天際。


    一輪明月正安靜地掛在天上,皎潔月光照在莊重華麗的宮闕上,就讓這曾經藏滿了齷齪不堪勾心鬥角的皇宮變得聖潔起來。


    “再有,讓人去查一查,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傳娘子與朕的事。”裴彥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寶言,“若是有,朕要知道根源從何而起。”


    “是。”寶言低頭應下來。


    .


    事實上,若謝太後之前沒有因為裴贇和裴駿的爵位牽動了那麽多事情,又讓謝笙進宮來,裴彥對她今日的話是有那麽幾分動容的。


    那些話讓他想到了先帝臨終之前的叮囑。


    對他來說,先帝並不能算是一個對他特別偏愛的父親,在他年少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兄長裴雋更像自己的父親——畢竟出了事情是找大哥,捅了婁子是找大哥,有了不開心有了不愉快也還是找大哥。


    他從小是被裴雋護著拉扯著長大,也是裴雋教了他許多為人之道。


    而先帝……他說不清先帝到底對自己是如何感官,盡管在他臨終時候突然把皇位就這麽交給了他。


    那時候他是齊王,他其實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繼承皇位。


    在裴雋意外去世之後,他失去了世上對他最好的人,他不認為自己能爭得過裴贇和裴駿兄弟兩個,那時候先帝看著身子硬朗,也並非是一兩年便要駕崩的樣子,他便隻想著帶兵打仗,等到功勳多一些,能早些去封地上自在過活。


    他爭不過生母是皇後,且有母族庇佑的裴贇和裴駿。


    他身後雖然有衛家,但衛家與他的關係向來遠一些——當年他們是與裴雋更親近的。


    當年他隻覺得自己幾乎已經失去了一切,也並不會覺得自己有朝一日能成為天下之主。


    大約命運便是有幾分眷顧他的,否則為什麽皇位最後還是落到了他的身上呢?


    .


    禦駕慢慢靠近了昭華殿,再往前行便要去隆慶宮。


    寶言示意宮人把腳步放慢了一些,然後請示地看向了裴彥:“陛下,是回隆慶宮去嗎?”


    裴彥回過神來,正打算讓禦駕直接進昭華殿,忽然又想起來那關於雲嵐的流言,忽然改了心思:“去隆慶宮。”


    寶言就隻差讓宮人停下腳步,這話叫他愣了一瞬,急忙叫宮人繼續往前走。


    “讓人也查探一番昭華殿。”裴彥朝著那燈火通明的昭華殿看了一眼,“看看娘子最近有沒有見什麽人。”


    這話叫寶言都愣了一下:這是連雲嵐也疑上了嗎?


    他不敢多說什麽,隻又應下來,道:“奴婢知道了。”


    裴彥淡淡“嗯”了一聲,閉上眼睛不再看昭華殿的方向。


    .


    其實他不應當懷疑雲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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