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彥扶著窗棱,緩了一會兒才道:“讓膳房給娘子送點她喜歡吃的。”


    寶言頓時低了頭不敢多話,隻應了一聲“是”,又在一旁站定了沒有走開等著裴彥其他的吩咐。


    裴彥掃了他一眼,聲音很低:“現在就去吧!”


    寶言再應下,抬眼看向了裴彥,問道:“那陛下這會兒傳膳麽?”


    “不……”裴彥下意識這樣說道,卻又把接下來的話給咽了下去。


    自從雲嵐進宮後,他是每日與她一起用晚膳的,剛進宮時候,他就答應過她。


    可現在……他已經不知要如何自處了。


    寶言在旁邊安靜地站立著,等待著他接下來的吩咐。


    他頹然擺了擺手,道:“便擺在側殿吧!清淡些,朕沒什麽胃口。”


    寶言應下,見裴彥再無吩咐,才退了出去。


    .


    裴彥重新看向了窗外,夕陽的餘暉落在桂樹上,綠葉鑲上金邊,桂花的香味便隨著風紛飛。


    庭院花叢中有窸窸窣窣的聲響,於是他尋聲看去,便見一截灰黑相間的尾巴豎著,正從樹叢裏麵朝著窗台過來。


    是灰奴。


    裴彥輕而易舉地認出了這隻總對著他哈氣的貓。


    在灰奴後麵還跟著一隻白貓一隻黃狸花貓,它們大搖大擺地從庭院中的樹叢中穿過來。


    三隻貓在窗台下坐定了,灰奴抬頭看向了裴彥,似乎是思索了一會兒,才咚地一聲跳到了窗台上來。


    裴彥看著灰奴,灰奴碧綠的貓眼也看著他。


    他抬手在這胖貓腦袋上摸了一下,很罕見,它倒是沒有立刻跳開。


    “你來做什麽?”裴彥問。


    灰奴喵喵了兩聲,不知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嵐嵐讓你來的嗎?”裴彥又問。


    灰奴歪著頭看他,又對著他喵喵了幾聲,誰也聽不懂它到底想說什麽。


    偏殿傳來了飯菜的香味,灰奴在他手上潦草敷衍地蹭了一下,然後跳下窗台朝著偏殿方向走,一邊走還在一邊回頭看他。


    意思一目了然。


    裴彥苦笑了一聲,慢慢地跟了上去:“原來是到這裏來討吃食嗎?嵐嵐沒有給你準備貓飯?”


    灰奴見他跟了上來,便快步朝著側殿跑。


    原本在窗台外麵的兩隻貓這時也跳了進來,追在了灰奴身後。


    裴彥便慢慢進去了偏殿,讓宮人拿了幹淨的碗碟,給三隻貓拌了魚肉。


    三隻碗碟分別放好,三隻貓便一頭紮進去嗷嗷大吃起來。


    裴彥在幾案前坐了,他看著那三隻貓,心中是空空蕩蕩的。


    他幾乎不自覺地在想雲嵐。


    他在想——她有沒有好好用晚膳,她吃飯總是任性,若沒有人盯著,有時都會直接不吃。


    如果他們分開了,她一定沒法照顧好自己,說不定都不用過三五年就把自己折騰得一身病。


    他低頭看著自己麵前的飯菜,味同嚼蠟一般吃了小半,然後全賞給了殿中宮人。


    .


    親自跑了一趟昭華殿的寶言回到了隆慶宮中。


    “娘子用膳用得香麽?”裴彥問。


    “回陛下,娘子說謝過陛下賞賜,十分合胃口。”寶言低著頭都不敢抬頭多看裴彥一眼。


    裴彥自嘲地笑了一聲,靠著憑幾看向了那邊三隻吃過了貓飯就互相開始舔毛的貓。


    “讓人把這灰奴和白娘子送回去吧!”裴彥指了指那邊的貓。


    “那這隻黃貓呢?”寶言問。


    “它若是跟著一起走就帶上,若是不走,就暫時留在這裏吧!”裴彥淡淡道,“它看起來有些可憐。”


    寶言應下來,便叫了宮人進來抱貓出去。


    灰奴和白娘子被抱起來,那隻黃狸花有些詫異地抬頭看了看,卻並沒有追上去,而是躲開了一些,仿佛是不想被人抓住一般。


    裴彥靜靜看著那隻黃貓走到另一邊去,事不關己地找了個地方繼續舔毛。


    寶言見那黃貓沒有跟上來,便依著裴彥的吩咐讓人把灰奴和白娘子往昭華殿送。


    裴彥看了眼寶言,忽然開口問道:“你什麽時候知道娘子吃了避子藥?”


    寶言一愣,帶著幾分忐忑地看向了裴彥,一時間有些不知應當如何回答了。


    “直說,朕不會因為這件事情怪你。”裴彥語氣很淡。


    寶言抿了下嘴唇,猶疑了一會兒才道:“是上次娘子病了……許太醫給娘子診脈,便診出來了……那時候奴婢以為是宮裏有人對娘子動手,原是打算先查出個水落石出……”


    “那麽久了。”裴彥輕輕歎了一聲,往後靠了靠,目光落在了那邊還在舔毛的黃貓身上,“都那麽久了……”


    寶言不敢說話,隻安靜地在一旁站著。


    “是朕對娘子還不夠好嗎?”裴彥又問。


    這問題寶言根本不敢回答,不管怎麽回答都無法滴水不漏,還不如什麽都不說,他覺得裴彥根本也並不想得到什麽答案。


    果然,裴彥沒有等寶言說什麽,接著又笑了一聲,道:“朕隻是覺得仿佛一切都是假的,為什麽娘子當年會與朕的大哥還有關係呢?這仿佛就是個笑話一樣,事情為何會是如此……朕寧可她是居心叵測專門到朕身邊來的有異心的人。可偏偏不是。”


    說著他又自嘲地笑起來,聲音卻低了下去:“若是有別的目的,她一定還願意哄一哄朕,說一些朕想要聽的話……”


    寶言在旁邊低著頭不敢多說什麽,他隻悄悄看了一眼裴彥,大著膽子道:“陛下……說不定過段時間娘子就回心轉意了?俗話說事緩則圓,陛下與娘子在一起已經有那麽多年,也不是說斷就能斷的呢!”


    裴彥沒有說話,隻是疲憊地擺了擺手。


    寶言不敢吭聲了。


    “不要讓人怠慢了她。”裴彥揉了揉眉心,看向了一旁的奏疏,“把沒有處理好的朝事都搬到這裏來吧!”


    .


    寶言帶著人把放在書房的奏疏搬到了寢殿來。


    裴彥隨手拿起最上麵的一本,是燕雲過來的陳國使團通過大鴻臚遞到宮中的上書。


    上書寫得十分動人,裏麵是用的李棠的口吻,說的是兩國之間曾經的淵源,以及現在李棠願意退讓一步,用金銀財帛還有美人來換一個和平共處。


    燈光下,裴彥看著這秀氣工整的字跡,隻掃了開篇那幾行,就有些煩悶地把這上書隨手放到了一旁,沒有繼續看下去。


    他還不想見這些人,他不想和他們以國與國的方式相處,他僅僅隻想接受的是他們的降表。


    上書被放在桌上時候,一張清秀的小像從後麵的幾頁中飛落了出來。


    裴彥動作微微頓了一下,隨手拿起了那張小像端詳,然後微微皺了眉頭。


    上麵沒有寫姓氏名誰,但輪廓頗讓他感覺有些熟悉。


    他重新把陳國的上書拿起來翻看到後麵,目光漸漸露出了詫異,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在上書的最後,李棠說要送他一個美人,姓崔名灩,並附上了一張小像。


    崔灩?


    裴彥皺著眉頭拿著那張小像再看,心中生出幾分荒謬來,崔灩當年就已經與別人成親,他們是打算把崔灩已經成了的家給拆了,再把一個有夫之婦送給他?


    他當年對崔灩的那點心思,崔家竟然在現在摸得清楚明白,還舍得做這樣的事情?


    之前李棠的書信中在說的是雲嵐,他要給雲嵐公主的封號,想讓他給雲嵐封號,那麽就是名正言順的兩國之好。


    現在這份上書中在說崔灩,說是要送一個美人給他。


    李棠——或者確切說是崔家,他們到底想做什麽?讓崔灩進宮與雲嵐見麵?因為雲嵐生母是崔家人,所以正好讓崔灩來壓著雲嵐行事?


    裴彥眼睛微微眯了眯,他可不認為崔家有資格對雲嵐做什麽事情,哪怕雲嵐的生母姓崔,他們不能利用雲嵐去做什麽事情。


    想到這裏,他放下了手中的上書,看向了寶言:“上回讓人去查的裴贇府上的事情,可有結果了?”


    寶言想了想,道:“三殿下最近進宮多一些,府上倒是沒有去什麽另外的人,還是崔家那位名叫崔素的,還在三殿下府中。”


    “崔素與當年的崔久是兄弟。”裴彥慢慢地回想當年衛尉崔家的那些人,“他比燕雲這個使團的人進京更早一些,他還偷偷摸摸地通過裴贇給娘子遞過信。”


    想到這裏,他忽然想起來了那封信,雲嵐是否見到了那封信,她是不是因為那封信,所以迫切地想與他分開?


    第65章


    雲嵐躺在床榻之上沒有多少睡意。


    夜漸漸深了,濃黑夜色把四處浸染,燈火顏色也漸漸變得微弱。


    透過朦朧幔帳,她看到灰奴豎著尾巴從窗戶上跳下來,然後悄無聲息地朝著她走了過來。


    夜晚灰奴的眼睛發出了熒熒綠光,看起來有一些凶狠,不似平常白天時候看到那樣憨憨軟軟。


    撩開幔帳,雲嵐對著灰奴招了招手,這胖貓便立刻朝著她跑了過來。


    熟練地跳上了床榻,它在雲嵐的下巴上蹭了兩下,然後在她肩膀旁邊找了個位置躺了下來。


    聽著耳邊熟悉的呼嚕呼嚕的聲音,雲嵐伸手摸了摸灰奴的腦袋,她忍不住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久到陳朝時候,那時候她在長泰殿中,惶惶且麻木,那時候她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她對自己的母親又是害怕又是渴望,對自己的父親陌生又疏離,對自己的兄弟姐妹們除了厭煩就沒有別的情感。


    那時候她偶爾會想,要是有人陪著自己就好了,或者一隻貓一隻狗也可以,又或者,一隻鳥一條魚也足夠。


    但那時候自然都是什麽都不會有的。


    孤獨似乎是她最習慣的事情,她後來都開始漸漸地厭惡與人說話,她甚至覺得自己一個人更好——她不需要任何人陪,她不需要來自母親的關愛嗬護,也不需要父親的看重,更不需要兄弟姐妹的友愛,她什麽都不需要,她隻是麻木地活著,日複一日。


    可這樣的日子卻並不能讓她感覺到哪怕有片刻的輕鬆。


    因為那一切並不是她不需要不想要,而是她得不到。


    厭惡源自於她根本也無法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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