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笙低頭應下,這會兒倒是覺得裴彥和雲嵐之間不像是因為崔家吵了架,更像是裴彥自己在鬧脾氣。


    裴彥見她順從,便也不再多說什麽,隻讓寶言帶著她先出去。


    謝笙原本還想說什麽,但隻看了一眼裴彥神色,那一肚子話也都咽了回去,老老實實跟著寶言出去了。


    裴彥拆了那封信一目十行地掃過去,直看得他覺得有幾分荒謬起來,這封信竟然是在和雲嵐說什麽母女之情?


    他記得雲嵐與他說過,她生母已經不在了,難道崔家還給雲嵐重新找了個娘?


    崔家在打什麽算盤?


    裴彥放下信紙,正好看到寶言回到殿中來,於是道:“最近昭華殿看得牢一些,別讓不相幹的人進去了。”


    寶言應下來。


    “這封信……”裴彥若有所思地在信紙上敲了兩下,“你讓人去昭華殿找一下崔家給娘子送的第一封信,但別驚動了她。”


    隻從這封信來看,崔家應當是對雲嵐圖謀不小,否則為什麽要硬生生編出個生母呢?


    從來都是想要用孝字來壓人的時候,才會把生母生父之類的扯出來當幌子。


    第二封信說的是生母,第一封信是在說什麽?


    說崔家和當年雲嵐的感情?


    雲嵐為什麽沒有看這一封?因為第一封寫得太過於荒謬了?


    一時間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把他的腦子塞滿,竟然都有些猜不出來雲嵐行事的緣由。


    .


    看著寶言出了大殿,裴彥忽然又想起了崔灩。


    如果他是崔家人,既然他都要把崔灩重新送進宮來,那麽他便不會僅僅隻準備一個崔灩,那必然是與雲嵐相互配合——或者要求雲嵐相互配合,否則單單一個崔灩能起什麽作用?


    那麽,他是崔家人,他要怎樣利用雲嵐?


    或者換個問題,他要怎樣利用現在的情況,讓雲嵐去幫忙他來行事?


    更直白一些便是,崔家人想要做的是什麽?


    崔家人希望他裴彥去死?


    他死了,裴贇坐不穩這個皇位,但卻一定要硬著頭皮去打燕雲,因為這是先帝裴襄的遺願。


    以裴贇的資質,就算他不動現在的排兵布陣和各路將軍人馬的安排,他也沒法打一個勝仗拿下燕雲,他也無法讓那些人臣服於他,所以若是裴贇在龍椅上,三年內這天下必定重新回到四分五裂的的局麵。


    而遠在燕雲的那位李棠,看起來也並非是什麽雄才大略的明主。


    那麽崔家想要的局麵就是一目了然的。


    亂世風雲再起,他崔家便能來逐鹿問鼎。


    .


    想到這裏,裴彥倒是忍不住笑了一聲,這想法若是站在崔家人來看的確是合情合理,他倒也不覺得崔家人是在異想天開,畢竟隻要他現在立刻馬上去死,便能立刻讓他們預想發生的事情完成一半。


    所以關鍵便是他要如何去死。


    顯然崔家現在想到的辦法是想讓雲嵐來殺他。


    如果他是崔家人,他就會這樣打算。


    原因有二,第一雲嵐是他後宮中目前唯一一個受寵的女人,枕邊人動手是最簡單也最容易的;第二雲嵐是和他們崔家關係最為親近的人,親情和孝道,這都是這世上對女子最有用的控製。


    至於崔灩則更簡單一些。


    如若崔灩進宮後,他忽然一下子放棄了雲嵐去喜歡崔灩,那正好就讓雲嵐心中生恨,隨便撩撥幾句就能讓雲嵐動手,就算雲嵐不動手,到時候讓崔灩這個新的枕邊人動手也是一樣。


    這一層一層的思路,崔家想得縝密。


    但並非沒有漏洞。


    漏洞當然也很顯然,那就是……這些被算計的女人,憑什麽要聽他們的話呢?


    這權力場上的謀算從來都不能把他人完全當做不會思考的棋子一樣看待。


    人都會有他自己的想法,沒有完完全全隻聽命於他人的人。


    隻要有想法,哪怕隻有那麽一丁點,就能讓事前看起來謀算完美的事情出現偏差甚至最終導致滿盤皆輸。


    .


    裴彥目光重新落在了那封荒謬的信上麵,他忽然在想,崔家知不知道雲嵐想要和他分開?


    或許他與雲嵐的爭吵在外人看來,是雲嵐要失寵的征兆吧?


    可誰能想到是她想要離開他?


    .


    寶言不一會兒就從昭華殿回到了隆慶宮來。


    他把一封已經拆開的信送到了裴彥手邊,麵上有些諾諾:“這就是崔家的第一封信……不過沒能瞞過娘子,是娘子親自找出來給奴婢帶來的。”


    聽著這話,裴彥拿著信紙的手微微頓了頓,他看向了寶言:“娘子說什麽了嗎?”


    “娘子說……‘我與崔家早有聯係,裴郎還是快點死心了吧!’”寶言模仿了雲嵐的口吻,說完之後迅速低了頭。


    裴彥低笑了一聲,從信封中倒出了信紙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上頭幾個黑乎乎的貓爪印,不知道是灰奴的爪子還是另外那幾隻的,信紙邊上都是殘缺的毛邊,似乎被貓啃過——這倒是顯然看得出來雲嵐沒把這封信當回事,大概是寶言這會兒去找,才從別處翻出來。


    潦草地把這封信的內容看過,果然便就是在說什麽親情往昔之類的話語,與他猜測的毫無二致。


    把信紙重新塞進了信封裏麵去,裴彥看向了一旁還低著頭的寶言,又看了看外麵天色,道:“午膳去昭華殿用。”


    寶言愣了一下,倒是沒想到裴彥這麽快又似乎要和雲嵐和好了?


    他自然是沒有膽量去問裴彥怎麽想的,隻飛快地應下來,往膳房和昭華殿分別傳旨了。


    .


    昭華殿中,雲嵐拿著一塊布在灰奴身上比劃著,正打算給灰奴做件小衣服穿在身上,忽然聽著外麵腳步聲,再一抬頭便看到了初晴帶著喜色的麵龐。


    “娘子,陛下中午過來與娘子一道用午膳。”初晴欣喜道。


    雲嵐微微挑眉,隻擺了擺手:“去把昨天找出來的那個綠色的緞子拿來,正好給灰奴縫件小衣服。”


    初晴的欣喜頓時停住了,她小心地看了眼雲嵐,又不太敢去多問,隻好轉身去找她說的緞子了。


    第67章


    裴彥出了隆慶宮,便一路往昭華殿去。


    在雲嵐麵前,他倒是罕見地生出了幾分厚臉皮,所謂麵子也不重要了。


    不過他還是給自己找了個恰當的理由:如今宮裏宮外這麽多人都盯著雲嵐,他總不能因為和她吵架,就袖手旁觀的。


    這麽一路到了昭華殿外,他進到了殿中卻沒有見到雲嵐,隻有一群宮人在殿中候著他。


    “娘子呢?”他在殿中左右環顧了一番,隨口問道。


    初晴小心地看了他一眼,道:“娘子在後麵給灰奴做衣裳。”


    裴彥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便往後殿方向走去,口中道:“那正好把午膳也擺過去。”


    宮人們於是提著食盒等物往後殿去擺午膳。


    裴彥快走了兩步去到了後殿中,果然看到了雲嵐正在窗下坐著,手裏拿著針線布料,灰奴在她旁邊揣著手坐在看她。


    約是聽到了腳步聲,雲嵐回頭看了一眼,見是他過來,卻也沒站起來迎接,隻是淡漠地收回了目光,繼續做著手中的針線。


    裴彥走上前去,沒好意思如從前那樣直接扶她的肩膀,他輕咳了一聲,把灰奴抱起來,然後自己坐在灰奴方才的位置上。


    灰奴不開心地從他懷裏跳出來,走到了雲嵐另一邊重新坐下。


    裴彥悄悄看了雲嵐一眼,清了清嗓子,道:“你準備給灰奴做個什麽樣的衣裳?”


    “就是這樣的。”雲嵐平靜地把最後一針給收了,然後把手裏的交領小衣服理了理,把灰奴抱到懷裏來給它穿好了。


    忽然在身上穿了件衣服,灰奴頗有些不習慣地用後腿撓了兩下。


    雲嵐伸手試了試鬆緊,把衣服上的係帶給鬆了一些,然後把灰奴放到了一旁的地上去。


    灰奴也沒走開,就隻在地上坐了。


    黑灰白的狸花貓穿上了一件綠色的小衣服,看起來頗有幾分趣味。


    裴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灰奴的腦袋,然後又期期艾艾地看向了雲嵐:“灰奴這樣就變得特別可愛。”


    雲嵐看了裴彥一眼,心裏壓下了一聲輕歎,若沒有這些亂糟糟的事情她便要心軟了,隻是現在情形看來,她無論如何是不能心軟的。


    且不說她與裴彥這從一開始就是錯的關係,便隻看朝中的錯綜複雜,崔家兩次送信進來,說不定還有更多後手等著,她也不應當再呆在裴彥身邊。


    就隻看裴雋的份上,她也不應當再牽連著裴彥。


    她垂下眼眸,避開了裴彥顯然是示好的話語,淡淡道:“所以陛下是為了崔家來找我的嗎?”


    裴彥愣了一瞬,他抿了下嘴唇,認真地看著她:“嵐嵐,如果那天我說錯了什麽話惹你生氣,我道歉,好嗎?”


    雲嵐抬眼看向了他,兩人四目相對了。


    “我不是為了崔家來找你。”裴彥說道,“崔家和你沒有關係,我一點都不會懷疑這一點。嵐嵐,我隻是在想,我和你沒有必要像現在這樣,我們……”他頓了頓,許多話語已經到了嘴邊,卻又再說不下去了。


    .


    雲嵐一徑沉默著,她隻看著他,就知道他想要說的是什麽。


    可有些話他沒法說。


    他難道能說,我不計較你曾經是我嫂嫂,我現在就想和你在一起麽?


    她和裴雋曾經有過的關係就在那裏,如若一直不為人知便罷了,可現在已經心知肚明,怎麽可能是一兩不計較過去的話語就能輕易繞過去的?


    裴彥可以說他不計較過去,可以說他隻想要現在和將來,但隻要多想一分,便能在他自己心裏立起一道過不去的檻。


    再還有避子藥的事情,他不可能不去想。


    他現在過來,隻是暫時把這些都放在一邊,但放在一邊並不等於不存在,不等於從此消失,他隻要想起她連他的子嗣都不想要,心中便會有怨懟。


    這都是人之常情。


    裴彥雖然是皇帝,但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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