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居然敢帶著一群兄弟打到公司門上來, 看來杜三泰真是把老實人惹急了!


    “小姑,我不是來拆台的!我是來找杜老三要說法的!”


    “那你先把那些人請到外麵去,不要在我們辦公室裏鬧鬧哄哄的。”項小羽指點道, “我們宋主任才是全單位最大的官兒,你把事情說清楚, 是非對錯他自有定論。”


    隨後轉向宋恂:“是吧, 主任?”


    “……”宋恂拖過一把椅子給宏旺, “對,有什麽事,你坐下慢慢說吧。都是鄉裏鄉親的,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項小羽的年紀看起來比宏旺小了不是一星半點,居然是人家的小姑?


    人不大,輩分倒是挺大……


    項宏旺狠狠瞪了一眼當縮頭烏龜的杜三泰,被項小羽按在了板凳上。


    同樣也是第一天上班的田大妮倒了杯水,默默放在宏旺麵前。


    看得宋恂不禁感慨,還是女同誌細心。


    以後得多招女同誌。


    “說說是怎麽回事吧。”


    項宏旺既然敢鬧到大瓦房來,就不怕將事情鬧大,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


    “正式船員的招工條件要求初中及以上學曆。我雖然上了初中,但隻上了一年,後來學校停課,我嫌那裏太亂就不去了。所以沒有拿到初中畢業證。”項宏旺補充,“但是那會兒大家都不上課,那些拿到畢業證的人跟我的水平差不多,就是多了一張紙而已。”


    他其實挺後悔,當初還不如在學校裏混個畢業證再走呢。


    如今每個工廠招工都看學曆,他在這方麵算是吃虧了。


    “我擔心沒有畢業證影響招工結果,就請了你們公司負責招工的杜老三來家裏吃飯,好吃好喝,好煙好酒地招待著,才得了他一句準話。他說學曆高的人不樂意打魚出苦力,村裏好幾個有初中和高中學曆的人,根本沒報名。”


    “我雖然沒有畢業證,但是文化水平相當,肯定能被錄用。為了上個保險,臨走時,我還送了他兩包‘大生產’!誰知道,昨天的錄取名單上,別說正式工了,連臨時工裏都沒有我!”


    想想那些好酒好菜,項宏旺心疼得翻來覆去一晚上。


    他不是個愛鬧事的人,但是思來想去還是咽不下這口氣。這才叫上本家兄弟,打到大瓦房來了。


    哪怕他當不上船員,也不能讓杜老三好過!


    不等其他人詢問,杜三泰便主動開口:“我確實去你家吃飯了,但那是你家人輪番來請,我推卻不過,才礙於麵子去的。吃了飯,喝了酒,也抽了煙,這些我都認。但是臨走時的兩包‘大生產’,我可沒全拿!你們家當天來了好幾個陪客的,我收了煙以後,當場就拆開一包散給了大家。”


    他隻拿走了一包煙。


    一包“大生產”才幾毛錢,要說他這是收賄賂,才是能笑掉人大牙的。


    在農村當個小幹部就是這樣,一旦有招工考試之類的事,他們幾乎可以天天吃請。


    不去就是不給麵子不近人情,但是去了就得應承人家求你辦的事情。


    所以,他都是挑揀著人家去的,有九成把握能入選名單的,才會去吃席。


    大家拉拉關係,他也做個順水人情。


    不隻是他,哪怕是嚴秋實負責這一攤子事的時候,也是這麽幹的。


    隻不過,他那時的招工人數少,沒有這次規模這麽大這麽打眼罷了。


    項宏旺原本確實是在名單上的,但是宋恂為了田嬸的那個配方,把田二壯加進了正式工名單。


    有上就得有下。


    從名單裏挑來挑去,他挑中了學曆不夠,又為人老實的項宏旺。


    誰承想,這次居然看走了眼,被老實人壞了事!


    這裏雖然沒有項小羽這個臨時工說話的份,但她得站在自家人這邊,替她大侄子撐腰。


    “杜三哥,兩包煙是拿,難道一包煙就不是拿了?拿了也就拿了,誰家也不差一頓飯一包煙,隻當鄉親間走人情了。但你應承了能辦事,卻又沒辦成,是不是得給宏旺一個交代?錄取結果昨天就一一通知下去了,你哪怕是順路去跟宏旺解釋一句,也不至於鬧得這麽難看吧?你這就是沒把我們老項家的娃看在眼裏!”


    把宏旺當成軟柿子拿捏了!


    雖然被比自己還小幾歲的小姑稱作“娃”,但項宏旺是非常認可這番話的。


    他最氣的就是杜老三一句解釋也不給他,這就是瞧不起他!


    “宋主任,你就說,能不能讓我當上船員吧?”項宏旺冷靜下來以後,開始為自己爭取。


    “這次的船員已經招滿了,既然早就說好招八十個,就不能隨意更改。”


    否則村裏人有樣學樣,來鬧上一回就能得個工作。他們以後就什麽也不用幹了,天天給人調解糾紛吧。


    項宏旺恨聲道:“那你們必須開除杜老三!不然我就去公社和縣裏告他!他吃請可不隻吃一家兩家,那錄取名單上一半的人家都被他吃過!那些人是怎麽被錄取的,誰說得清!”


    “宏旺,杜三泰的事影響確實很惡劣。不過我們支公司的人事任免權在公社,我會將這件事如實上報,公社自有處置結果。但是,在這件事上你也要多為自己的以後考慮。”宋恂勸道,“村裏的親族關係複雜,你還得在村裏長期生活,沒必要把大家都得罪了。”


    他也知道農村辦事吃請是常事,就連他都被請過兩次。


    這是躲不開的應酬。


    不過,他去是去了,卻是帶著煙酒上門的,隻當是跟大家一起吃頓飯聯絡感情了。


    “發生這樣的事,說到底還是因為沒有那張初中畢業證。你要是有個正經的畢業證,也不至於心裏惴惴,需要請杜三泰吃飯,求他一句準話。”


    項宏旺沉默,確實,他要是有畢業證,就走正常報考程序了,哪用得著請杜老三這癟犢子吃飯。


    “你看這樣行不行?”宋恂給他一個選擇,“我們省漁可以為你出具一封推薦信,推薦你重新回初中將剩下的一年學上完,好歹能有個正經的畢業證。至於這一年的學費,則由杜三泰替你出,算是還了他去你家吃飯喝酒的錢。怎麽樣?”


    一年的學費也就幾塊錢,杜老三出得起。


    項小羽在宏旺的背上捅了捅,“趕緊答應!反正你還沒結婚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以後有了正經的初中文憑,招工和娶媳婦就都有優勢了!”


    *


    項宏旺拿了介紹信和杜三泰給的學費,回去重讀初中了。


    但是,這件事還不算結束。


    項宏旺在的時候,宋恂好聲好氣地勸人家多考慮自己的前程,將杜三泰的事含糊了過去。


    等他帶著人離開,宋恂卻徹底黑了臉。


    “我知道在村裏幹工作不容易,大家的親戚朋友多,一起吃飯喝酒不算什麽。誰脖子上還沒有二兩灰?我之前從沒在這方麵要求過大家!”宋恂冷聲道,“但你既然敢去吃,敢答應給人家辦事,你就得把自己屁股底下擦幹淨!這樣被人鬧到門上來,指著鼻子罵你吃拿卡要,影響有多惡劣,你考慮過沒有?”


    “我昨天忙著去通知那些被錄取的,這麽一耽擱,就把他的事忘了。”杜三泰勉強解釋。


    “這次的事瞞不住人,不出半天,全隊的人都會知道。我們這次招工的公正性很快就會受到質疑,到時候你打算怎麽收拾這個爛攤子?”


    杜三泰悶頭不吭聲,他自己也挺憋屈的。


    宋恂不用他回答,語氣強硬道:“借著這次的事,我強調一下以後的招工紀律。招工期間,負責人一律不許在結果公布前,私下接受報名者的請客送禮,實在抹不開麵子的,就跟對方約在錄取結果公布以後。否則,一旦收到群眾舉報,一律按照受賄處理。”


    辦公室裏沒人敢反對,都低著頭寫寫畫畫,認真記錄。


    “杜三泰需要就這次事件上交書麵檢討,抄送公社漁業基地。並在明天的全體職工大會上公開檢討。”


    杜三泰猛地抬起頭。


    剛剛宋恂一直在勸項宏旺為自己的未來考慮,他以為對方會顧及公司的麵子,對這件事輕拿輕放,就這麽算了。


    可是,若是讓他在全體職工大會上公開檢討,那跟公開處刑有什麽區別?


    宋恂坦然地與他對視,並不躲閃。


    賈紅梅在一旁拉扯了一下杜三泰的胳膊,示意他聽話。


    檢討總比被開除強。


    雖然在村裏吃請不算啥,大家請客也沒啥好菜,但是這事經不起推敲。


    如果宋恂與他撕破臉,強烈建議公社開除他,哪怕是裴副主任,也未必會在這種疑似受賄的問題上替他說話。


    這會兒正是公司發展的關鍵時期,宋恂不想節外生枝,不與他計較,他就謝天謝地吧。


    杜三泰想了想,又重新低下頭去,算是默認了明天公開檢討的事。


    “大妮,”宋恂突然點了田大妮的名,“工會已經成立了,維護船員和船員家屬利益,保護大家權益的工作,由你負責。這部分工作,與老杜的會有一些重合。小嚴手頭還有自己的事要忙,以後就由你跟著老杜幹吧。一方麵跟老同誌學習一下工作方法,另一方麵,你們也能相互監督。”


    悶頭記筆記的人都表情古怪。


    這哪是相互監督,明明就是讓田大妮去看著老杜,防止他再次犯錯的。


    田大妮雖然是個悶不吭聲的,但她身後還有個不好惹的田嬸,若是杜三泰敢欺負田大妮,恐怕會打了小的,來了老的。


    聽宋主任訓完話,大家趕緊忙碌起來,找船員的,去水產站的,去公社的,反正能出去避避風頭的,都出門了。


    辦公室裏隻留下訓完話又變成沒事人的宋恂,不懼他黑臉的吳科學,以及守著電話無處可去的項小羽。


    項小羽四下裏瞄一眼,辦公室空了一大半,她就將手肘支在辦公桌上,雙手捧著下巴,衝著對麵辦公桌的宋恂“噗呲噗呲”。


    聽聲音就知道是她,宋恂頭也不抬地問:“什麽事?”


    “宋主任,有件事情我得批評你!”項小羽小聲說。


    不過再小的聲音,放在空曠的辦公室裏也聽得分明。


    宋恂詢問地看過去:“什麽事?”


    吳科學也好奇地望向他們。


    “我跟田大妮同誌都是新同事,你怎麽能區別對待呢?”項小羽繼續雙手支下巴,嚴肅地問。


    宋恂:“?”


    他怎麽了?


    “你剛才管田大妮同誌叫‘大妮’啦!為啥不叫我‘小羽’呢?”項小羽一臉受傷,仿佛被辦公室霸淩了。


    宋恂:“……”


    “宋主任,你說這是為什麽?”項小羽不依不饒地追問。


    宋恂喉結上下滑動一下,“我以後會注意的。”


    “那你叫我一聲,我聽聽!”項小羽壯著膽子得寸進尺。


    宋恂聞言,坐正身體,安靜地審度對麵,沒開口。


    被他看得不自在,項小羽雙手捧住微燙的臉蛋,撩了又不知如何收場,隻好掩飾地嘀嘀咕咕:“叫一聲又不會少塊肉,凡事總要邁出第一步嘛。叫習慣就好啦!”


    嘀咕完,空氣又安靜了。


    項小羽杵著桌子的手肘都快撐不住了,尷尬得眼神亂瞟。


    盯著她的紅臉蛋欣賞片刻,宋恂見證了紅暈從臉頰快速蔓延到脖頸的全過程,才用有些閑散的腔調說:“我以後會注意稱呼她為田大妮同誌的,多謝你的提醒,項小羽同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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