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把腦袋一扭, 鬧起了小脾氣。


    宋恂讓大兒子先去洗澡,自己帶著小的回了房間, 將門一合便說:“這次你是沾了哥哥的光的,要不是吉安在下棋方麵有些天賦, 你們倆就得回農村上小學了。”


    延安又努了努嘴。


    “你爹跟你媽也不是萬能的, 並不能解決所有麻煩,就比如給你們選學校的事。”宋恂在他腦袋瓜上胡亂揉了一把說, “這次你沾了哥哥的光, 要記在心裏, 等你們讀初中的時候, 也讓吉安沾一次你的光。”


    “哥哥能沾我啥光?”延安難得有些嫉妒地說, “我下棋又不好。”


    “我下棋也不咋地, 還不是照樣給你們當爹!你倆雖然是雙胞胎,可是除了長得一樣,性格和愛好截然不同,下棋是你哥的愛好,不是你的。拿自己不擅長的跟人家擅長的比,你說你是不是有點傻?”


    延安瞪著大眼睛傻兮兮地問:“爸爸,那你說我擅長啥?”


    “挺多的吧,講故事、演講、唱歌、彈鋼琴,你不是還會跳《大篷車》麽。”宋恂忍著笑說,“在演講方麵,你沒有吉安穩重,但是講故事和彈鋼琴都比吉安好一些。”


    “那我能去參加比賽不?”小丸子被激起了鬥誌。


    “可以,如果有適合你的比賽,我跟媽媽會替你報名的,得了名次就可以讓哥哥沾你的光上中學了。”宋恂故作嚴肅地說,“但是在此期間,你要保持不間斷的練習。吉安為什麽能被邢伯伯選中去參加比賽?除了他有這方麵的天賦,還因為他這些年幾乎天天跟人下棋,從沒間斷過。”


    延安忙點頭說:“我知道,一日一錢,千日千錢,繩鋸木斷,水滴石穿。”


    “你還知道這個呢?”


    “李老師說的。”延安伸手在半空中彈跳著點了幾下問,“家裏沒有鋼琴,我們以後是不是就不能再彈鋼琴啦?”


    “那咱們就買一台新的放在家裏。”


    宋恂暗道,養孩子可太費錢了。


    吉安下棋還好,給他一副棋就完事了,延安學藝術,不但要重新買鋼琴,還得重新找老師。


    這敗家孩子……


    *


    跟爸爸單獨談過話以後,宋延安又恢複了往日的聒噪,跑去跟哥哥商量要怎麽跟省城的小夥伴們告別了。


    宋恂將買鋼琴和找老師的工作交給了整天在市裏跑新聞的項記者,便把心思重新放回了工作上。


    今年公司打算跟國內的幾個大船廠訂購幾對新船,宋恂曾經是一名工程師,在這幾個主要船廠裏基本都有熟人校友,所以鄔君陽主動找到宋恂這裏,想讓宋書記幫忙跟船廠聯係一下。


    這兩年國家對外匯貸款的政策在收緊,所以全國的漁業公司都盯著國內船廠的動靜,這幾家能生產尾滑道漁輪的船廠,訂貨量已經排到好幾年以後。


    如果不走走熟人的門路,根本就沒戲。


    宋恂並沒有推辭,答應會私下跟各廠的熟人聯絡一下。


    不過,沒等兩人有所行動,地區行署就來了通知,讓漁業公司的主要領導去行署參加八二年的第一次旅遊經濟座談會。


    而且還特意強調,書記經理都要參加。


    鄔君陽在武洋縣當副縣長的時候,沒少參加行署的會議。


    但是這次的會議內容,實在讓她看不懂。


    “旅遊經濟座談會跟咱們有什麽關係?”鄔君陽拿著那份通知來了宋恂的辦公室。


    宋恂所釋放的善意,她是能感受到的,所以即便這個書記比她年輕近十歲,鄔君陽仍是給予了足夠的尊重,經常來宋恂的辦公室交流工作。


    “可能是需要讚助了吧。”宋恂給她泡了杯茶,笑道,“你剛來不久,還沒參加過這樣的會議,多參加幾次就習慣了。”


    “我看他們這個會議是要求各區縣主要領導參加的,還以為通知送錯了。”


    “哈哈,這麽說吧,咱們那些漁船就像備用血庫一樣,船隊出海一次,就能帶回來七八十萬的魚貨,所以很多人想讓咱們獻點血。”宋恂習以為常道,“一直不出血是不可能的,但是這個度還得把握好。你可得守好了咱們的錢袋子。”


    鄔君陽無語道:“咱們馬上就要買漁輪了,不跟地區要錢就不錯了,哪有錢上交給地區?”


    她是第一次在企業工作,以前都是伸手向上要錢的,沒想到當了一回企業領導,反而要被上麵敲竹杠了。


    “哈哈,別緊張,如果項目不錯,咱們其實也可以出錢。”宋恂給她傳授自己的經驗,“咱們就守住一條原則——不向外借錢。哪怕是地區跟咱們借錢也不行,這錢借出去就很難要回來了。但是咱們可以參與投資,領導提三四次,咱們答應一次就行了。”


    鄔君陽還沒看到有關漁業公司投資的資料,便順勢問:“咱們之前做過什麽投資麽?”


    “前年給體委出資五十萬重建了體育場,最近可能快要竣工了,這個體育場比省城的體育場還要大一些。”


    “出了這麽多錢?”鄔君陽這幾天在看塑料包裝廠的資料,當初建廠的時候公司也才撥了不到五萬塊而已。


    “這裏其實還有一些曆史遺留問題。”既然對方問到了,宋恂便將前因後果講清楚,“咱們公司剛成立的時候,地區借給咱們十五萬的啟動資金。給體委修體育場的資金裏就包含這十五萬借款。咱們既還了地區的債,又能免費使用體育場二十年。公司如果組織運動會等大型活動,可以用那邊的場地,而且體育場門票收入也會給咱們分成五年。”


    那個體育場鄔君陽也聽說過,不但有足球籃球乒乓球等常規場館,還有一個在大城市很流行的旱冰場。


    一般這種新鮮事物剛出現的時候,都是很受追捧的。


    收五年的門票分成不虧。


    *


    經理和書記在公司裏合計半天,已經做好了被地區領導摳錢的準備。


    不過,到了會場以後,他們就不淡定了。


    會議室裏坐的都是各區縣的書記縣長,還有地區旅遊局、商業局等機關單位的領導。


    來參會的企業,隻有漁業公司一家。


    這是要可著一隻羊薅羊毛的節奏啊?


    與會各部門的領導見到兩隻待宰的羔羊進門,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老苗,你笑什麽呢?”鄔君陽剛坐下就看到了苗利民那意味深長的笑。


    她曾經在南灣跟苗利民共事過一段時間,兩人是老搭檔。


    苗利民一點不見外地笑道:“企業的同誌都是我們的貴客,當然得笑臉相迎,歡迎貴客來我們南灣投資了。”


    “我們公司就立在南灣的地界上呢,隻要苗縣長多給我們一些關照,我們自然是要跟南灣繼續合作的。”


    宋恂幹脆就跟鄔君陽坐在了南灣縣領導的旁邊,準備開會。


    這次的會議還是由王專員主持的,開場就講了海浦地區的旅遊接待能力問題。


    “66年的時候,咱們海浦全年隻接待了國內遊客150萬人次,但是根據去年的數據來看,81年咱們接待了900萬人次,日客流量高達25000人次,年營業收入將近4000萬元,是十五年前的六倍!”


    “但是與北京、上海、北戴河等旅遊熱門城市相比,我們的接待人次還是有些差距的。出現這些差距的原因出在哪裏?就是咱們的接待能力跟不上,商業、服務業都有很大的缺口!”


    “最近幾年,每年都有大批遊客來海浦開會、觀光、療養,但是根據商業部門的統計,66年的時候咱們有旅遊服務網點三百多個,十幾年過去了,咱們的服務網點隻增加了150個!這種商業和服務上的滯後,已經嚴重影響了地區旅遊業的發展!”


    宋恂坐在下麵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隻想讓會議趕緊結束,他公司裏還有一攤子事情呢。


    到底需要漁業公司出多少錢?給個痛快話吧。


    但是,領導顯然沒工夫顧及宋恂的心情,講話仍在繼續。


    “目前會來旅遊的都是些什麽人呢?旅遊局的同誌也做了詳細的統計,第一部 分是高級幹部和高級知識分子,這些人基本上都是可以高水平消費的。第二部分是普通職工和大中小學的教師,可以保持中等水平的消費。第三部分就是大學生和中學生了。即便隻是消費水平最低的學生,刨去交通費以後,七天時間也能在咱們海浦消費四十塊錢左右!”


    宋恂心想,四十塊確實不低了,難怪地區領導會這樣急吼吼地召集旅遊經濟座談會。


    八零年的時候全國平均每個職工的年收入隻有762塊,折合每個月63塊左右。


    他昨天才聽項小羽念叨過,他們一家四口,上個月消費六十二塊……


    而隻是在海浦玩七天,學生們就能消費掉每月2/3的工資。消費水平更高的第一部 分和第二部分的人群隻會花得更多。


    這可比指望海浦本地居民帶動商業和服務業發展,靠譜多了。


    “為了將更多的遊客吸引到咱們海浦來,咱們的商業服務網點必須跟上,公園、海水浴場、洗澡、照相、餐飲、以及零售商店必須加強管理。之前我們對一部分遊客做過調查,很多人覺得咱們的食品店、化妝品店、工藝品店,文化用品店都太少了,有些人甚至是有錢沒處花!”王專員惋惜地拍了一下桌子。


    “除此之外,咱們海浦麵臨的最大困難,就是住宿問題!我們酒店和招待所的接待能力嚴重不足!目前咱們地區能對外接待遊客的旅店隻有不到300個,床位23000個。”


    下麵有個區長接話說:“去年趕上避暑旺季的時候,我們連小學校都打開了,幫忙接待那些沒有地方住宿的遊客。即便如此,也有人沒地方住。去年可真是忙慘了。”


    “所以,今年咱們就得提前準備起來,五一過後馬上就要迎來旅遊高峰期。各區縣的領導們回去以後,要積極動員各級的機關、企事業單位、街道開辦旅店和招待所,增加床位,提升咱們的接待能力!”


    ……


    整個會議下來,領導們都沒點漁業公司的名,也沒提讓他們來是幹嘛的。


    但是宋恂和鄔君陽並不是什麽也不懂的愣頭青,聽到王專員提到企事業單位的時候,他們就有了心理準備。


    所以,會後被領導單獨留下談話時,並沒現出多少意外神色。


    “硯北港的輪船客運站,是許多遊客來咱們海浦的第一站,但是硯北港那邊旅社的接待能力實在一般。”王專員剛剛在會上說的口幹舌燥,此時正端著茶杯不停地喝水,“我把你們留下來的原因,你們應該清楚吧?”


    宋恂和鄔君陽:“::::::”


    漁業公司說白了就是打漁的,硯北港的接待能力怎麽樣,跟他們半毛錢關係也沒有。


    鄔君陽揣著明白裝糊塗,笑道:“我們漁業公司在硯北港確實沒有招待所,最近的一個是在勝利公社駐地的。您在會上的講話我們都認真聽了,回去以後一定督促下屬的幾個工廠,在廠區附近開辦招待所,幫忙分擔地區的接待壓力。”


    王專員喝著水輕笑了一聲,點頭算是認可了她讓工廠開招待所的說法。


    “咱們海浦在未來五年內是要大力發展旅遊經濟的,硯北港作為海浦的門戶之一,也是地區要重點投資和發展的一站。如今老百姓的生活越來越好了,有些同誌在物質生活上有了追求,也有了比較。年輕學生不挑剔,去年咱們讓人家住小學校,人家也沒說什麽。但是對高級幹部、高級知識分子、外賓和華僑,是有接待標準的。城裏目前隻有三家規格比較高的酒店賓館,而硯北港那邊,至今還沒有一家像樣的賓館……”


    宋恂:“……”


    這是要把他們當成冤大頭啊?


    蓋一座像樣的賓館,沒有幾千萬是絕對下不來的。


    “專員,您也說了,人家是來旅遊的,咱們硯北港那邊還沒有像樣的旅遊景點,距離海水浴場也有一定的距離,其實遊客未必會在硯北港住宿,大多數都乘車去景點了。”


    “既然我們要發展旅遊業,那麽海上航線肯定是要增加的。”王專員仿佛沒覺出對麵二人的抗拒,“增加航班以後,有大量客船會在夜間到港,他們不在硯北港就地住宿也不太可能。”


    “……”


    “你們漁業公司手頭不寬裕,我是知道的,又是買船又是建廠,確實需要不少錢。但是地區現在遇到了困難,正是需要各級單位伸出援手,共渡難關的時候。”王專員不緊不慢道,“漁業公司是硯北港一帶最大的企業,如果連你們都解決不了這個問題,那其他單位就更沒希望了。”


    領導先把他們反駁的話堵死,再跟他們哭窮。


    深諳套路精髓。


    鄔君陽不好折了領導的麵子,便小心地問:“專員,地區打算在硯北港建一座多大的賓館啊?”


    “不是很大,八層高的就差不多了,你們把錢借給地區,或者自己投資都可以。”


    鄔君陽和宋恂對視一眼,借錢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是自己投資搞這麽一個賓館,跟漁業公司的業務實在不搭邊。


    投資體育場還能給職工開個運動會啥的,但投資賓館酒店有啥用?


    還不如買漁輪呢。


    鄔君陽不想花這冤枉錢,便打算婉拒對方。


    得罪領導的事她又不是第一次幹,不差這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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