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道人搖頭道:“小家夥,記好了,這世上的東西,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想要什麽東西呢,隻要是別人給的,那都有一天可能會失去,就像是你師父一樣,他就算之前不死,以後也會死,所以,所有東西,別人的都是別人的,要自己會的,才是自己的。”


    驢道人把驢遞給小道士,然後隨口說道:“有一天沒了我,你這小家夥,連驢子都沒了。”


    小道士接過這個小驢,很快便笑起來,他歪著頭說道:“沒了師父,還有驢師叔,驢師叔雖然不是師父,也不會編螞蚱,可是驢師叔是很好很好的人啊!”


    驢道人眯著眼,臉上有些笑意。


    他一個人過了一兩百年,從來沒覺得什麽東西有意思,唯一一次覺得有意思的,是和一個練劍的小家夥對罵。


    當然咯,也就一次。


    這會兒碰到這個小道士,驢道人忽然覺得也有些意思。


    所以即便這個小道士笨笨的,他也願意帶著他,畢竟這行走江湖,以前沒走過,這會兒要走,一個人,可不太行!


    踩著石頭走過那條小河,小道士已經朝著遠處跑去,拿著那個野草編的驢,很是開心。


    這麽個小家夥,傷心容易,開心當然也容易。


    驢道人緩緩向前,衣袖裏忽然飄出一張符籙,上麵工工整整的圖案,可見畫這張符籙的那個道士,不知道有多用心。


    驢道人大袖一攬,將那張符籙收好。


    這東西他雖然有很多,但是一張都不多。


    每一張,都很珍貴。


    


    第303章 一眼


    見過了那頭驢,寧啟帝和赤發便算是又來到大應王朝的境內了。


    一路南下,寧啟帝在一座小鎮裏買了一輛馬車,由赤發充當馬夫,兩人緩緩南下,至於去什麽地方,寧啟帝沒說。


    赤發駕車,走著走著便想起了那頭驢,他開口說道:“陛下,臣覺得驢死了,您有些傷心。”


    三頭異獸,分別是寧啟帝在不同的地方收服的。


    那頭驢跟著寧啟帝的時間最早,他們之間,情誼應當是最為深厚,當初寧啟帝複生,帶著他們兩人離開,問都沒問那頭驢,實際上那會兒他就有些意外,不過那會兒他隻是把寧啟帝的舉動,當成了他身為帝王,依然無情而已。


    可是到了現在,他們在窗外看那驢道人的時候,赤發才後知後覺,知道了寧啟帝的情緒。


    他看著那驢道人的時候,眼裏滿是欣慰,就像是看一個最出彩的晚輩一樣。


    這樣的情緒,出現在所有人的身上都正常,可出現在寧啟帝身上,很難不讓人多想。


    畢竟這樣一位帝王,怎麽可能,會有如此情緒。


    寧啟帝淡然道:“驢跟著朕的日子最長,他和你們都不一樣,你們當朕是君主,是皇帝,即便尊敬,心底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可唯獨隻有他,當初便視朕為他的主子,一輩子盡心盡力,即便是真累了,也沒有想過離開朕,在帝陵裏自己了結了自己,也是他的選擇,朕不怪他。”


    赤發無言,這世上,說了那麽些道理,可他就記住那麽一句話,叫做伴君如伴虎,身後的寧啟帝不僅是一頭老虎,甚至於還是一隻天底下最狡猾的狐狸,在這樣的人身邊,自己不留個心思,當然不行。


    可這會兒他才好像明白了一些,實際上要在這樣的人物身邊待著,其實全心全意的跟著,比什麽都好。


    寧啟帝不管他在想什麽。


    做帝王,千年前是這樣,千年後也還是這樣,自己有什麽想法,都不可與人說明白,帝王之心,要變得讓所有人都難猜,那才行,若是人人都可以揣摩,都可以猜測,那帝王,也就不是帝王了。


    “說說梁照吧。”


    寧啟帝忽然開口,這會兒便不說別的,開始說梁照了。


    赤發說道:“不知道他在鹹商城做了些什麽,但臣不覺得他就這麽能成了,這麽個局勢,若是不借助外力,普天之下,隻怕也隻有一個人能做成。”


    寧啟帝笑問道:“誰?”


    赤發理所當然的說道:“當然是陛下。”


    “陛下千古一人,論境界無人能比,論城府,也是當世第一。”


    寧啟帝平靜道:“你這馬屁拍的,沒什麽好的。”


    赤發看著前方,點頭道:“自然逃不過陛下的眼睛。”


    寧啟帝不說話,接下來的日子裏,馬車很快便進入了大應腹地,在官道上,他們遇上一隊商旅,要將貨物販賣到大祁去。


    如今大應,自從知道大祁那邊的大祁皇帝身死之後,好些個將軍已經往朝堂兵部遞上去了好多折子,所求無非就是盡快開戰。


    讓整個大應一統世間,建立世上又一座一統王朝。


    即便之後坐在皇位上的是那位大應太後而不是大應皇帝,他們也不會有太多想法,畢竟做那一統之功臣,終究是要被人銘記很多年的。


    那史冊之上,他們的名字,會被記住。


    濃墨重彩!


    隻是那些折子雖然遞上去了,但是被大應太後都按住了,在大應她雖然是個女人,但是大小所有事情,都是她一言而決。


    因此即便如今大應境內,已經有了一派肅殺氣象,卻還是風平浪靜。


    赤發駕車,感慨道:“以女子之身將這麽一座王朝都壓在掌下,也是不容易的事情。”


    寧啟帝不以為然,“當初大寧後宮裏那爭鬥得最凶的那些女子,隨便拉一個出來,都不比她差。”


    赤發聽著這話,忽然問道:“陛下,當初如此多皇妃,您到底最愛哪一個?”


    “都愛。”


    寧啟帝微笑道:“為君者,博愛天下,自然一視同仁。”


    赤發有些意外,然後又問道:“那最不愛的呢?”


    “都不愛。”


    寧啟帝平淡道:“帝王無情,都可以舍棄。”


    赤發徹底不知道說些什麽了。


    寧啟帝笑了一會兒,掀起簾子,看了一眼這北國江山,忽然說道:“要入冬了。”


    他們這一路行來,四季也就是眨眼之間,說起來,都沒什麽區別。


    赤發說道:“咱們才從冰海處回來。”


    寧啟帝點點頭,忽然說道:“赤發,不要生出什麽別的想法,等你再往前走一步,朕自然會給你指一條去彼岸的路,若是你真的想去,沒有破境的時候,朕也可以給你指一條路,不過到時候,十死無生。”


    赤發愣了一會兒,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答案。


    “即便是在金闕之上,也是九死一生,至於金闕,真要去彼岸,你去了,無非也就能看一眼罷了。”


    寧啟帝眼裏出現緬懷,好像是想起了什麽故事。


    赤發緩緩問道:“陛下是因為這個,所以才不去彼岸嗎?”


    知道了這些事情,這是赤發最想問的問題。


    當然,這個問題有些僭越,或許不會有答案。


    但或許是因為今天寧啟帝有些開心,也或許他根本就沒把這個問題當成什麽不可觸碰的禁忌。


    “彼岸凶險,朕卻不怕,隻是朕不知道去到彼岸的意義。”


    寧啟帝微笑道:“朕不懂晚雲,朕也不懂朕的那個子孫,朕不懂這些前仆後繼前往彼岸的家夥,他們為什麽要去,朕真的不知道,朕覺得沒有意義,既然沒有意義,何必去尋死呢?”


    “如果你知道了真相,還要去的話,朕也會這麽看你。”


    同一件事,有些人覺得沒有意義,有的人覺得很有意義,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在這件事上,的確很值得深思。


    寧啟帝說道:“朕不會攔著你,送死這種事情,當然誰都攔不住。”


    赤發百感交集,竟然一時間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第304章 不能忘塵


    忘塵寺前些年一直以世間第一佛宗著稱於世,在霧野老僧的霧野寺並未搬遷到陸地上之前,這座寺廟,不管是什麽僧人行走世間,都要得到禮遇,這寺廟僧人,其實也算是低調,除去之前去往鹹商城的試煉之外,之後忘塵寺僧人再出現在世上,便要算在西海觀劍的那位了緣大師。那位被說成是世上僧人之中,輩分和年齡都僅次於霧野僧的老僧,離開忘塵寺之後,去西海觀劍,而後直接去了南海,至此都再沒有消息。


    南海那邊,也似乎並沒有因為了緣老僧而停下些什麽,一切如故,霧野寺在南海之畔的小靈山上,算是正式建立,不過霧野老僧並未立即來到陸地上,而主持大局的,則是六塵和尚和六明和尚兩位大和尚。


    了緣老僧的無故失蹤,忘塵寺裏,似乎對此已經是早已經默認,因此在世人都在談論這件事的時候,其實這寺廟裏的和尚,卻從未為此上心。


    隻是在此之後,不知道怎麽的,忘塵寺來往的修行者和香客便開始少了起來,到了前陣子,更是寥寥無幾。


    因此當那麽一隊修行者,多達二十多人,來其中境界最高者,已然繁星,境界低者也是第五境。到忘塵寺山門的時候,寺廟中的好些年輕僧人,都有些意外。


    在山腳的僧人讓那麽一隊修行者在山門外等候,然後疾步上山,在大雄寶殿旁的禪房前,輕輕敲了敲門。


    房門打開,一個麵容蒼老的枯瘦老僧打開房門,微笑的看著這個年輕僧人,開口說道:“我知道了。”


    年輕僧人一怔,心想自己還沒說話,怎麽師祖就知道了,但他還是很快雙手合十,微微彎腰,就要重新去到山門處。


    老僧平淡道:“叫知禪過來。”


    年輕僧人應了一聲,但很快便響起那位師兄早些時候說了要在鬆露台上參禪,讓外人不要打擾他,這會兒師祖竟然開口,他正有些為難,誰知道老僧便已經笑嗬嗬的說道:“既然他在參禪,那我去見他便是,至於山腳的客人,你讓你弘一師叔先帶到大堂先招呼,我去去便來。”


    年輕僧人點頭,雖然還是一臉疑惑,但好在是什麽都沒說,轉身便走。


    老僧轉身關上房門,這才緩慢朝著那邊的鬆露台去,忘塵寺說起來是天下第一佛宗,其實也隻是因為這裏的僧人佛法精湛,境界高妙,但實際上寺廟並不算大,在這山上,除去寺廟主體之外。


    也就多出一座藏經閣和一座僧人居處,再多的,就隻有在後山的那鬆露台了。


    鬆露台的存在時間,其實比忘塵寺來得更為久遠,據說是當年創派祖師遊曆到此,看到那方石台上竟然有黑熊參禪,正是意外之時,那黑熊卻發現了他,轉身便口吐人言。


    創派祖師在驚訝之餘,也是驚喜,隨即便要坐而和黑熊論道,原本他以為自己修行多年,境界高妙,自然不會在口舌上落敗,實際上與那黑熊論道十數日,創派祖師許多禪理,皆是不如那黑熊,之後他誠心要拜在這黑熊門下,好好學習天地禪理。


    可黑熊卻是搖頭,隻是起身,指著那鬆露台說道:“此地每日一定會有一滴鬆露落到台上,至於是何時,卻沒有規律,落於石台上,則是生機消散,再無作用,隻能在半空中時,便引入口中,我在此枯坐三十年,吃了三十年的鬆露,方才開了靈智,又過了三十年,才有如此修為,整整一甲子,如今緣分已盡,你是第二個有緣之人,此地便讓與你便是。”


    說罷,黑熊起身離去,身形微動,竟然是在片刻之間便消失在山野之間,那個時候已經是金闕境界的忘塵寺祖師竟然都未能看清楚它的身形。


    更別說追趕了。


    此後數年,忘塵寺祖師便留在此地參悟,也是吃了幾年鬆露,境界大漲,而後在此建立忘塵寺,鬆露台便成了門中禁地。


    隻有極其出眾的門人才能在此悟禪,如此過了幾百年,鬆露台的那棵鬆樹已成老態,鬆露也是從每日一滴縮減於每月一滴。


    眼見於此,那棵鬆樹遲早要死於此地,當時的忘塵寺住持有些慌張,開始每日為鬆樹誦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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