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便已經來到了郢都城的長街上。


    遠遠地,顧泯便看到了站在長街上的兩人。


    苟望走過來,看著顧泯說道:“子時。”


    顧泯點頭,招了招手。


    苟望轉身離去,於是顧泯便看到了早已經見過的人。


    那個男人穿著同樣是雪白的一身帝袍,就這麽站在長街旁。


    但顧泯一眼看去,便知道他現在已經不是幾日前他看到的那個男人了,他應該是那位大楚仁宗皇帝,顧泯的父皇。


    顧泯忽然邁不動步子了,他站在原地,就這麽看著自己父皇。


    大楚先帝看著顧泯,也是看了很久,然後走了過來,他走得慢,臉上的笑容很淡,但即便是在寒冬大雪中,他也讓人如沐春風。


    當初他做皇帝的時候,整個朝堂和南楚百姓對他的感觀極好,要不然他離開人間之後,也不會有仁宗這麽個諡號。


    “長高了些,不過還是那般好看,就像你母後一樣。”


    大楚先帝拍了拍顧泯的肩膀,眼裏多了幾分讚賞。


    顧泯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之前準備的時候,他還有千言萬語,可真到了這會兒,偏偏又是感覺千言萬語都沒辦法說出來。


    “走走。”


    大楚先帝也不著急,他們還有一日光景。


    顧泯重重點頭。


    於是這對父子,開始緩慢的走在沒有多少行走的大雪街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楚先帝忽然開口說道:“吃魚膾?”


    顧泯說道:“好。”


    兩人沿著一條長街,走了不遠的距離,來到了一家魚膾店前,掌櫃的看著這兩位穿著帝袍的男人,當即便嚇傻了。


    在郢都城,這座大楚國都,能看到這一幕,很是罕見。


    顧泯說了些什麽,安撫了那掌櫃的,然後兩人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等到魚膾端上來,兩人便一言不發的開始吃魚膾。


    走得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了。


    吃了魚膾,顧泯的情緒平複了很多。


    “父皇……”顧泯張了張口,然後笑道:“我很想你。”


    千言萬語,都在這四個字裏了。


    大楚先帝看著這場大雪,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眼前的這個年輕人,還是個很小的孩子,那個時候,那個孩子還隻有一隻小手,那隻小手,隻能握住他的一根手指。


    可即便如此,長得好看得像是瓷娃娃一般的小家夥,卻還是最喜歡牽著他的手。


    “做皇帝不容易。”


    大楚先帝溫和道:“天下事,處理起來,關乎千家萬戶,作為帝王,麵麵俱到不可能,但卻要照顧大部分人。”


    顧泯點頭道:“知道了。”


    治國他已經算是很有經驗了,做一個好皇帝,對他來說不難。


    大楚先帝瞥了顧泯一眼,嘖嘖道:“你是不是覺得我說這些,都是廢話,沒什麽意義?”


    顧泯煞有其事的點頭道:“父皇治國,隻是一個南楚,可如今是整個天下,父皇難道還真經曆過?”


    顧泯說這句話的時候,大楚先帝在很認真的看他,把他的所有神態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了顧泯臉上的驕傲自豪,就像是那種做了件自己覺得很了不起的事情的孩子,正在等著大人誇獎。


    但不同的,是顧泯的確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小時候可沒想到,你長大了還能敢編排長輩。怎麽,現在做了天下共主,是天下人的皇帝陛下了,就能這麽和父皇說話了?”


    大楚先帝說道:“早知道你是這個性子,小的時候,該多揍幾頓的。”


    說是這樣說,但實際上小的時候,這位大楚先帝,卻從來沒有打過這個孩子。


    開過玩笑,大楚先帝認真稱讚道:“很好啊,父皇很高興,想來你母後要是知道,也會很高興的,果然不愧是我們的孩子,應該這樣了不起的。”


    顧泯搖頭道:“父皇這是在誇我還是在誇自己?”


    大楚先帝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


    這讓顧泯想起了小時候,自己傷心難過的時候,父皇也會這麽眨眨眼,然後還會拿出自己喜歡吃的糕點。


    當然了,那都是母後親自做的。


    不過如今,理應沒有了。


    可一晃眼,大楚先帝便拿出了一塊糕點,笑眯眯道:“過了一世,你母後的手藝差了些,不過也還是不錯的吧?”


    顧泯接過糕點,眼眶濕潤。


    大楚先帝拍了拍手,感慨道:“我醒來之後,其實覺得大幸的事情,不是和你還能再見一麵,而是這一世又和你母後在一起,這就是緣分,當然了,生了個兒子,也叫阿泯,更是緣分。”


    顧泯沉默不語。


    隻是咬下一口糕點,細嚼慢咽。


    這種緣分的確說不清,顧泯都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巧合。


    顧泯見過那麽多的事情,對世上很多事情,都已經不再有什麽情緒波動,可是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還是覺得很意外。


    顧泯說道:“父皇母後,天生一對,再續前緣,理所應當。”


    這是拍馬屁,但說得很順暢,連大楚先帝覺著聽起來也很舒服。


    說起兒子,大楚先帝看向顧泯,認真道:“這些年,苦了你。”


    醒來之後,對於這些年南楚發生的事情,他也知道了。


    “老大和你是一母同胞,坐上皇位之後,卻也成了這樣,同樣是一個爹娘的兒子,為什麽會成這樣?”


    大楚先帝有些疑惑,但更多的還是愧疚。


    愧疚是作為一個父親,他沒能為孩子遮去風雨。


    第561章 十年一日 (下)


    顧泯並不是獨子,大楚先帝和那位皇後娘娘雖說最是喜歡顧泯,但並未因此便冷落其他皇子,更沒有做出那般廢長立幼的事情來。


    “老大是覺得我再活些年,你再大一些,這南楚的皇位就肯定就落到你的頭上,老大想的太片麵了,既不知父也不知弟。”


    大楚先帝想起那位如今在史書上已經沒有半點好話的兒子小的時候,那也是和顧泯這孩子一樣,都是他喜歡的孩子,隻是隨著年紀越來越大,知道的越多,想要的越多,漸漸的,父子之間的感情便要淡化不少,身在帝王之家,這樣的事情,十分常見,說起來就連大楚先帝自己,在史書上看到這些的時候,也會常常想起自己的孩子。


    身在帝王之家,不說父慈子孝,就是能夠表麵和氣一生都難。


    顧泯吃著那塊糕點,沒有去想這些事情,如今的他,早就已經不去回憶那段沒有父皇母後隻有痛苦和黑暗的過往。


    大楚先帝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前行。


    兩個人在大雪中踩出一串腳印,深淺不一,但卻像是一條線一樣,緩慢的蔓延到了遠方。


    大雪一時之間,也不能覆蓋。


    大楚先帝轉過頭來,看著這些即將被覆蓋的腳印,感慨道:“人力有時候就是這麽脆弱,在天地麵前,好似就像是我們眼中的螞蟻,做出什麽,發生什麽,如何了不起的曆史,在天地麵前,就好像是大海裏的一滴海水。”


    說到這裏,大楚先帝突然說道:“聽說你不僅一統山河,甚至於還將四海之外都納入了大楚的版圖,這是前無古人的壯舉,了不起。”


    他說話的時候,整個人顯得很溫和。


    此刻的他,就是一個看著自己孩子出息了很高興的父親,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情緒。


    是的,這位大楚先帝,在很多年裏,一直都是個很純粹的人,他雖然是帝王,但卻沒有那麽多帝王心術,沒有那麽多心思,有的隻是一顆願意為天下百姓去做事情的心。


    南楚曆史這麽多年,可就這麽一個仁宗。


    顧泯張了張口,說了幾句話,然後便講了一個故事,是關於他們的那位老祖宗的,當然,顧泯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但卻比自己父親知道的要多很多。


    他講這麽些,不是奢望大楚先帝能做些什麽,隻是到了這會兒,他很需要一些鼓勵,孩子不管長到多大,始終在自己父母麵前,都還是小孩。


    父母還在時,孩子和死亡之間,始終還有一道牆,而父母一旦離開,那麽孩子便直麵死亡了。


    大楚先帝一直默默聽著,但不曾說話,兩個人一直在雪地裏緩行,不知道過了多遠,兩人已經出城,來到了城外的一座小道觀前。


    顧泯抬頭一看,發現上麵的匾額上寫著兩個字。


    天高。


    大楚先帝招呼著顧泯進入道觀,穿過庭院的時候,顧泯這才發現,這座道觀裏麵簡陋得可怕,那座大殿上的橫梁看著有不少已經被蟲蛀得厲害。


    想來要不了幾年,這座道觀就要被積雪或是大雨給衝垮。


    大殿裏的雕像從這裏看過去,也是掉漆掉得厲害。


    這樣的地方平日裏根本不會有香客過來,即便有,估摸著也是離著這道觀很近的百姓,才會想著偶爾過來燒香。


    至於如今這大雪天氣,隻怕更不可能會有百姓過來了。


    大殿前的屋簷下,有個小道童在一個火光微弱的驢子前打盹,得虧有這爐子,不然他還真不一定睡得著。


    顧泯和大楚先帝走到這裏,大楚先帝安安靜靜看著這小道童看了很久,然後出聲感慨道:“他倒是很像你小時候。”


    說完這句話,小道童就醒了。


    他揉了揉還睜不開的眼睛,有些狐疑的打量著眼前的這兩個人。


    “來燒香的?”


    小道童狐疑的開口,然後打起精神說道:“自帶了嗎?要是沒,道觀裏的香燭三十文……”


    或許是覺得這個價錢肯定會沒人願意,小道童又改了說法,“要是誠心,給十文也行。”


    大楚先帝溫和的問道:“十文夠嗎,能買幾個饅頭?”


    小道童下意識隨口道:“能吃兩三天了。”


    但剛說完這句話,他就又狐疑的看向大楚先帝,心想眼前這個明顯是家裏銀子不少,咋的,早些年還幹過這香燭生意?


    不過他可沒傻到就在這裏就要開口去問,隻是樂嗬嗬笑道:“居士是個懂行的,實在不行,給個八文錢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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