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太大,建築密密麻麻,但修行者太少。


    錯過了這條巷子,說不得又要得多久才能碰到修行者了。


    顧泯眼瞅著最裏麵有條小酒鋪子,打定主意去打壺酒喝。


    走進巷子,顧泯沒來由就覺得有些心神寧靜,小巷兩側,各自有些鋪子,販賣東西都不相同,顧泯原本隻是想著走到那深處的酒鋪子裏去打酒,但這會兒一側的一處舊書鋪子,便停下腳步。


    書攤老板是個留著山羊胡子的瘦弱老人,雖然滿頭白發,但看起來精氣神十足,此刻正坐在一張小書桌後翻看一本舊書,感覺到有人來到門口,老攤主也隻是視線在顧泯身上一掃而過,並不停留。


    等到顧泯走進這間不大的書鋪子之後,他這才溫和開口,“都是些舊書,道友隨便看。”


    顧泯隨便拿起一本名為酉陽雜談的誌怪書籍,笑著問道:“老先生,隨便看,不用買?”


    老攤主聽著這話,才放下書,笑眯眯說道:“要是真喜歡,買了就是,要是囊中羞澀,舍不得那點祀雲錢,那就不關事,能在這兒看完就看完,反正書還在,能賣給旁人。”


    顧泯注意到這些書籍大多都已經起了毛邊,略微泛黃,都並非新書,想來以往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在這裏拿書看過了。


    顧泯放下那本雜談,拿起一本記載那些大修行者趣事的書籍,隨手翻了翻,問道:“這本多少?”


    老攤主伸出一根手指,“一百個祀雲錢,不講價!”


    顧泯趕緊把這書放回書架,打趣道:“怪不得都隻看書,沒人買書。”


    老攤主笑嗬嗬的摸了摸山羊胡,打量了顧泯幾眼,也不生氣,隻是問道:“小道友是才入城備戰的,哪座仙山的?”


    顧泯說了寒山兩字,果不其然,老攤子沉默了好久,最後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小門小戶,老先生沒聽過也是正常,”


    顧泯早知道是這樣,也不多想。


    老攤主看了顧泯一眼,有些憐惜的問道:“怎麽樣,小道友娶妻了嗎?”


    顧泯點頭。


    還說了句兒子都有了。


    老攤主煞有其事的點頭道:“如此就好了,總歸是有個後了。”


    顧泯哭笑不得,“老先生是覺得我真無法活著回來了?”


    老攤主看著顧泯很久,才認真道:“是的。”


    這世上什麽話最打擊人,自然是真話了。


    顧泯有些無語,但也覺得這老先生有些意思,沒急著往前走,隻是拿出酒壺,揚了揚,“書不白看,請老先生喝酒。”


    誰想到老攤主搖了搖頭,指了指深處的那家酒鋪子,笑眯眯說道:“要請喝酒,就得那裏麵的酒水才行。”


    顧泯一怔,但還是很快應下。


    他起身朝著那裏麵的酒鋪子而去,老攤主站在原地,笑而不語。


    不一會兒,提著兩大壇酒的顧泯就一路小跑回來。


    老攤主瞥了一眼,疑惑道:“桂雲香?”


    顧泯把兩壇酒放在老攤主眼前,自顧自說道:“不知道,反正說要的是最好的酒。”


    “進城才發給你一千祀雲錢,你都花了?”


    桂雲香可不便宜,一壇子酒那得五百祀雲錢,不是那些大仙山弟子,誰敢這麽喝?


    顧泯丟出那個空蕩蕩的錢袋子,滿不在意的說道:“既然都說要請老先生喝酒了,咋能不喝最好的?”


    老攤主打量了顧泯幾眼,倒也不知道該說眼前這小家夥是傻還是實誠了。


    總歸不管是傻還是實誠,這座死城裏,還真是好些年沒有過這樣的小家夥了。


    老攤主揭開封泥,一股桂花香飄蕩而出,顧泯猛吸一口,讚歎道:“好酒!”


    不等老攤主說話,他在一側找了兩個酒碗,用衣角一擦,就倒了兩碗,咕咚咕咚的就一飲而盡。


    得了,這也不是什麽傻子和實誠人,是個實打實的酒鬼罷了。


    老攤主接過另外一碗酒,小口入喉,飄飄欲仙。


    顧泯瞥了老攤主一眼,心想隻要喝了酒,什麽話不好說?雖說花了一千祀雲錢,但是還好。


    反正錢啊,沒了可以再摸嘛。


    果不其然,在顧泯這份實誠勁下,喝了半壇子酒的老攤主就和顧泯親近許多,對顧泯說了好些旁人都不可能知曉的事情。


    顧泯這才知曉,原來這座城裏,除去每次大戰之前湧入的修行者之外,還會有一批上過戰場,也活著走下戰場的修行強者在城中修行,畢竟這座城也算是一處修行寶地了,在這城中修行,要快許多。


    這些強者要麽是某些仙山的太上長老,要麽就是遊曆世間不曾有過宗門的絕世強者,反正你若是在城中遇到一個看似普通的修行者,一個不好,就可能是某位在戰場上曾經大殺四方的了不起人物。


    這種人,往往脾氣很好,但一旦動真格,頃刻間便要人性命。


    顧泯借著酒意,開口問道:“老先生呢?也曾在戰場上,殺人無數?”


    老攤主一怔,手肘撐在書桌上,醉眼朦朧,“老夫這輩子,不曾殺過一人。”


    第636章 小巷深深


    一千祀雲錢全部都請了老攤主喝酒,在老攤主眼裏,顧泯這個小宗門裏的小修行者,早該是一窮二白了。


    想了想之後,也就大發善心,讓顧泯留在書攤裏,在大戰之前,可以與他作伴。


    顧泯當然求之不得,在這麽個老江湖身側,多掏些秘密,是極好。


    酒醒之後,老攤主看著那邊那個正在翻看一本泛黃書籍的年輕人,沒好氣說道:“少看些書,老夫虧死了。”


    一間書鋪子,裏麵這些書,全部買下得多少錢,顧泯粗略一算,怎麽也得二三十萬祀雲錢,不是沒人拿得出來這些錢,隻是用這麽一大筆錢來買這些舊書,大概就是誰都不願意。


    顧泯合上手中書,沒頭沒腦的問道:“老先生,不曾有過後院?”


    老攤主知道這小子想問什麽,氣呼呼說道:“用不著,嫌棄這地方磕磣,就趕緊走!”


    顧泯嘿嘿一笑,盤坐起來,“不磕磣,不磕磣。”


    論起來臉皮厚,顧泯這一輩子,就隻佩服一個人,那個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好朋友蘇宿。


    耳濡目染,他也學了蘇宿好些作派。


    眼見那小子說了句話之後就當真是盤坐修行,老攤主一怔,隨即歎道:“這不耽誤我賣書嗎?”


    “得了吧,老陸你這破書攤十年八年都不見得能有個人進來,這會兒好不容易有個人,還嫌東嫌西?要不然你讓那小子來我這鋪子裏幫忙,我肯定不嫌棄,還給工錢!”


    對麵的鋪子是一家古董鋪子,裏麵琳琅滿目,大到花瓶寶劍,小到印章棋子,應有盡有。


    其實古董這些東西,對於修行者們來說,沒什麽意義,唯一有意義的,得是看這曾是哪位修行者用過的。


    修行者名氣越大,便越值錢,若是那個修行者已經身死,便更是珍貴。


    不過真真假假,會不會打眼,全靠自己。


    鋪子老板是個富態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看著便很有福氣。


    這古董鋪子老板姓謝,名為寶山。


    陸連山瞥了一眼謝寶山,毫不留情的罵道:“滾你的。”


    謝寶山也不生氣,摸了摸他的那一臉絡腮胡,笑著問道:“老陸是不是要死了,看到個小子,就想收了當徒弟,繼承你這鋪子?行倒是行,不過這小子能不能活著走下戰場,還是兩說。”


    這番話一說出來,其他鋪子裏也響起好些笑聲。


    這條窄巷子,七八個鋪子,最早的陸連山已經在這裏開了幾百年的書鋪子了,最遲的鋪子,也有百年光陰,都是老相識,誰不了解誰。


    因此平日裏一些玩笑話,沒人當真,沒人上心。


    陸連山一揮手,拿過一本舊書,獨自翻看。


    顧泯不知道,在他之前,這巷子,少說有十來年,沒有一個外人了。


    他這次閉目修行,時間不長,晚上的時候,也就睜開了眼睛。


    天已經暗去,陸連山點了一盞油燈,借著昏黃燈光,正在看書。


    仿佛除去喝酒之外,老人一直一直都在喝酒,從來都不曾例外。


    顧泯抬頭望去,這條巷子幾家鋪子,都點起油燈,大多都是一盞兩盞,一來是因為各自店鋪的店麵不大,二來則是油燈點多了,錢也就花得多了。


    看著顧泯睜眼,老攤主放下手中書,再度溫和開口,“雖說是有了住所,但好不容易來一趟,說不定也是最後一趟……總歸要去城裏那些個地方看看才行的。”


    顧泯想了想,點頭道:“請老先生指點。”


    這座城足足有半座道州那麽大,想來裏麵肯定有些不錯的風景名勝,說不定還是這世間獨一份,說要去看看,自然要去看看。


    不過在什麽地方,往哪裏走,有什麽看頭,都得這老先生指點。


    老攤主點點頭,沉思了片刻,開口說道:“一直往南去,有一處天上河,河水從天而降,落入城中,又流入人間,喝一口河水,在河邊修行幾日,對你修行有裨益,不過如今,想來人不再少數,要是沒有位置,就喝一口河水便可。”


    天上河是這座城裏第一景觀,實際上也是傳說占了多數,據說那條河流的源頭便是頭頂雲端,那幾位最強者的居所。


    那河水沾染了那幾位的大道氣息,玄妙無比。


    老攤主嘿嘿笑道:“真不是白話,當初的確有好些了不起的人物,都曾在那河邊悟道,真是個好地方,不得不去。”


    顧泯默默記下。


    等著老攤主接著開口,誰知道這老先生說完這個之後,便默不作聲了。


    看著顧泯詢問的目光,他隨口道:“這一座城,除去這地方,旁的就沒啥意思了,看不看的,沒啥意思。”


    顧泯剛要答應下來,就聽著斜對麵的那家胭脂鋪的老板娘笑道:“老陸,少年人可不像你這樣的老頭子,無欲無求的。”


    那個風韻猶存的婦人抓了一把櫃台的瓜子,提了一把竹椅,出來之後坐在門口,笑眯眯的開口說道:“看了天上河,你往南走,那裏有千裏竹海,挖幾根竹筍嚐嚐也好。”


    隨著胭脂鋪婦人說話,另外的幾家鋪子的老板也端著板凳,各自帶著吃食來到巷子裏坐下,七嘴八舌的說起這城裏可去的地方。


    “武聖廟要去看看,咱們這死了多少人,多少了不起的大人物,能叫武聖的,不就那麽一個嗎?”


    “一個死人有啥看頭,再說那廟裏供奉的,又不是他的真身,沒看頭,不希得去!”


    “那飛仙壁總得去看看了吧?好些人可都在這地方看出些門道來了。”


    “嗯,勉強說說,這地方的確可以去看看。”


    “依著我看,還不如去那邊天幕前坐一坐,好生看看之後的戰場,怎麽說也還有機會走下來的。”


    這句話一說出來,所有人都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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