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許久過去,李裕也隻看進去幾頁,起初還好,再後來便不怎麽翻得動了。


    今日是年關,他不知父皇在宮中如何?


    父皇一直不怎麽喜歡李坦,他們兄弟幾人一直都知道,宮中也都知道,便是朝中也都知曉。


    李坦是他二哥,從小天資聰穎,從小時候起,諸事都要比旁人做得好,打著謙虛的名義,實則心高氣傲,回回都要把旁人比下去才行,所以會讓旁人尷尬得下不來台。


    李坦年長他六歲,卻在父皇跟前要同他比試誦書和策論。


    他小李坦那麽多,小時候的他自然比不過李坦,那時的李坦也要多謙虛有多謙虛,還會在父皇麵前指點他功課。


    他那時候不覺得,長大了才察覺,每次李坦溫和指點他功課背後,都會有意無意參雜些□□,似是不經意間說與父皇聽的,大致都是,你這樣懈怠,偷懶,不上心,日後如何做儲君?


    那時候的李坦是比他出眾,但他慢慢大了,李坦也開始有比不過他的時候。


    剛開始還好,後來李坦就一直變著方子同他比,直至李坦勝出他一籌為止。其實大家都很難堪,他也見父皇臉色難看。但李坦就似鑽牛角尖一樣,一定要證明自己……


    他會笑著說,不比了吧,二哥的學問本來就好,他就不出醜了。


    父皇欣慰看他。


    李坦卻道,“怎麽,你不敢給父皇看看,你是做功課去了,還是沉迷玩樂去了?昨日不還蹴鞠了嗎?”


    他看向李坦,他蹴鞠是因為……


    他同李坦之間的關係一直不好,李坦對他敵意很重,他也喜歡李坦,這種時候大哥如果不出來緩和,場麵會更難看。


    尤其是父皇這裏。


    “小孩子活潑好動,太子這年紀已經算沉得下心了,二弟的學問好,父皇也欣慰,何時我能像你們一樣,也就知足了。”大哥掩袖咳嗽了幾聲,原本以為是輕咳,但後來咳得有些重,險些喘不過氣了,再後來,父皇便讓大哥回府將養。


    大哥出身不高,是父皇早前身邊的婢女所生,大哥出生時正值動蕩,剛出生就受了閃失,父皇一直內疚。但大哥性子閑適,無欲無求,即便看了不少大夫,身子沒什麽起色,也不往心裏去。


    到後來小丁卯出生,大哥還特意給他取了“丁卯”這樣的小名。


    甲乙丙丁卯,丁卯最不起眼,民間說賤名好養活,大哥是期望丁卯身子康健,旁的都不重要。


    他早前見江之禮的時候,江之禮同他說起過宮中之事。


    舅舅帶他回京前,大哥同大嫂正好帶了小丁卯去京郊,剛好避過了逼宮這場禍事。但四弟年幼,還沒有到自立府邸的年紀,逼宮那日,四弟兵荒馬亂中落水而亡……


    他聽江之禮說起四弟沒了的時候,愣了許久。


    他們兄弟幾人在父皇跟前的場景,仿佛還曆曆在目,但轉眼間就像一場夢散盡了。


    江之禮也說起,大哥和丁卯下落不明。


    但此時的下落不明反倒好事,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李坦為了要他的儲君之位,日後的天子之位,手足在他眼中早就不是什麽,但四弟年幼,才滿了八歲。


    年關時原本不應當想這些,他也盡量平和不去想起,但到底這個時候,除夕年關,萬家燈火,這些都浮上心頭。


    明日是初一。


    初一宮宴上父皇會露麵,但他應當見不上了。


    李裕也不會讓他見父皇,至少眼下不會。


    他想起早前同嶽父在一處煮茶的時候,嶽父看著他,特意提醒,煮茶要有耐性,否則好茶會煮廢……


    他知曉他眼下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去定州隻是開始。


    李坦能架空父皇,做這麽一個局,不會這麽容易。


    李坦心高氣傲,眼下不會見他,但日後,等李坦手中的政權已經全然穩固了,他才會見他。


    以居高臨下的姿態見他……


    李裕收起思緒,見床榻上的溫印已經睜眼了。


    “醒了多久了?”他問起。他剛才根本沒留意,一直看著書頁出神,他是不知道她醒多久了。


    溫印輕聲,“好久了,看你一頁書冊都沒翻過去,做樣子。”


    他笑了笑,“我在想事情。”


    溫印是沒怎麽睡醒,所以他說一句,她迷迷糊糊接一句,“嗯,看出來了。”


    李裕放下書冊,“酒醒了嗎?”


    她點頭,又問起,“什麽時候了?”


    他轉頭看了看一側的銅壺滴漏,溫聲道,“吃年夜飯的時候了,吃嗎?”


    “吃,當然要吃。”溫印撐手起身,一麵揉著眼睛,“我同黎媽說了,年夜飯讓廚房做了好多好吃的。”


    李裕湊近,“你是不是每次起來都會這麽揉眼睛?”


    “嗯?”她費解看他,“怎麽了?”


    他笑了笑,“別揉了,越揉越腫~”


    溫印愣住,忽然反應過來他是在笑她今日離府前哭過,但等她反應過來,李裕已經下了樓梯。


    “李裕!”溫印惱火。


    ……


    溫印睡了些時候,身上的衣裳都褶皺了,溫印換了一身衣裳,洗了臉精神了稍許才下了閣樓。外閣間這處,年夜飯已經備好了。


    雖然今晚隻有她和李裕兩人,但年夜飯的飯菜還是很豐盛,種類多,但份量少,也沒浪費,每樣都很精致。


    李裕一眼看出與平日的菜不同。


    “這些是定州菜,山珍海味你吃膩了,肯定沒吃過定州的年夜飯,我讓黎媽尋了定州的廚子做的。”溫印說完,李裕好奇伸了筷子,“這是什麽?”


    李裕看著夾住的話梅。


    “酸甜口的開胃涼菜,話梅番石榴。”溫印自己也夾了一塊入口。


    番石榴?李裕想到,“南順才有吧。”


    他能認出不奇怪,溫印也不隱瞞,“是,是從南順運過來的。”


    李裕想都不用想,“又是婁長空?”


    溫印夾的話梅剛放到嘴裏,不由皺了皺眉,怎麽總往婁長空這處猜。


    早前李裕總提婁長空,她還緊張擔心暴露,慢慢的,她發現李裕是不會把她往婁長空這處想的,她也就沒那麽緊張了。


    但李裕好像對婁長空總有莫名敵意,她覺得他是惦記鐵礦,耿耿於懷的緣故。


    溫印輕嗯一聲,沒多提。


    李裕酸意,“他怎麽總喜歡給你帶東西?”


    溫印頭疼,一個謊要十個謊來圓,早知道不讓人做話梅番石榴了。


    溫印硬著頭皮道,“他……很貪嘴,喜歡吃,所以,到處的零嘴他都有,我也貪嘴,所以他都會帶我一份。對他來講,也就是舉手之勞的意思,算不上喜歡給人帶東西。”


    隻是剛說完,見李裕一直看著她,她頓了頓,好似眼下才忽然覺察了些什麽一般,補了句,“他也給趙暖帶,趙暖更貪吃,比我還貪吃,趙暖經常把他的都吃了,他也拿趙暖沒辦法。”


    她心中略微錯愕,李裕……李裕不是在吃婁長空的醋吧?


    這個念頭讓溫印慌張得咽了一整口白米飯。


    但她說完,李裕確實臉色微緩。


    溫印同他成親了,同婁長空什麽關係?至少,眼下坐在這裏和她一起吃年夜飯的人是他,相擁而眠的人也是他……


    李裕心中莫名舒坦了。


    溫印拚命給他夾菜,“嚐嚐這個,還有這個……”


    趕緊衝淡話梅番石榴什麽。


    李裕看了看,果然是酸的,甜的,辣的,酸甜的,酸辣的,甜辣的……她喜歡的都是口味重的,黎媽一點都沒說錯。


    年夜飯要吃得久,也要吃得熱鬧。


    眼下就他們兩人,溫印每給他夾一道菜,都會說出一長段這道菜的由來,而且都是一段趣聞,聽起來不僅不枯燥,而且輕鬆有趣,兩人不時都有笑聲傳來。


    早前的年關,李裕多是同父皇一處,這次是溫印。


    這是他和溫印一道過的第一個年關,同他早前過得所有年關都不同。


    父皇對他溫和,但父皇也是君王,身上有帝王威嚴。


    他與父皇既是父子,也是君臣,總會有距離感……


    但溫印不同。


    他同溫印在一處的時候,他可以不用想旁的事,簡單在一處聽她說一桌子菜的由來,輕鬆吃完一頓年夜飯,對他而言又是另一種年關。


    早前不曾有過的年關。


    他也破天荒的將桌上的每一道菜都嚐了一口,於是每一道菜伴隨一個故事,就是一頓簡單而溫馨的年夜飯,雖然隻有兩人,卻並不冷清。


    “是不是到放年關煙花的時候了?”溫印想起。


    他轉頭看了看窗外,輕聲道,“這裏,應當看不到吧……”


    他其實不想她失望,但這處離京中乘馬車都有一個時辰的腳程,京中城樓處放煙花,這裏哪裏看得到?


    溫印放下碗筷,“誰說看不到的?”


    李裕溫聲道,“阿茵,這裏隔得太遠了,京中放煙花看不到的。”


    溫印湊近,笑盈盈道,“誰說要看他們放煙花的?”


    李裕:“……”


    溫印笑道,“我自己放!”


    李裕:“???”


    溫印繼續道,“我想什麽時候看就什麽時候看,想看多久看多久,現在就放!”


    李裕:“!!!”


    溫印說完,喚了聲黎媽。


    黎媽入內。


    溫印笑道,“黎媽,讓人放煙花吧,差不多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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