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降看著這一幕,抿了抿唇,除了心驚之外,並不覺得解氣或是快意。


    以牙還牙有什麽用,她受到的嘲笑和侮辱都是真的,難道會因為她這一跪就全都消失嗎。


    為什麽一開始要這麽做呢?


    遲越感覺到她的肩膀在輕輕顫抖,在心裏歎了口氣,低聲示意地上的三隻落湯雞:“給她磕幾個響頭,道歉。”


    這話一出,管燕便老老實實磕頭,嘴裏反反複複地念叨“我錯了,我錯了”,額頭和發絲很快沾上一塊一塊髒汙,抬起頭時還在順著臉往下流。


    於蓉蓉也俯下身,拿手墊住額頭磕了兩下,即便現在渾身上下都是泥,她也不想讓臉掛彩:“遲哥,你大人不計小人過……”


    遲越的眉心打了個褶,語氣更差:“我讓你給她道歉,聽不懂人話?”


    於蓉蓉被問得心口一緊,連忙改口:“溫、溫姐……那天是我不對,可那都是周靜美逼我的啊……我給你磕頭,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溫降聽著這樣的話,隻覺得麵前的這一切過於魔幻,難掩厭惡地皺眉。


    她還記得那天傍晚她起哄的模樣,一點也不無辜,沐浴在她的痛苦裏,快樂極了。


    以至於眼下的求饒簡直像往她身上潑髒水,指責她是個仗勢欺人的惡人。


    可問題是,她從來沒想過主動欺侮別人,隻想安安靜靜地畢業。


    溫降看著於蓉蓉的眼光漸冷,一言不發。


    周靜美眼尾的餘光同樣落在於蓉蓉搖尾乞憐的身影上,逐漸生出幾分怨憎。


    和溫降相比,她現在更想弄死這個賤人。


    短暫的走神落入遲越眼中,他彎起唇角,提醒:“你呢?”


    “……”周靜美被點名,沉默兩秒後,總算不情願地折下腰,但很快就直起身來,“對不起……這樣行了吧?”


    嘴依然是硬氣的,死也不肯服軟。


    遲越看著她那點可憐的骨氣,輕嗤了聲,轉頭問溫降:“你覺得行嗎?”


    意外的是,溫降盯著麵前的人看了一會兒,最後緩緩搖了搖頭,回答:“不行。”


    平日裏是個軟包子,今天倒是硬氣了。


    遲越訝異地一挑眉,略感欣慰。


    “溫降,你別給……”周靜美聽見這句“不行”,險些衝口而出一句給臉不要臉,好在中途理智回歸,努力咽下這口氣,問,“你還想怎麽樣?”


    一旁的於蓉蓉也再度哀求起來,膝蓋已經跪得針紮似的疼,隻想趕緊結束這樣的苦刑:“遲哥,之前是我不對,是我有眼無珠……我發誓以後一定避著你讓著你,就放過我這次吧……”


    遲越輕一聳肩,表示無可奈何:“你跟我說沒用啊,她喊停了,我才能喊停。”


    “溫姐,溫姐,求你了……”於蓉蓉便轉過來求她。


    但溫降並不想聽她虛偽的話術,隻開口問遲越:“以牙還牙……我也想把她們衣服脫掉,行嗎?”


    “行啊。”遲越笑了。


    “你敢!”周靜美不可置信地抬頭。


    溫降聞言,緩緩上前兩步,走進雨幕,彎腰抓住了她的領口,輕聲問:“你說我敢不敢?”


    她沒穿校服,上衣是襯衫,不止兩顆扣子,而是一排的扣子。


    周靜美的身高隻有一米五五,很瘦,溫降隻一用力,幾乎把她整個上半身都提了起來。


    平時在家做了太多家務活,她在她手裏,不比濕了水的床單更重。


    襯衫領口的扣子隱約傳來不堪重負的“咯吱”,很快,就在重力下崩掉兩顆,掉落在積了水的爛泥地裏,軲轆軲轆消失不見。


    遲越提前轉過了頭。


    溫降鬆開手,周靜美隻顧緊緊攥著胸口的衣服,跌落在地。


    隻是緊接著,就聽這個瘋女人又對於蓉蓉道:“你來動手。”


    “什麽?”周靜美下意識轉過頭,就看於蓉蓉怔愣片刻後,也轉過頭來看著自己,臉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真的動了心思。


    她隻能色厲內荏地嗬斥:“於蓉蓉,你他媽的敢動我一下試試!”


    溫降垂下眼簾,毫無起伏地開口補充:“你動手,我就對你既往不咎。”


    果然,話音剛落,於蓉蓉便支著幾乎麻木的兩條腿站起身來。


    “管燕,你按住她的腿,周靜美以前也沒少欺負你吧?”溫降繼續發號施令。


    瘋了,都瘋了……溫降瘋了,於蓉蓉瘋了,管燕也瘋了……


    “不行,不行!”周靜美尖叫起來,“溫降,你不能這樣,那天我停手了!你撞到頭我就停手了!我沒有脫你衣服!”


    “那又怎麽樣?”溫降看著她,想起那個天昏地暗的傍晚,沒有和沒能夠,到現在還在狡辯,就已經沒有區別了。


    管燕慢慢站起來,一邊嗚嗚地哭,一邊盡職盡責地抓住她的腿,鐐銬一般緊扣著她。


    於蓉蓉也伸出手,拽著她的頭發,讓她被迫鬆開手和她搶奪,轉而又去撕扯她的上衣。


    場麵很混亂,雨水一遍遍想要洗去她們身上的淤泥,可是怎麽洗也洗不幹淨,


    直到溫降注意到周靜美的眼睛,那雙充滿憤怒與怨憎的眼睛,穿透灰色的雨水死死地盯著她,仿佛一條翻起肚皮的魚,直到這一刻,總算流露出一絲恐懼。


    對她的恐懼。


    周靜美在哭,她在怕她嗎?


    溫降捫心自問。


    可奇怪的是,她就是做不到像她們一樣,做不到對著她的痛苦大笑,甚至品味她的痛苦,她看到一條快要幹涸而死的魚隻覺得惡心,反胃,想吐出來。


    甚至在看到她眼底的恐懼出現的一刹那,她的手就開始發抖,像是突然被澆了一盆冷水,變得茫然失措。


    她覺得很可怕。


    直到遲越低歎一聲,走到她身邊,重新遮住她頭頂的雨幕。


    溫降移開目光,這才感覺到身上的衣服已經濕了一層,不想再看下去,也不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深吸一口氣後,她的理智總算回歸,轉頭告訴他:“走吧。”


    遲越看她一眼,問:“還要繼續嗎?”


    溫降搖搖頭。


    “夠了。”


    管燕第一時間鬆開手,後怕地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


    於蓉蓉的動作僵了僵,也緩緩鬆開,臉色在雨中灰黃如同惡鬼。


    遲越把傘交到溫降手裏,直到周靜美哆嗦著護住身上的衣服,才提醒她:“手機。”


    她聞言,呆了一刻便反應過來,慌忙撿起事先落到一旁的手機,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遞過去。


    萬幸的是,手機沒怎麽進水,還能用。


    遲越垂下眼簾,等了一會兒,等雨水一點點衝掉手機上發黃的泥水,才降貴紆尊地接過。


    把手機裏該刪的東西都刪掉後,他還是不放心,順手幫她恢複出廠設置,這才丟回地麵,最後警告她:“別再打她的主意,要是還有下次,就不是道歉這麽簡單了。”


    “好……”周靜美的嗓子已經嘶啞。


    “走吧。”遲越回到傘下。


    溫降別開視線,轉身和他離開。


    隻是快踏出小巷時,她聽見身後飄來低低的聲音,很不明晰,像是對她的詛咒:


    “溫降,等著吧,他也有甩了你的一天,就像我一樣……”


    都是爛人,都要爛在這裏,誰也逃不掉的。


    溫降原本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下一秒便瞥見身側的人腳步微頓。


    但緊接著就像沒聽見似的,重新拾起步子,領著她回到車上。


    “回家吧。”遲越仰頭靠上座椅,閉了閉眼,看起來很疲憊。


    司機在車上等得有點久,總覺得事情不大對勁,一邊啟動車子掉頭,一邊難掩擔憂地問他:“你們剛剛幹什麽去了,那三個女生是誰?”


    溫降轉頭看著窗外,像是沒聽見這句話,側臉像是一張紙,連唇色都微微發白,一戳就要破掉。


    遲越動了動眼皮,隻回答:“沒幹什麽。”


    這話的意思就是讓他不要多問,萬保豐看了眼後視鏡,兩人相互之間隔得很遠,臉上都沒什麽表情,像是吵架了,氣氛沉悶。


    他動了動嘴,最後隻能在心裏歎一口氣。


    遲越這孩子……出事以來就變成這樣了,他沒資格管,他爸不想管,落到現在,誰也管不了。


    隻奇怪這小姑娘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看起來和他並不親近,但又不能說疏遠。


    同學?女朋友?還是別的什麽?


    除了她之外,他還從沒看遲越帶哪個女孩回過家。


    但不管怎麽樣,身邊有個人陪著總是好的,至少能看住他,免得又出意外。


    車裏陷入沉寂,沒人說話,隻有細密的雨落在車頂,發出細小的撥奏。


    天色比來時更暗了一些,昏昏沉沉地籠罩著路麵,玻璃窗上映著溫降的倒影。


    這幾天積壓在心上的事情總算得到解決,她即便不覺得高興,至少也應該鬆一口氣的,畢竟周靜美應該不敢再來找她,短時間內她能安穩度過。


    然而她的話夢魘一般不斷在耳邊回響,緊緊攫著神經,喉嚨和胸口鈍鈍地疼起來——


    “等著吧……等著吧……他也有甩了你的一天……他也會甩了你……就像我一樣……”


    “等著吧……等著吧……你能得意多久呢……我總會抓住你……明天抓到我就弄死你……”


    她該怎麽辦呢?


    周靜美徹底惦記上她、徹底恨上她了。


    隻要讓她抓住機會,她就逃不掉的,下場隻會比之前的她、比今天的周靜美慘無數倍。


    更何況相比周靜美和森駿,她跟遲越的關係更不牢靠,她甚至不知道他為什麽幫她。


    突發善心?除了這個理由沒有其他了,他的善心又能持續多久呢?


    她甚至沒有什麽能給他的,連搖尾乞憐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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