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遠確實有心和父親說一說關於徽音的事情,但不是這一件,他小心問道:“瑟瑟真的要去宮中讀書麽?”


    “聖上發了話,難道我不叫去就不去了?”


    像是楊徽音這樣嬌滴滴的女郎府裏不知道多少,又不是頂頂要緊的世子嫡長孫,就算是琢磨不透聖心也不要緊。


    隨國公還不至於會以為聖上拿她做要挾,隻道:“叫她將養好了再過去,隻有一點,既然是自己想去,若覺得苦也不許在外麵哭鼻子,丟了我們家的臉麵。”


    說到此,隨國公沒好氣道:“不過有你這麽一個丟人丟到禦前的阿爺,說不出她能做出些什麽來!”


    楊文遠放下心來,隻是提起那一籃含桃的時候,心裏不免委屈鬱悶。


    他帶回來幾十枚就夠心驚膽戰了,瑟瑟卻可以有整整一籃子!


    若是聖上明天還記得這事,或許還要再送她新的一簍,這合理嗎?


    ……


    何有為不緊不慢地跟隨在聖上身後,落日熔金,長安依舊春色無盡,皇帝大抵有扮做富家公子閑遊的興致。


    一朝天子一朝臣,今上自繼位以來,雖然較太上皇更為寬厚,但處置驕矜功臣上卻也果決,隻是不會趕盡殺絕。


    唯獨在隨國公這裏,皇帝很是留了幾分情麵,頗多優容,至多是褫奪權柄。


    不過在他瞧來,隨國公自己在聖上麵前也沒有這麽大的顏麵。


    “第一批貢上來的含桃走水路也該到了,送一簍去,”聖上望著長街盡頭的一處,吩咐道:“歐氏進到宮內的綠牡丹移幾株到文華殿。”


    文華殿是從前皇帝做東宮時習字讀書的地方,隻是禦極之後很少會去,何有為心領神會,應了一聲,卻仍有些疑惑不解,輕聲道:“那今日……”


    漕運的貢品入京還有幾日,上林苑的含桃也是皇家珍品,倒也不至於次到哪裏去,聖上若是想送,就是剛才直接送給一個小女孩也不會突兀,難不成還要擔心隨國公一個做臣子的麵上無光?


    聖上閑步在柳蔭處,忽而失笑:“沒什麽,隻是朕原本以為,她是不喜歡含桃滋味的。”


    作者有話說:


    1關於歐碧,引用自陸遊《天彭牡丹譜》“碧花止一品,名曰歐碧。其花淺碧,而開最晚。獨出歐氏,故以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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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春晝漸長,郊外遊人如織,等到出外遊玩的郎君貴女歸來,才曉得聖上微服到訪的事情。


    隨國公在對待後宅的態度上也就如尋常男子一般,與正妻謝氏生育了兩子三女,其餘兩子四女都是妾生,外麵或許偶爾有場麵上的風月交情,卻從沒有子嗣。


    失去了見到皇帝的機會,幾個郎君可惜固然是可惜,然而皇帝終究什麽也沒許諾,倒也沒有太大的落差,但是楊謝氏膝下的幾個女兒,相比起來就更明顯了。


    “今日聖駕來,阿娘怎麽不為我求一求?”


    楊謝氏所出的嫡長女楊懷如已經有十四歲,知道聖上許諾楊徽音入宮進學難免有幾分悔意埋怨:“鄭氏、竇氏的女兒都在裏麵讀書,她們要麽是太後的姻親舊故,要麽是帝師的孫女,這我都不嫉妒,但是怎麽會是七妹去?”


    正如少年郎君向往太學作為自己的進身之所,年輕美麗的女郎更希冀將遠誌館作為自己上青雲的台階。


    太後在禁宮中設立這樣的地方,本意便是盼著君王勳貴的妻子也同樣關心政事,眼界不囿於內宅,這些地方出來的女孩子不是後妃、便是宗室高門的人選,能進到這樣的地方,本身就是一種榮耀。


    “瑟瑟能去,又不是因為她是楊氏的女兒,那是因為她所得雖少,卻肯分一顆含桃給她的生身母親,”楊謝氏歎氣,這種事情沒辦法勸導:“今上最重孝道,侍奉母親勤謹,才這樣賞賜。”


    楊懷如瞧著躺在手邊的四顆含桃,父親今夜宿在雲慕閣,但是他對所剩餘含桃的分配她是知道的,分給了母親二十枚,寵妾每人兩到三枚,母親隻是享受了一下父親的重視,又全都分給了孩子。


    “再說能見到聖上也不見得就是什麽好事,你耶娘今日提心吊膽了整整一日,那幾房的郎君娘子也比平日拘謹,你難道能有心情和聖上說自己從樹下摔下來,還吃了含桃?”


    楊謝氏知道這事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特別還是身邊原本不如自己的妹妹忽然得了超過自己的恩寵,孩子們難免心內不平,不大好勸說,“你是長姊,要做好弟妹的表率,要是今日踏青,你們帶著瑟瑟一道出去,那她自然也沒有這份福氣。”


    楊懷如委屈地“嗯”了一聲,挨著母親坐下,小聲辯解道:“阿娘,瑟瑟太嬌氣了,又愛亂動,我們帶著她隻怕玩不好。”


    依楊謝氏來看,照顧小孩子會掃遊玩的興致才是真,但她素來寵愛自己的長女,便隻道:“瑟瑟雖說不夠靈透,於你現在沒什麽助力,但說不得將來就能遇上什麽貴人,對隨國公府也是一件好事。”


    楊懷如已經到了擇婿的時候,她正是敏感愛好攀比的年紀,幽幽歎了一聲:“那她入了遠誌館,尋的夫婿當真會比我強嗎?”


    “這……哪裏說得準?”楊謝氏心頭一滯,含笑道:“不過高門總要挑一挑嫡庶,就算是不挑嫡庶,也看品德賢能,她自然比不上你。”


    楊懷如伏在母親懷中,忽然聽她道:“你阿爺今天在雲氏那裏宿夜,明日早些起身,給七娘子送些筆墨傷藥,教人知道,你也是個有氣量的。”


    ……


    雲慕閣裏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熱鬧,楊徽音平日裏睡得遲,但是今夜隻是小娘在飯桌上問了一聲“瑟瑟飽了麽”,她就立刻從坐榻上爬起來,拍了拍鼓鼓的肚子,向耶娘表示吃飽之後要回去睡了。


    雲氏一向是個內向的人,但久曠之下難免虎狼,今夜世子爺又是分外的熱情,兩人相諧數回,才依偎在一處說話。


    楊文遠本來是不喜歡雲氏的木訥呆板與生育後的紋路,外麵總有更美的妖姬供奉夜娛之歡,但今夜她也算知情識趣,隔著薄紗兜衣相合,看不見那些醜陋,卻多了許多樂趣。


    “世子爺,瑟瑟入宮讀書,是不是還要另派車馬接送?”


    “這個是自然,”楊文遠已經想到了這一層,“遠誌館裏除了那些極有才學的孤女以及忠烈之後,旁人府裏都有馬車接送女郎。”


    雲氏很清楚今日他來是因為瑟瑟在聖上麵前爭氣,但又免不了憂慮:“這是天恩,當然是好事,可惜她會的不多,就算這幾日把她拘起來讀書也未必能跟得上。”


    “將來暫且不論,有這樣的機緣總是件好事,”楊文遠對這個女兒還看不出來有什麽要求,“將來嫁人,總是要叫人高看一眼的。”


    他膝下女兒多,平日裏與同僚說起也有留心後輩,世族聯姻總是看重門第人品,瑟瑟論說起來,送到宮裏做嬪妃實在太小,聖人未必瞧得上,而世家裏挑選一個合適的郎君做正妻也不算容易。


    依他來看,將來給瑟瑟選一個品行端正且年歲相去不過五歲的郎君即可。


    隻要不是低賤商戶出身,就算是出身寒門也不打緊,小家也有小家的好處,父母健在,家中人口關係清簡,如終身平庸,便須得仰仗嶽家,萬一平步青雲,那就是他女兒天生宰相夫人的命了。


    對於徽音這種沒什麽心機的小孩子,與其聯姻的算盤打得叮咣響,還不如擔心一下她是不是會在學中受人欺負、將來挑這麽一個丈夫是否太困難。


    雲氏考慮的也是婚事方麵的助益,她想到廂房裏睡得正甜的女兒,莞爾一笑:“不知道咱們七娘子將來要找一個什麽樣的郎君呢!”


    楊徽音不知道院子的另一頭裏父母正在討論她的婚事,她今天晚上這樣乖乖聽話,除了是因為害怕父親、呆在他身邊不自在,也是因為今日實在是過得太熱鬧,以至於沒有自己安靜獨處的時間。


    皖月悄悄打開了一扇窗,叫如霜的月光灑進來,兩個小姑娘趴在桌子上竊竊私語,一件件地觀賞聖上賜下的小東西。


    南詔於她們而言是一個遙遠且神秘的地方,似乎隻能從那木質裏透過的異香、刺繡裏不能理解的圖案來感受那隔著千山萬水的風土人情。


    “娘子,聖上到底長什麽模樣?”皖月被留在了內宅,沒有見到皇帝,但是卻也有許多好奇:“娘子以後進宮讀書,是不是就可以經常見到聖上呀?”


    楊徽音托著腮倚在桌邊,不知道該怎麽來形容,含糊答道:“很好看。”


    她盼望進宮,當然是想離那個好看的哥哥近一點,但潛意識裏卻又覺得不會很頻繁地見到他,“小娘說我要是好好讀書,聖上肯定還會誇獎我,要是不用功,聖上當然不會喜歡我,也不會再見我麵,給我好吃的。”


    皖月對這個答案卻有些不滿意,小聲追問道:“比世子還有常來府上的幾位郎君還俊嗎?”


    隨國公府上不可避免會有一些男客到訪,她們這些小孩子偶爾隔著花木窺見,不知是什麽地位,也敢評論美醜。


    這一回楊徽音的回答卻十分肯定迅速,她臉上有著甜甜的笑,在這上麵的對比倒是毫不客氣:“那當然,比耶耶他們俊多了,脾氣也要好。”


    這與皖月的素有認知倒是很不同,但她一貫是附和自己的主子:“出手這樣闊綽,奴婢也覺得聖上脾氣一定很好。”


    “不是為了這些我才覺得他好……”楊徽音雖然不會形容,但是聽到皖月這麽說卻有點不開心,“好了好了,我們去睡,明天我要早起寫字了!”


    不消別人說,皖月也知道聖上允準娘子入遠誌館學習,現在七娘子怎麽養足精神,發奮圖強追得上那裏女學生的步伐,才是此刻的頭等大事。


    低矮胡榻上的枕褥是早就鋪好了的,她們將禦賜的小玩意都做賊一般地放好,皖月自己退到了外麵去睡。


    窗扇仍開著,然而三月的晚風很是溫柔,楊徽音看著簾幕浮動間或隱或現的月光,沒細品出特別多的意境,但美倒是很美,就沒有想要合上的意思。


    她很少與皖月談論自己所見過的皇帝,明明是有心說一說她是什麽看法,但所掌握的貧瘠言詞又無法精確地形容出來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哪怕她躺在自己的胡榻上,不顧就寢時的規矩,將自己悄悄裹成蠶蛹一般躲在黑暗中,卻依舊翻來覆去睡不著。


    單薄隆起的絲被底下傳來一聲稚嫩的沮喪歎息——果然人肚子裏還是要有幾滴墨的,否則就是睜眼的瞎子、開口的啞巴。


    她從黑暗熱悶的被子裏探頭出來呼吸新鮮清涼的空氣,忽然瞥見了枕上了那一輪明月遺下的片片清輝。


    月輪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無處不在的光暈仿佛來源於驕陽,卻又更柔和清冷,撫慰人心,她想起的時候遙不可及,不過抬頭可見。


    叫人煩惱頓消,心生安寧。


    她側身闔眼,忽然想到了一個荒唐奇妙,卻又能說服自己的理解。


    ——如果阿爺給的不是三顆含桃,而是四顆,那最後的一顆她希望能分享給的人,就是聖上。


    作者有話說:


    瑟瑟要到宮裏去啦


    現在還比較小,什麽也不懂,就是那種你對我好,我也會很感動,雖然詞不達意,但隻要一想到你便滿心歡喜,願意將所能獲得的最珍貴之物分享給你


    我最開始想寫明月的光輝來自於驕陽,後來想起來,古代好像科學沒那麽發達,又刪了(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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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楊文遠也不希望女兒會在別的高門女郎麵前丟臉,因此這些時日很花了些心思在楊徽音身上,每日叫長女過來教導她,晚間還要親自過問。


    從前她花了半年才認全一本書的字,現在卻要看《詩經》,背幾句《上林賦》了。


    這可苦了楊徽音,白日裏長姐教她翻來覆去地背,雖然枯燥但還好,可是晚上又要被耶耶檢驗一番成果,那才是真正的苦不堪言。


    楊懷如本來是有些不情願花額外的時間教導一個自己愛好年齡相差甚大的妹妹,但瞧見她每日努力背書卻又背不懂,更是有些不耐煩,索性自己在一邊做針線活計,不催著她上進,權當小孩子的嘟嘟囔囔是在催眠。


    而楊文遠卻是十分頭痛,他本身早就飽讀詩書,平日裏子侄們到書房裏被詰問,偶爾有答不上來的簡單問題,動輒斥罵,然而到了瑟瑟,他罵也不好罵,隻能一點一點教。


    ——旁人都是查缺補漏,她卻是一點也不懂,同她多說一句話,便多積攢了一分怒氣,還得默念幾回“莫生氣”才能繼續和她說下一句話。


    如是往複幾夜,幾天過後,楊氏的郎君們忽然發覺,世子查看他們學問的時候脾氣溫和了不少。


    所幸這樣折磨彼此的日子也不過是四五天,等到她身上好得差不多,隨國公府知會過宮中,便有禁中特派的內使來引她入宮。


    遠誌館設在禁宮一角,因為其間出入的都是些女學生,這樣更方便她們頻繁自芳林門出入。


    當然也有長久住在宮中的女郎,她們或是忠烈之後,或是以才華入宮的寒門孤女,無力購置馬車與長安城寸土寸金的宅院,宮中另有屋舍撥給她們。


    皖月將楊徽音送到宮門外,將家裏給她準備的沉重書箱交付給娘子,她以為宮裏或許會允許侍女一同入宮,還想練一練磨墨,沒想到這些卻都是女學生們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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