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愛丟東西的毛病也該改一改了,”楊文遠當著妻子兒女,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僵著一張臉將這話說出口,還要拿捏著分寸,不要讓女兒難堪:“雖說叫情郎拾去並無大礙,可萬一落到旁的登徒子手中,折損的還是你的顏麵。”


    拾取君主心上人的釵環珠翠,要擔憂的可能還是那些登徒子。


    不過楊徽音心中尚且滿是疑惑,無意與素來威嚴的父親玩笑,將那珠串羞籠入腕,也顧不上詢問自己的弟弟功課,隨在楊謝氏身後一同去了。


    ……


    長公主府平日門前便是車水馬龍的盛況,今日又格外熱鬧,女眷們被引領入席,燕樂清平,折花嬉遊,成了婚的命婦聚在一處,而妙齡少女卻是分席而坐,至於隨行男客,反倒離她們遠了。


    宇文意知遲遲沒有出現,李蘭琚倒是隨姐姐一道過來了,她見楊徽音略有些發呆,以為楊姐姐是沒有看見密友,長公主也還在內堂與貴客交談,多少有些無聊,便提議道:“楊娘子,我帶你去尋我姐姐罷,她這幾日也很想見你呢。”


    李蘭瓊也懷著身孕,但她身份更尊崇些,坐的位置也更好,與楊懷如稍離遠了一點,見楊徽音過來,還以為她家裏不知,低聲恭喜道:“聽說瑟瑟如願以償,得了自己稱心如意的情郎?”


    楊徽音心想現在倒不止於此,但周圍人實在太多,她不便說明,隻頷首,飲了一杯水酒作答。


    李蘭瓊便不多問,隨口閑聊:“那位替你在梳子上刻字作畫的郎君,他的文章可入貴人目了麽?”


    楊徽音陡然一驚,這件事情她本來隻打算花些錢打發的,結果那平康裏的女子卻央求她賞識一份文章。


    她當初確乎是有心當作消遣送給聖上過目的,萬一可用就當是做件好事,結果那夜卻險些被聖人扯碎了蔽身衣物,同宿一夜,文章不知道落到哪裏去了,後來又有一係列的事情,她徹徹底底將這事忘記了。


    李蘭瓊看她神情就知道怎麽回事,一定是忘記給隨國公看了,忍笑道:“現在春闈早過了,任憑你楊家李家的路子,走了也沒用,我勸你還是差人送些錢,就算她是耍不入流的小手段,竟也不值一兩銀子,但好歹也不能讓人家白忙。”


    “可是我還不知道她姓名,也沒細看文章署名,不知道她郎君的,”楊徽音忽然被提醒,就懊惱沮喪了起來,人家本來就是有所求的,她卻遺漏疏忽,到底有些心虛不安:“意知最愛往各個書坊逛的,等她來了,我畫個小像,央她幫我去問那日的店家,留心些好了。”


    那女子也算得很美,她還有些印象。


    說來也奇怪,宇文意知還叮囑她不要誤了赴宴的時辰,然而她自己卻來晚,不知道是被什麽事情絆住。


    長公主還未現身,與會賓客鬆弛,互相離席寒暄也是常事,楊徽音與李蘭瓊親熱說了一會話,正打算起身回座,卻見盧舜華正在尋她。


    “楊娘子怎麽到這裏來了,教我好找。”


    盧舜華瞥見她起身,才長籲了一口氣,她這幾日也忙得廢寢忘食,總尋不到合適的機會,可巧今日男女共宴,反而是個更好的機會:“楊娘子,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同你說,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能否借一步?”


    女郎們要想真正說些悄悄話,無非是用解手或者酒醉散心的借口到僻靜處去,楊徽音想了想,盧家的十一娘與她從無仇怨,頂多是撮合相看的事情有些尷尬,便也不疑有他,應承下來,教皖月隨在身側。


    ……


    朝陽長公主今日午間聽聞聖駕到來的時候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聖上對於參加女孩子居多的宴會從來不感興趣,可能還會覺得頭痛。


    他上一次在除卻自己慶生的宴上造訪,好像還是永寧二年。


    “哥哥今日瞧著心情甚好,可是朝廷有了什麽喜事?”她顧不得到前麵去說漂亮的場麵話,陪著聖上在精心打理的苑中走了走,亦真亦假地抱怨道:“還是說哥哥白龍魚服,不避酷暑,就隻為出宮見一見我那位尚不知姓名來曆出身的皇嫂,她今日也在宴請名單之中?”


    她從前怎麽不覺得聖上這樣壞,偏會吊人胃口,說什麽聖旨馬上也就要下了。


    簡直是騙鬼的把戲,她等了好些日子,朝廷上都幾乎沒有過關於立後的爭議。


    “你如今是愈發能胡謅了。”


    除了楊家的人,外麵的賓客大多不知道皇帝也在,聖上不欲耽擱她開宴,含笑道:“朕倒也不僅僅是為了這一樁,還有些別的,你若有事先去前麵,朕隨處走一走,看看你的府邸。”


    朝陽長公主應了一聲,他們離設席的地方並不算太遠,走半盞茶就能到,然而她抬頭遠眺,卻頓住了腳步,稀奇道:“那不是大理寺卿麽,他不留在大理寺辦差,陪著自己的妹子赴宴來了?”


    她記得隻請了盧舜華,好像並未邀請特別多盧氏的娘子和嫁入門的命婦,大理寺卿這種人物,出現在她宴會上的次數比聖上還少,大抵是忙得沒什麽空閑。


    遠處遊廊水榭,除卻盧家七郎君,竟是空空蕩蕩,他站立其中,背影挺拔如鬆,半點挑不出錯來,間或踱步徘徊,仿佛在等待著誰似的。


    “原來又是一位私會有情人的郎君,”朝陽從皇帝那裏得不到令自己滿意的答案,忍不住調侃暗刺,然而她對大理寺卿的婚事卻知之甚少,隨即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我記得他夫人已經過世了,不知過沒過一年喪期,倒也不好憑空臆測。”


    大理寺卿嚴苛律己,人總會下意識拒絕用這樣的君子來玩笑。


    朝陽隨口說過便算了,雖然是在她的府邸,但也管不著別人正當的相會,她好像聽到女郎走路時漸漸相近的輕聲交談,並不願意聽人牆角,正欲向前走,卻發現聖上頓在了原地,駐足不前。


    而內侍監的麵色也有些許難看,偷偷去窺陛下神情。


    朝陽感受得到聖上似乎有些不喜,但定睛細看,覺得還是該為大理寺卿說幾句話:“那邊過去的兩個女孩子,似乎是盧家的十一娘,和楊氏的七娘子。”


    人家兄妹相會,也不是什麽大事,聖上何必要站在這裏瞧著,萬一被發現,朝陽都替今上有些尷尬。


    “他當然已經過了穿齊衰的日子,否則也不能讓他出來做官。”


    聖上似乎是很平淡地回答了自己妹妹的問題,然而對大理寺卿的評價卻又像是隱含了一點令人琢磨不透的意味,“倒是鍥而不舍得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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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楊徽音遠遠瞧見盧照風的背影,不覺就停住了腳步,她疑惑道:“盧娘子,令兄怎麽在這裏?”


    她之前完全沒有想過大理寺卿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大理寺司國家刑獄,雖說天子腳下,官員們如果情願,按製度而言,一日之內隻在官署半日即可,其餘時間閑適,但是盧照風的勤勉與嚴格還是很出名的。


    “那還不是為著七娘子你呀?”盧舜華沒忍住發笑,她悄聲同楊徽音道:“我那個榆木腦袋的哥哥很想聽一聽楊娘子如何評價他。”


    她當日還以為自己的七哥完全瞧不上人家小姑娘,所以既沒怎麽看人家,後來也不肯開口,結果回府細說,才發現完全不是這樣一回事。


    七哥還是很中意她的,請妹妹做中間人,問一問隨國公的女兒,願不願意結兩姓之好,為盧氏婦,若有此念,他會請父母上門與隨國公分說,畢竟此前兩家也是通過聲氣的,隨國公夫人沒有答應,但也不拒絕。


    然而楊徽音大抵是有一點同意,但那日精心盛妝,卻誤以為盧家的郎君沒有半點意思,咽不下這口氣,這些時日遷怒於她,每每提及此事,總是閉口不談。


    “你說什麽?”楊徽音幾乎失聲叫起來:“我與你哥哥不過是一麵之緣,十一娘,前番的事情大家心照不宣也就罷了,如今相會,叫人說出去像什麽樣子!”


    如果這隻是同窗的兄長,彼此心裏坦蕩,她私底下和人見一見,說幾句話也沒什麽,聖上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反倒是會傳閑話的太長舌,但前些時日才相看過,還沒有看中,現在私下見麵,難免有瓜田李下嫌疑。


    “楊姐姐,七哥他就是個不會說話的呆子,其實那日他見了,是很喜歡你的,阿娘後來說要他相看別人,七哥都回絕了,說要等你的回複。”


    盧楊兩家門庭相同,但如今的隨國公卻不爭氣,前途尚不及一個二十五歲的郎君錦繡,楊徽音也不是正室嫡出,而她七哥這邊輸在年歲與娶過親,兩家互有缺點可以抵消,盧舜華以為,兩邊將誤會說開,便接著議親而已。


    她急於替七哥辯解,但是楊徽音的臉上卻並無少女嬌羞,隻是添了些驚愕與無奈,甚至有些好笑。


    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的人,宇文意知從前說她親哥哥是悶葫蘆兼倔驢,她因為沒怎麽見過並不理解,但是現在卻很明白朝陽長公主為什麽不喜歡他了。


    他們還不是青梅竹馬,彼此相看結為夫婦,本就陌生的兩人,要求立時三刻生出什麽情意,好像也不大容易,隻不過是家世門楣相符、男女合眼緣,真有意結親,也該早些明說,隔了這幾日,就是姑娘心裏有什麽想法,也被他弄沒了。


    何況她確實也沒什麽別的念頭,見識過了聖上,她對這個新鮮的男子也不過爾爾,反而慶幸大理寺卿的眼界高,省去自己還要開口婉拒的大麻煩。


    “既如此,你替我同他說一句,教他去相看旁的女郎罷,”楊徽音掙開了她的臂,麵上仍能勉強帶一點笑:“請盧郎君權當沒這一回事,我也沒有生他的氣,大理寺卿人品貴重,前途無量,總能尋得良配的。”


    她這樣想著,心裏卻琢磨借這一點心得感悟和宇文意知說一說,活該宇文家的郎君這樣癡心,卻得不到公主娘子的垂青。


    遠處沉默站立在聖上與長公主身後的宇文冕忽然微癢,輕輕打了噴嚏。


    朝陽長公主可不願意叫人發現自己立在這裏和皇帝一起看外人熱鬧,她嗔惱回身,輕聲叱咄:“噤聲!”


    她素來就是這樣脾性,宇文冕頷首,仍舊去盡職盡責做他的木樁。


    然而朝陽總還是不滿,叫他跟在自己身後看這種熱鬧,這太怪異,斥道:“走罷。”


    盧舜華瞧楊徽音在笑,可分明是生氣了的,連忙替她七哥又說了好些話,嘴比蜜糖還要甜,楊徽音被她糾纏不過,覺得拉拉扯扯叫人看見也總覺得奇怪,便勉強應承:“我和他說,也左不過方才那幾句話,但願盧郎君別傷懷才是”


    盧照風未收到長公主府的請柬,本不應該來,自然長公主也不太希望自己熱鬧的宴會上有不識趣的古板之人,是盧舜華提起楊徽音要來,自告奮勇當他們之間傳書的鴻雁,教他靈活一些,才在這裏靜候妹妹的佳音。


    然而等那陣熟悉的香風翩然而至,卻並不止她一個,竟是十一娘與她相攜而來。


    盧照風亦愕然,不自覺半側過去身,頰側微紅,低斥了一句:“胡鬧!”


    盧舜華還沒見過她哥哥這樣害羞,幾乎要被他這副假惺惺的模樣氣笑了,事急從權,既是嬌縱地數落自己親兄長也是說給楊徽音聽。


    “七哥,平日經手辦理的都是些血案,怎麽不見你這樣愛害羞,你的口才呢,你的情思呢,怎麽還不如女兒家大方,哪個會喜歡你?”


    她平日畏懼兄長,在這種事情上卻比七哥更強,或許是因為那一層牽線人的身份,她比平日母親在側替她撐腰時還敢說,“你當楊娘子是隨便同我出來的,還不是我千哄萬騙,說著好話求過來的,你連相看都敢,還在這裏扭扭捏捏給誰看呢?”


    盧照風遭她說得愈發麵熱,輕聲道:“確實唐突。”


    楊徽音也不意那日學堂講課的大理寺卿私下會是這樣,反倒忍俊不禁,以袖掩口道:“既然您如此通情達理,那便煩勞令妹代為轉達,我出來太久,該回去了。”


    又不是生離死別,朝陽長公主對看這一對男女間的是非沒有興趣,隻是聖上這樣一動不動站在這裏,雖說麵色平靜,但總教人覺得有一股怒氣,實在是令人害怕得緊。


    她低下頭去,忽而福至心靈,想到有趣處,不覺輕聲莞爾。


    原來哥哥這樣萬年不知開花結果的人,竟還有因為一個姑娘對別人笑而吃醋的那一日。


    她記得那年自己辦花朝生辰宴,聖上初次見到那個漂亮天真的小姑娘,雖說她不覺得哥哥的品味會是一個八歲的孩子,但她長成後兩人生情,也是很滑稽有趣了。


    然而遭聖上回頭輕飄飄一瞥,她便立刻嚴肅了麵容,替聖上搖頭歎惋:“這可真不像話!”


    聖上被妹妹瞧出心事,麵上卻不窘迫,隻是也掃了她一眼,“噤聲。”


    楊徽音被盧舜華拽住,知道她在家裏也是一般嬌蠻性子,無奈道:“既是盧郎君不好開口,那你先回去,我分說幾句,你便不許再纏了。”


    她年歲也沒比盧舜華大許多,但是麵對曾經相看之人的示好,卻分外坦然,盧舜華依言回去,臨別之時還不免和盧照風使眼色,求他關鍵時刻別這樣叫人氣餒為難。


    盧照風本來也不想兩人會這樣再次會麵,說不是他的意思,但受益卻在他,便也無立場去指責自己的姊妹,他確實想聽一聽楊徽音的意思。


    然而她卻斂衽一禮:“郎君美意,妾心已知,女郎的姻緣原不好外泄,不過家父今日確實已經另為我定了人選,既然令慈有意請您相看別人,我想倒也不必相瞞,省得耽誤您續弦妻房。”


    “十一娘平日略有些孩子氣,終究是在殿下府上,我總不好將婚事廣而告之,特此前來剖明。”


    饒是盧照風有想過她會拒絕,但卻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理由,不免吃驚,脫口而出:“隨國公竟這樣快便擇定了東床?”


    “議親原不在快不快,隻在適合與否,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也不是沒有道理,”既然人家客氣,楊徽音也不會太刻薄尖銳,傷了追求者的自尊:“更何況他本來就很好,阿爺中意,我也心許,您前程似錦,何愁不得良配?”


    “不過……”她覺得有些荒謬,好心提點道:“初次會麵,外人或許不知您的性格,若真有情意,不妨對人直言,女郎矜持,您也含蓄,恐怕不大容易成事。”


    等過了好幾日才記得托人來說,中間毫無表示,便是那女郎一顆熱心也等涼了。


    盧照風僵直片刻,他確實想說些什麽,但楊家的女郎定了親,他再問些什麽就顯得失禮,總得接受別人瞧不上的事實。


    “既如此,今日是在下冒昧叨擾了,”他漸漸恢複了平日的神色,頷首道:“以後也不會縱容十一娘胡鬧。”


    楊徽音為的也就是一個清淨,她不打算去探究盧照風的心情,嫣然一笑:“如此甚好,麻煩您了。”


    ……


    朝陽長公主見楊家的娘子與大理寺卿獨處片刻,說了幾句話便行禮遠去,終於笑了出來,“阿彌陀佛,皇嫂要是再不走,隻怕我的花都要被聖人嚇死了。”


    “聒噪,”聖上並不否認,隻是淡淡道:“你對阿冕,未免過苛。”


    雖說臣民於天家而言都可役使之人,但是宇文冕到底是太上皇倚重臣子的嫡長子,朝陽固然尊貴,但總是欺負他也叫人看不過去。


    朝陽本來見遠處的事主散去,很有調侃皇帝的興致,但卻被聖上轉移到了自己身上,便有些不滿:“他若嫌我不好,當然可以走,願意進來伺候跟著我的人好多,他去哥哥身邊謀他的前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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