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有為會意,笑著應是,但是心下卻在擔憂,虛鳳假凰都這樣久,成了婚,天子是否也會沉溺於溫柔鄉中,有“從此君王不早朝”的煩憂。


    聖上淡淡瞥他一眼:“少想些有的沒的。”


    何有為尷尬,應了一聲是。


    皖月進來攙扶娘子回去,心疼也是無奈,但親眼見到娘子色若桃花,婀娜娉婷,確是一副風流不勝的模樣,少女乍逢春,歡喜總是寫在臉上的,她倒不好說些什麽。


    “瑟瑟,你這些時日總做噩夢,”聖上忽然叫住了她們主仆,溫聲道:“再過些時日,咱們也去城外寺廟上一回香,讓那裏的主持給你瞧一瞧如何?”


    皇帝會信鬼神,大概是曆代君主留下來的傳統,楊徽音不疑有它,懶懶應了一聲:“其實我覺得也不是很要緊,聖人願意,咱們可以出去玩半日。”


    她不覺得這是病,甚至沒有請太醫——夢境千奇百怪,人會隔些時日做一回一模一樣的,又或者接連不斷做下去,也不算稀奇。


    但是熱戀中的男女,哪有不找借口出去縱情遊玩的?


    皖月身為她最親近的女婢,最近卻被隔絕在這件事外麵,聽得雲裏霧裏,很是有些疑惑,等伺候娘子回到側殿的榻上歇息,她在一旁打扇,疑問道:“娘子,您做的噩夢很嚴重麽?”


    說不心酸也不可能,自從娘子親偎天子,很多女兒家的小秘密,她們這些女婢就無法知道了,娘子隻告訴聖上。


    “你說那個呀,夢見的是我和聖人一些瑣碎事,不要緊的,”楊徽音過了從夢中驚醒的那段時候,再說起來就輕鬆許多,她闔眼道:“皖月,你去拿些化瘀的藥膏過來,我膝蓋跪得有些痛,手腳也酸。”


    普通的跪坐倒是沒什麽,聖上也總不至於罰皇後跪,皖月想到娘子為何會痛,麵上漾起女兒家的嬌羞,低頭起身,給她拿藥去了。


    上藥的事情沒有辦法,隻得她親力親為,婢女們知道楊娘子今日累到,都識趣地退下,留了燈燭,任由她自己窺鏡塗傷。


    聖上溫存的時候也問過有沒有傷到她,但她不願意叫他笑話,自然確實也沒有什麽猙獰傷口,隻是略微有些不舒服,自己回來塗一點就夠了。


    夢中的種種詭異幾乎都被這樣風月旖旎消除,她想,夢裏或許是受製於人,她也不好應答,但如果她是皇後,南平長公主僭越地問這種問題,她就算是心裏計較,可是也一定會麵上風輕雲淡,不經意間說起他的好。


    順帶譏諷幾句——她的夢裏,當然是她說了算。


    她這樣想著,不免就憶起聖上,少女心事萬千,郎君雖然有些時候很壞,可是他好起來卻很好,人說國朝風氣開放,是貴人們享樂的福氣,譬如南平長公主,從前未被流放時就行事風流,但是她別說是不能養情郎,就是能養,她也不會。


    聖人已經令人太知足,她選擇郎君的目光被養得太高,不屑於別人。


    楊徽音以為自己倦極,必然睡得香甜,然而或許是太累,夜裏竟然斷斷續續做起許多夢來。


    ……


    夏夜微涼,她腹部微微的痛,墜且涼,完全睡不著,翻身自榻上坐起,打開窗扇眺望。


    陌生的宮殿,屋舍的外麵守衛森嚴,宮人隔幾個時辰就要換班輪崗,一刻不歇地盯著她,這些人裏,有皇帝的,也有長信宮派來的。


    見她開窗,彼此相對,略有些尷尬地笑道:“夜深了,娘子還是睡罷,奴婢們都在外麵守著,您若要什麽,吩咐一聲就是了。”


    她自嘲一笑,撫了撫自己的小腹——聖上直到現在還怕她因為失貞而自盡尋死。


    除了她的親弟弟,她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一個親人了,聖上雖然因為楊懷懿是隨國公府後人而很不喜歡,但畢竟是自己心上人的同胞弟弟,還是把這個年輕人扔到軍中效力去了。


    現在聖人在紫宸殿,大約很後悔失去了一個可以要挾她活下去的把柄罷?


    天子四十歲整壽是在暮春,她在紫宸殿侍奉慣了,便依舊迎上了醺然的他,為他斟了一碗醒酒的湯。


    然而皇帝卻醉得有些太過,吩咐所有人下去,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不要她手中的醒酒湯,要的卻是清甜的果酒,邀她共飲。


    他神情沉靜,喝多了酒也不胡言亂語,真正能看出來喝多的,是他親手給服侍自己的女官斟酒,叫了她一聲“瑟瑟”。


    她應承,聖上卻又沒有別的吩咐,隻是喚她。


    一聲又一聲,極溫柔,與他目中的侵意截然相反。


    她已經是二十五歲的女子,完全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麽,聖上心氣高傲,屢屢示愛被拒,知她心中最深芥蒂,也就不再強求,但今夜趁著酒興,長信宮的娘娘又有意賜一批宮中美人給功勳人家做正妻,終是按捺不住心思。


    然而今夜她卻主動迎了上去,坐在他懷中,細啜著他的喉結,輕而易舉地撩動了男子的情思,將她打橫抱起,穿過層層疊疊的紗幔,扔到了禦榻上。


    她試圖反抗了一下,咬他的肩與頸,又矛盾地妥協下來。


    聖上清醒時她絕對不會答應,然而如今他卻醉得厲害,明日大概也想不起來。


    她年歲大了,卻不想出宮,侍奉皇帝是十分有效的手段,寡婦再嫁有很多,然而天子臨幸,便再不得出宮。


    但她卻哭得肝腸寸斷,足以叫外間守候的內侍聽見,守夜的女官含桃被聖人強幸了。


    她哭,倒不是因為他的強迫所失去的處子清白,或許有一點疼的因素,但更多卻是因為厭惡。


    起初還是她刻意的引誘,隻想與天子有一夕之歡,不願意出宮嫁給旁人,並不指望能獲得多少歡愉,然而後來竟也漸漸渴求。


    原來她這些年,也是那樣誠實地想著他。


    她本該以死相抗,居然第一次便從仇人身上得到了享受,簡直下賤。


    他大約也被她的血與淚驚到了,醉得糊塗,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卻強忍著克製停下,輕輕喚著她瑟瑟,手指笨拙地去憐愛她,試圖叫她好過。


    她身體已經足夠好過,隻是心裏卻未必,嫌聖上溫吞了些,索性不顧初次承寵,翻身將他……


    皇帝給她的東西太多,便是留也留不住,她也不想去擦拭那許多麻煩,眼中含淚,卻與他做了夫妻之間最親密的事情。


    還知道了聖上的一個秘密,原來他最怕人親頸項,一親便克製不住,梅開數度,疼痛卻也滿足。


    一夜露水夫妻,恩情必然不永,比不得太後選擇的姻緣,然而她思忖過後,卻還是這樣做了。


    甚至於他耳邊,鬥膽叫著“明弘”。


    翌日帳中,鴛鴦錦上粉融香汗,狼藉不堪言,自然是一場大亂。


    皇帝醉酒醉得糊塗,醒來亦是宿醉的痛,隻見兩人肌膚傷痕,他身居尊位,自然是加害者,處子的元紅觸目驚心,她垂淚不語。


    鄭太後聽聞訊息卻勃然大怒,以為皇帝是忤逆不孝,見她才打算給紫宸殿女官指一門好婚,和先帝中宗一樣,索性先下手為強,占了美人身子。


    侍奉過天子的女人,自然不能再讓臣子近身,然而她又不願意入後宮,整日昏沉。


    聖上怕她觸景生情,亦不敢和她言語,本想將她仍留在紫宸殿悉心調養,然而鄭太後雖說不喜歡皇帝與她親近,卻更瞧不上皇帝強占女官的作派,在長信宮中狠狠教訓了兒子一頓,叫人將她安置在了麗景殿。


    他已經四十歲了,仍然沒有子息,知道她沒有索取避子藥後斟酌一會兒,叫醫女過來伺候她的起居。


    皇帝是那麽期盼能與她有一個孩子,除卻對於皇位的考量,也想以此為契機,與她有個緩和的借口。


    南平長公主入宮探視了兩番,也替皇帝來做說客,她在聖人麵前一貫是個溫柔謹小的阿姐,但她卻敏感覺察到,這位長公主是來觀察她的腹部有沒有隆起。


    宮裏很多人都是這樣想的,但是這位長公主見她小腹平坦,卻舒了一口氣。


    然而今夜,月信如期而至,恐怕紫宸殿與長信宮都要失望了。


    她鬆了一口氣,卻不見有隱秘報複的快樂。或許隱約中也存了那麽一點希冀落空的意味,但細想了一下,她過不去心中那道坎,總歸還是沒有這個孩子為好。


    不過朝陽長公主午後卻來過一回,她有意無意地提起,萬一有了身孕,為皇嗣考慮也該放下過去,考慮有個名分,但若沒有,長信宮憐憫她,若是她願意,以後可以到遠誌館去教書,若是不願,還可以到長信宮與六局任職。


    她若受太後的庇護,皇帝是個孝順的人,不會再染指母親的女官。


    麗景殿離紫宸殿不近不遠,她舉頭去往,隻見天邊明月,不見燈火通明的紫宸。


    他現在在做什麽呢,身邊陪侍的女官是又換了一位嗎?


    掖庭局裏的歲月難熬,病魔與生產帶走了一個又一個犯官家眷,便是天子有再深的情意,她也不願意做他的後妃,楊氏的血脈幾乎斷絕,數十顆頭顱落地,她也不願意去想蕭氏的東宮儲位至今懸而未決。


    可是她又不禁去想,萬一她與聖上有個孩子,也會如平常嬰孩一樣可愛嗎?


    這些落在監視宮人的眼中,這位受幸的女官未免太不知好歹,至今還在為陛下的寵幸傷懷。


    偏偏聖人就吃這副冷淡的性子與模樣,幸了也不肯撂手,派人一日三餐,悄悄問候,不肯叫她知道。


    ……


    楊徽音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身前卻酥,仿佛浴池的繾綣仍在上一刻,便又換了衣褲。


    她剛醒的時候或許有些沉浸在夢中的哀傷,然而醒來以後緩了緩,又覺得最近做的夢很有趣,如折子戲。


    皇帝自有他的事情要去忙,女官們知道皇後昨夜累壞了,她晚起也不說什麽話,甚至竹苓還有些按摩的手藝,問她哪裏還有些不舒服,替她按了按身子,才繼續講宮內的事情。


    直到午間,聖上才回來與她用膳,兩個人之間似乎有些隱秘的轉變,彼此望了望,竟什麽也沒有說,各自低頭用膳。


    等宮人服侍漱口,聖上才低聲問了一句“今日還疼不疼”。


    她含羞說了些,察覺到他挨近連忙躲開,嗔怨道:“聖人做什麽,我等下準備去遠誌館瞧瞧,不許再來了。”


    “郎君不過是想看看你的傷,”他竟然正色,道貌岸然:“瑟瑟,你好不正經。”


    第53章


    楊徽音被他這樣說,秋波慢啟,橫了他一眼,叫一旁的皖月同她一道回去,聖上從前同意過她回遠誌館去瞧一瞧,現在也就不多問,隨她回去。


    遠誌館已經得到了訊息,太後逐漸隱退,有頤養天年意,皇後才是決定遠誌館女官去留的人,因此等到皇後過來的時候,門前已經候了許多女官,等紫宸殿的步輦過來,分成兩側,向皇後問安。


    “女傅們何必這樣客氣,”楊徽音俯身攙扶起了最近的崔女傅,笑吟吟道:“我不過是過來瞧瞧,何必這樣隆重,您還在裏間上課,替我提前安排一個坐席就是了。”


    女傅們早就知曉聖上待楊徽音的情誼不同,疑心天子的喜好,然而隻是平平淡淡這麽多年,總是沒有波瀾,後來忽然聖人便要立後,也隻是叫她們稍感意外。


    崔女傅恭謹:“禮不可廢,娘娘雖然命人吩咐過,不過您第一回 來,臣等豈敢怠慢疏忽。”


    哪怕現下皇後還未嫁入宮中,也是像對待皇後一般待她,客氣恭敬。


    楊徽音隻在小時候見識太後有過這樣的排場,如今輪到自己,才有些明白聖上為什麽會覺得她確立了名分再往這處來會很不方便。


    女學生來上學,與身為小君來視察哪裏能是一樣的排場,太興師動眾了些。


    反倒是擾亂了課堂秩序。


    她往裏麵進,抬頭瞥見宇文意知,她原本隨父親那般,雙頰豐盈,鮮活,且如滿月,現下卻瘦多了,麵色也憔悴,可見也不是不怕牢獄之苦,等她路過的時候,才抬頭調皮地眨了一下眼。


    皇後顯然不願意這樣烏泱泱一堆人隨著,主事的幾位都隨著她入館舍,今日有課的女學生與女傅依舊去上課,無事的幾位留下陪侍。


    “娘娘有興致,不妨瞧一瞧這些時日新編的教材,前些時日聖人也叫人啟了藏書閣,臣下們就想著多選取一些新的,看娘娘意下如何?”


    楊徽音從前都是學這些的,如今卻成了決斷別的女郎要學什麽的主宰,這未免新奇,她隨手翻了翻,將敬獻上的東西交給皖月收著,預備過後再看,溫聲道:“我從前與學堂裏的女郎也有相好者,想喚她們過來說一會兒話,不知道成不成。”


    皇後客氣相問,她的要求又不是多麽過分,自然是沒有不成的,往常太後偶爾過來,遠誌館還會為她安排一些有趣的節目,叫女郎們上場蹴鞠,或是騎射,或者蹴鞠,不過皇後在這些上麵一向便不怎麽擅長,這一項就沒有人提起,隻說詩書。


    宇文意知被女傅單獨從課堂上尋走的次數也不算太少,隻是難得會有這樣一次,不是垂頭喪氣,麵上都抑製不住笑容,迫不及待地過來見她。


    隻是甫一進門,就瞧見女官隔著遠遠地侍奉,楊徽音在一側聽取女傅們關於今年的安排,見到她來,才轉過頭看,女傅與內侍們也知情識趣地退下了。


    兩人遙遙隔著,楊徽音也略覺有些不自在,輕咳了一聲,“愣什麽,過來坐呀。”


    宇文意知這才走到她身側席位,笑道:“我原先還好奇到底是什麽絕色的郎君,叫你這樣不關心婚嫁的女郎都擔心別人知曉,難怪娘娘瞞得這樣緊。”


    楊徽音對她的調侃隻作不聞,低頭喝茶,教她也跟著嚐一嚐,“我還當你遭逢劫難會安靜許多,還是一樣的愛說輕薄話。”


    “娘娘這些日子在宮中可是如意快活,都不管我在宮外飽經牢獄之苦,實在是可憐得緊,”


    提起這些,宇文意知要抱怨的確實有一堆,她從那以後確實收斂了許多,和幾個依附她的情郎都斷了聯係,安安靜靜讀書:“我被拘在家裏麵好久才入宮,度日如年的滋味我是受夠了。”


    楊徽音本來見她麵色不如往昔光鮮,很是替她難過,後來卻見她開腔還是這樣,莞爾道:“其實也已經算是萬幸,我原本還擔心你要被打斷腿,現在看來也還好,能說會道,活蹦亂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陛下養妻日常(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丸子炒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丸子炒飯並收藏陛下養妻日常(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