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看著往日趾高氣揚的秀玉在自己麵前行禮,並不言語。


    她看得出,秀玉雖麵上恭敬,但眼底卻藏著鄙夷,方才在另一個丫頭說話時,她眼睛便在屋子裏不斷打量,滿臉嫌棄。


    秀秀不喜歡這些人。


    薛昭音送來的東西多,除了多件姑娘家用的脂粉和衣裳布料外,還有許多書籍、茶具,尤其特別的,還有一架古琴。


    秀秀從來用不了這些高雅物品,這些東西真正是送給誰的,一目了然。


    官宦人家小姐送自己東西,那是榮耀,是恩典,自然不好拒絕,實際上,秀秀一個庶民,也沒有拒絕的權利,不然,便是打薛昭音的臉。


    秀秀將書籍、茶具和古琴搬到崔道之屋裏去,其餘物品分給雀兒一些後,扔進了西屋。


    崔道之回來後,見到屋裏新添的東西,一句話也沒說,隻坐在古琴前,輕輕撥動琴弦,不一會兒,便有琴聲流出,因是許久未彈,指尖先是生澀,後麵便越來越流暢。


    秀秀道:“這是薛姑娘差人送來的。”


    崔道之撥動琴弦:“嗯。”沒有任何意外的模樣。


    秀秀看見他的反應,眼神慢慢黯淡,轉身,動作十分緩慢地走回自己屋內,關上小門,倚在小門後滑坐在地上,呆坐許久。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起身,拍掉身上的土,往床邊走。


    她坐在床邊,看著外頭越來越暗的天色,抱緊雙膝。


    明天便是上巳節了。


    等隔壁屋的琴聲停了,秀秀方才鬆開已經發麻的雙手,趴在床上,將自己裹起來。


    第18章 崔道之不喜歡自己……


    秀秀一大早起來,坐在柿子樹下,拿樹枝寫崔道之的名字,自從前幾日崔道之說了那番話後,她便一直悶悶不樂,做什麽都提不起勁。


    她心裏有太多的疑問,委屈,憋悶,想向崔道之傾訴,想問問他那日到底什麽意思,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惹了他厭惡。


    可是她不敢,於是隻能盡量躲著他,若不是必要,她不再像往常一般往他跟前去,就連吃飯也都是自己盛了一小碗,端到廚房裏躲著他。


    這些天秀秀一直在想那日他說的話,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一個事實。


    崔道之不喜歡自己,至少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


    為什麽,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好麽?他若是不喜歡自己,當初為什麽要提議同她住在一起?


    她的名聲在他眼裏便如此不值錢麽?


    秀秀想不明白。


    她坐在矮凳上,上身壓著雙膝,腦袋低垂,右手拿樹枝一遍又一遍描繪著崔道之的名字,等聽到正屋門‘吱呀’一聲響,連忙用鞋底將土快速抹平,手忙腳亂站起。


    崔道之從正屋出來,道:“走吧。”


    秀秀愣了愣,點頭。


    即便不喜歡自己,但為了當初的承諾,還是得陪自己走一趟,他心裏定然十分困擾,覺得她麻煩。


    秀秀想了想,若有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成日圍著她轉,要自己陪他做這做那,她也會不開心。


    原來她這樣不討他喜歡。


    秀秀仰臉,望著被風吹動的樹葉,眨動了兩下眼睛,深呼氣,跟在崔道之身後往月老祠去。


    秀秀身上穿著早前買好的桂紅色春衫,她腰肢纖細,衣裳貼在身上,勾勒出飽滿的身形。


    其實她不喜歡偏紅的顏色,她本就長得偏媚,紅色在她身上太過豔麗惹眼,不如白色、綠色壓人。


    可是崔道之卻喜歡。


    有一回,她抱了桂紅色的絲線繡花,叫他瞧見了,說了句‘這顏色配你’,她便記下了,攢錢買了這件衣裳。


    可是方才她卻發現,崔道之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特意換了這件衣裳給他看,或許說,他根本不關心她穿了什麽,當日那句話,隻不過是他隨口而出的一句無聊話罷了,偏偏她卻記在心上。


    秀秀抬眸,望著前頭崔道之寬闊的脊背,才終於察覺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其實很遠,並不是她拚命追,就能追上的,她這樣想著,腳步漸漸慢下來。


    走了一大段路,崔道之並未察覺到她沒有跟上。


    秀秀攥緊身上的裙擺,停下,半晌之後,終於跟了上去。


    -


    上巳節在大梁屬於重大節日,這一日,達官貴族們歡飲達旦,曲水流觴,而平民百姓便淨身洗麵,踏春遊玩。


    當然,上巳節也是少女們祈求姻緣的日子,河州城裏傳言,月老祠裏的那顆神樹十分靈驗,隻要心誠,在上頭拋一根紅綢係上,必然會保佑人們覓得佳婿貴婦,因此這一天,月老祠無疑會比往常熱鬧許多。


    秀秀和崔道之到的時候人正多,月老像前煙霧繚繞,壓根擠不進去。


    秀秀知道崔道之最是厭惡人多的地方,也不敢叫她陪自己到月老跟前去燒香祈求,墊腳,瞧見遠處桃花開得正盛,那裏沒什麽人,便想勸崔道之過去。


    沒成想,一眨眼的功夫,崔道之便不見了。


    秀秀一怔,下意識喚他:“二哥哥——!”


    無人回應。


    四周人頭攢動,到處都是鬧哄哄的,秀秀被身後的人不斷往前擠,她沒法,隻得扒著前頭人的肩,墊腳到處找人。


    這裏有這麽多張臉,可是沒有一張是他。


    “你按我做什麽?”前頭被她按肩膀的那個男人回頭望,先是麵露不虞,等瞧見秀秀的臉,不由自主愣住。


    他身邊緊挨的一個婦人瞧他如此,上手就擰他的耳朵,與此同時,望向秀秀,眼睛裏滿是敵意。


    秀秀連忙收手,用力往後撤,道:“對不住,對不住……我隻是想找人。”


    等到她拚盡全力從人群裏出來,差點摔倒,一隻鞋也掉了下來。


    秀秀怕這麽丟人的一幕被崔道之看見,連忙躋著鞋子穿上。


    她累得滿頭大汗,還是未曾瞧見崔道之的影子。


    -


    秀秀在這裏找崔道之,卻不知他此時早已離開了月老祠,正在前往鬆子巷的路上。


    他方才借著人多甩掉那兩個監視他的人,在月老祠的後院柴房脫掉外頭的長衫,將裏頭一身黑的粗布麻衣露出來,再拿起丟在牆角的鬥笠戴上,把自己裝扮得毫不起眼後,從後門出來,一路往鬆子巷去。


    來到巷子最靠裏的一戶人家門前,找個偏僻無人處,翻牆進去。


    裏頭一個中年婦人正在洗衣裳,對院子裏的動靜一無所知,隻是洗得累了,伸懶腰揉肩膀。


    崔道之點了她的穴道。


    她渾身一僵,仿佛被定住一般,眼神慢慢開始發直。


    崔道之關上院門,輕腳走到婦人麵前。


    “你姓馬?是個接生婆?”他居高臨下地問。


    婦人仿佛被什麽控製一般,愣愣點頭。


    “那你記不記得,十六年前你替一個姓王的女人接生過?她當時是未嫁之身。”


    婦人愣了半晌,隨即緩慢地搖頭:“我……我不記得了。”


    崔道之眯起雙眼,在她麵前又打了兩下響指,冷聲道:“再想想,她叫王馥鬱,後來做了當今天子的妃子。”


    姓王的女子多,未嫁生子的自然也有,然而後來當了天子寵妃的,當今天下卻隻有一個。


    果然,不知過了多久,婦人終於有了反應:“……記得。”


    崔道之眸色微深,道:“她生的孩子真的死了?”


    “……我不知道,我隻給她接生,旁的我什麽都不知道。”


    崔道之站起身,手指在腿側輕輕敲擊著,過了半晌,方才再次開口:“這孩子的父親叫什麽?”


    “……宋岩,我們都叫他宋公子,他是個大善人。”


    宋岩……宋岩……


    崔道之的手指快速敲打著,他總覺得這名字有些莫名的熟悉。


    他定然聽過或者見過這個名字。


    “他人呢。”


    “死了。”


    崔道之神色一凜,又問婦人那孩子有什麽特征,婦人隻說記不清,好似身上有塊胎記,再要問什麽,卻問不出來。


    這接生婆倒比那大夫聰明,知道這麽許多,卻半點沒透漏給他,隻裝年紀大不記得,這才使得齊家人沒將她也困在府裏。


    可若齊家當真為王貴妃著想,便應該將當年的知情人全部殺掉,以絕後患才是,為何要留著他們?


    這可是滅九族的大罪。


    崔道之眯眼。


    他們不動手,理由隻有一個,齊家怕王貴妃野心大,不聽話,因此便拿此事要挾她。


    崔道之冷笑一聲。


    難怪自己還能活著,原來齊家與王貴妃也不是一條心。


    崔道之又在那接生婆身上輕點一下,接生婆應聲倒地。


    一炷香之後,她便會醒,並且對方才的一切一無所覺。


    崔道之重新回到月老祠,在柴房穿衣裳時,他腦海裏一直在響起那接生婆說過的話。


    宋岩……胎記……王馥鬱……女兒......


    這些詞一個個在他眼前閃現,卻完全串聯不起來。


    他直覺,這裏麵一定有他要找的答案,隻是缺一個發現的契機。


    崔道之轉動著左手食指的扳指,眼裏滿是冷漠和凝重。


    他耽誤得太久,該出去了,不然齊家派來監視他的探子豈不是要失望?


    他打開門,走了出去,自始至終,他都沒想起外頭正在急著找他的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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